不管那些遙遠的事情,宋時回了屋,和奶娘說了賀章告訴她的那南邊的情況。
奶娘隻是靜靜的聽著,神色時喜時憂,忐忑了半天,末了問了一句:“如果我們去了南邊,那程家怎麼辦,我們現在就隻差幾百裡就能到開元,你畢竟是程家的小姐……”
宋時心裡歎了口氣,從本心上她並沒有想要回程家的欲望,她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絕對不包括回去有拋棄她嫌疑的程家。
而且她也絕對不可能適應一個深閨小姐的生活,長大幾歲再被名義上的父母隨便安排一樁婚事送出去。
“沒有程家,更沒有小姐,隻有您的孩子宋時。”她握住李氏和初見比粗糙了很多的手。
“雖然不知道具體去嶺南還是交趾,但是那邊相比這裡氣候溫暖,物產豐富,又遠離中原兵禍,而且商賈紡織興盛,隻要到了那裡,我一定能照顧好你的。再不濟,我抄書也能養的活我們呢。”宋時說著說著嘴角忍不住揚起來。
李氏摸了摸宋時的頭發,心裡知道她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回程家,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反對的話,隻是歎了一口氣道:“哪裡就要你這個小孩來養!”
她語氣軟了下來:“我一手針線活好得很,早就聽說南邊紡織成業,我身上也還有些銀錢,到時候我們買架織機,我總不至於養不起你這個小孩。隻是……欠賀家父子的人情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還上。”
聽李氏徹底放棄了去找程家的想法,宋時放心了下來,笑著說:“隻要人還活著,什麼都能做到,我們總能還上他們的人情的。”
李氏摸著懷裡小小的身影,看著這淩亂的發梢,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
隻有活著,才有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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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成春看著站在自己門口的人,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好了沒有?”
賀守正從陰影裡走出來:“十年不見你怎麼還是這麼急性子。”
餘成春翻了個白眼,看著這張有點陌生又熟悉到極點的臉:“要不是認出來你個鬼小子,老子早就一刀砍過來了,還有時間跟你說屁話,我說你到底走不走?”
“老子醜話說到前頭,我頭上的人馬上過兩天就要來了,如果你再不走的話,可就走不脫了。”
賀守正反客為主的坐到了正廳上的主位,淡定的看著隱含焦慮的餘成春:“你之前說的去交趾的船還可以上幾個人?”
餘成春垂了垂眼:“最多也就十個人了,沒地方了,你到底想帶多少?不會想把老子的船搞成貨運吧?”
賀守正:“我不去,讓幾個朋友去,南邊太遠了,去了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回來都難說。”
餘成春幾乎要跳起來“你這是耍老子呢!要不是給你安排我這次根本不會……”
他說到一半趕緊住了嘴:“不行,老子是為了你好,你現在不能待在這裡了。”
賀守正冷漠的笑了笑:“怎麼,你背後的大人物不敢見我?”
餘成春的臉色越發的不好看,苦口婆心的勸道:“你們兩個本來就不應該見麵,我真的是為你好。”
“所以你果然當年果然奉命來接近我的。”賀守正看著
餘成春的臉色已經苦的要滴出水來了:“當年的事,我老餘跟你道歉,但是白蓮教那群瘋子確實不是我們引來的,他隻是想見你一麵,你們畢竟也是兄弟……”
“他想見我一麵,就來找我,連臉都不敢露,然後害的我家破人亡,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他?”
“白蓮教是罪魁禍首,但是他這個幫凶就沒有半點責任?”賀守無數次的夢回那個夜晚,都忍不住痛徹心扉。
當年他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鏢,見了一個不肯以真麵目見人的所謂失散兄弟,沒想到等他回家的時候,全家卻因為這次見麵,從此天人兩隔,隻剩下一個懵懂幼兒。
看著這臉色沉凝下來,長相越發像頭上老大的賀守正,餘成春嘴裡發苦,急得團團轉。
他本想說當年已經大力剿滅白蓮教了。
但是這兩年死灰複燃而且越發猖狂的白蓮教,不僅占據了西南三府還和陳王拚的有來有回,那句話堵在心口實在說不出口。
“你就當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兒子想一想吧,他現在才十多歲的年紀,還那麼年輕,現在中原越來越亂,你難道要看著他就這樣過一輩子。”
“我已經在交趾給你們安排好了身份,隻要你們這次過去,就能和中原的事徹底告彆,白蓮教的事,你交給我老餘,隻要我老餘活著一天就絕不會看著白蓮教的餘孽再死灰複燃。”
賀守正神色淡淡,對於這個所謂兄弟手下的誓言一個字也不信:“我不會走的,滅了白蓮教不僅是我的責任,也是他欠我的,我找上你就是要見他一麵。”
餘成春:“……”
“你這個人怎麼就是不聽呢?”
“去交趾的船什麼時候出發?”賀守正並不理他的糾結,隻問自己想要的答案。
餘成春:“後天晚上子時,會有人帶你們過去。你聽我一句勸,你也帶著你兒子……”
賀守正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就毫不拖泥帶水的從不遠處的圍牆上翻了出去。
餘成春:“……”
“這不聽人話的臭脾氣怎麼和……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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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幾天,一個陰雲密布的晚上,賀章帶著宋時還有李氏以及其他一些人,避開了巡邏的人員,從南城門出去了,直奔會通河附近的一個小村子。
會通河直通汾水和靈江,支流眾多,上下皆能通海,是極其便利的運輸航道,但是自從京城失守後,整個漕運已經處於半癱瘓狀態,無人管理無人梳理,整個漕運四分五裂被各個此起彼伏的小勢力所分段掌握。
想要在這樣的情況順利的運送一批物資,無疑要打通無數的關節。
賀守正也是借著餘成春繳獲了孔家大批物資,有些要馬上運走的時間差,順便把宋時和李氏送走。
除了宋時母子,還有他手下兄弟的其他親人。
可以說也算賀守正給手下兄弟找的一條出路了。
明明認識並不久,但是到了分離的時刻卻產生出一種依依不舍而來。
賀章不複一貫的張揚,一路上沉默寡言,隻是看著河邊的滔滔河水,擊打在岸邊的蘆葦叢中。
來的人並不多,能加入賀守正隊下的大多孑然一身,雖然有所謂的十個名額,但是來的人算上護送的賀章也不過六個。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賀守正就在前麵的碼頭上和人說著什麼,賀章看著黑暗中顯得格外龐然的大船,猶豫了一下,反身大力抱住了身邊的宋時一把:“宋時,你永遠是我的兄弟!”
低啞的聲音還回蕩在耳畔,少年炙熱的體溫讓宋時懵了一陣,隨後對方那勇猛的力道幾乎把宋時胸腔裡的氣都壓出來了!
旁邊的李氏驚訝的睜大眼睛有點手足無措,伸手想要拉開,但是又有些猶豫不決。
宋時無奈的用力回抱了一下賀章,然後捶著他的背示意:“大哥,我要被你壓沒氣了!”
賀章有些不好意思的鬆開宋時,臉上有些不好意思,他極少這樣情緒外露。
宋時,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我到了那邊安定下來後,會給你寫信的。”
雖然她的心裡也知道,在古代這樣的漫長的距離和戰亂,一封信還能安全抵達,其實沒有任何可行性。
賀章從懷裡拿出包裹,遞給宋時,這是他從孔家分的一戰利品,一件褐色的貂皮大氅,皮草本身顏色並不張揚但是卻是滾著金邊,輕柔綿軟觸手生溫。
“聽說海上起海風的時候比較冷,這件大氅給你和夫人留著取暖吧,到了南邊也能賣出去。”
李氏不想收這麼重的禮,但是宋時隻是看了一眼賀章的神情,沒有拒絕,隻是從自己的鞋子裡抽出來那把出發前楚氏塞到她鞋子暗袋的匕首。
這把匕首做工精致,削鐵如泥,不知道楚氏是從哪裡找到的,不過無所謂現在是她的了,這也是她現在唯一比較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她把匕首遞給賀章:“這把匕首幫我平安渡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我才能遇到你和你爹,希望它也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賀章看著這把匕首,笑道:“不用了,你身上隻有弓弩的,那是遠攻,有個匕首防身才安全。”
他抽過她手裡的匕首然後蹲下插進她的靴子裡,紋絲合縫完全看不出來這看似平常的靴子裡還藏著這樣一件凶器。
賀章想要揉揉宋時的頭,宋時本來想躲,但是看著賀章,終究還是沒躲,讓他把她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
李氏有些惆悵的看著眼前年輕的兩個人。
聊的再依依不舍也要分開,聽到船上催促的聲音,宋時最終還是帶著李氏上了小船。
小船帶著她們劃向了那個黑色的龐然大物,近了才能看到那是足足有三層的樓船,雖然宋時平時也看過郵輪,以及各種軍事船艦海上不沉的陸地。但是那些都是鋼鐵塑造的人類偉力。
而那樓船卻是全木的結構,帶來的是另一種難以理解的震撼。
因為主要是貨運,而且下麵的倉室還在不斷的裝填著貨物,小船把她們送過來放在甲板上以後就沒有管了,而是繼續忙碌的裝著貨物。
不知等了多久,突然船身一震,隨著一陣輕微的搖晃,船開始動了。
宋時和李氏滿心悵然和對未來的期望回了安排好的房間,在船隻的搖晃中迷茫的進入夢鄉。
隻是她們沒有注意到隔壁的艙室不知道什麼時候,入住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