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亦算曆經諸多風浪之人。
想其曾於地府蹉跎數載,那地府之地,陰氣森森,孤魂野鬼四處遊蕩,陰森恐怖至極。
然經此等環境磨礪,如今的沈璃對鬼早已無所畏懼,何況此刻現身於她眼前的,分明是個活生生的人。
沈璃心中忽起好奇之意,便欲上前與這人交談一番。
孰料,那人見沈璃非但不懼,反倒朝自己走來,竟嚇得轉身疾奔。
沈璃見狀,下意識便欲追去一探究竟,恰在此時,卻被一人阻攔。
沈璃定睛一看,阻攔之人正是這春滿樓的老鴇金姨。
金姨在沈璃滿是疑惑的目光中,率先開言:“醫女大人,莫要追了呀。那人不過是咱樓中一瘋癲女子罷了,平日連話都不會說。
我見她可憐,才收留她在樓中做些倒夜香之類的活兒。她向來神神叨叨的,大人切勿與她一般見識。”
沈璃就算不聽金姨之言,也自不會與那姑娘計較。
隻是,她心中總覺有些異樣,方才那女子立於自己門外,模樣似有話欲對自己言講。
雖在暗夜之中,沈璃看不清她的眼神,卻莫名覺得極為熟悉,仿佛曾於何處見過一般。
回到廂房之後,沈璃仍念著此事,乃至睡夢中,眼前浮現的仍是那雙眼睛。
那女子的雙眸之中,滿是傾訴之欲,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恰似沈璃曾贈予表姐楊海珠的那隻小貓的眼睛。
說起楊海珠,那可是沈璃幼年時期的至交好友。
想著想著,沈璃睡夢中的雙眼,竟自然而然地幻化成了楊海珠的眼睛。
記憶之中,最後一次見那雙眼睛時,亦是如此一眨一眨地望著自己,表姐楊海珠還伸出小手,不住地催促沈璃陪她玩耍。
未等沈璃牽上楊海珠的手,便有幾個丫鬟突兀現身,不由分說地將二人強行分開,各自抱走。
彼時的沈璃哭鬨不休,奮力掙紮著欲去尋楊海珠,可那時她不過幾歲幼童,如何掙得開去。
隻能眼睜睜看著楊海珠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隻隱隱約約記得楊海珠對自己喊出的最後一句話:“阿璃,你要記得來找我玩呀。”
誰料,此一彆,竟成永訣。
夢中的沈璃心急如焚,欲上前搭救楊海珠,然身體卻動彈不得,隻能拚命掙紮,終從夢中驚醒。
此時正值寒冬,天氣酷寒無比,沈璃從夢中驚醒,卻驚出一身冷汗。
她披衣起身,推開窗戶,欲通通風,讓自己清醒些。
卻見春滿樓的後院中,眾女子早已起身,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各自的活兒。
昨晚所見的那個半張臉滿是疤痕的女子,此刻正在後院刷洗馬桶。
沈璃下意識地欲仔細端詳她的麵容,恰在此時,一人擋住了她的視線。
沈璃一看,正是老鴇金姨站在窗前。
金姨一臉焦急地催促沈璃趕緊洗漱,稱附近官府派人來調查,要沈璃出去配合問話。
沈璃不敢耽擱,匆匆洗漱收拾完畢,便快步走出。
來到春滿樓前院,隻見三名驍騎衛已至。
他們一見沈璃,便徑直問道:“說說屍體。”
沈璃趕忙上前答道:“紫荊的屍體上有兩道刀傷,其一在腹部中央,另一在……”
“停停停!” 其中一名驍騎衛不耐煩地打斷沈璃,“我問你屍體去哪兒了?”
沈璃聞此,不禁微微一驚,心中滿是詫異。
這屍體昨日不是已徑直運往衙門解剖了嗎?按常理,此刻應好好存於義莊才是,為何會問自己屍體去向?
那幾名驍騎衛見沈璃一臉驚愕,誤以為她故意佯裝不知,頓時怒不可遏,其中一人甚至欲上前捉拿沈璃,惡狠狠地說道:
“義莊的仵作稱,今日清晨,有一自稱郡主府上的女醫,將屍體接走了。”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這幾名驍騎衛尚未及捉拿沈璃之時,一小兵急匆匆跑來,氣喘籲籲地高喊:
“不好了,衛小侯爺門口有人抱著屍體大鬨,首領命我來通知你們,速去支援。”
眾人一聽,無暇顧及沈璃,立刻拔腿奔向衛府。沈璃心中好奇,亦緊隨其後。
所幸小侯爺的院子距春滿樓不遠,僅幾條街之隔,不一會兒,眾人便至。
此時的衛府門口,早已圍滿了瞧熱鬨的百姓。
因今日乃衛小侯爺迎娶長平郡主入門之日,衛府門口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之象。
然而,在這一片喜慶之中,卻有一白衣女子,正跪於門口,懷中抱著一具屍體,顯得格格不入。
那女子正是扶桑,隻見她哭鬨不休,非要衛府給個說法。
她邊哭邊控訴衛小侯爺欺壓她與胞妹紫荊,還稱衛小侯爺殺害胞妹後便逃之夭夭,聲稱即便死在此處,也要為胞妹討回公道。
衛府的家丁見狀,欲上前捉拿扶桑,卻不料扶桑早有準備。
她竟在自己與紫荊身上澆滿了油,手中緊握著一個火折子,大聲叫嚷:“誰敢上前,我便與他同歸於儘!”
衛府的家丁頓時躊躇不前,左右為難。
畢竟再過一個時辰,長平郡主便要入府,若誤了這良辰吉日,該當如何是好?
沈璃站在一旁,暗自思索。她隱隱約約記得,前世似曾發生過此事。
當時她尚懵懂,隻記得長平郡主入府當日,有一女子自絕於衛府門口,引得眾人議論紛紛,皆罵長平郡主為衰婦克夫。
沈璃想得趕緊上前阻止才好。
恰在此時,衛小侯爺從府中走出。
隻見他那模樣,分明是剛睡醒的樣子,臉上還留著紅紅的唇印,衣衫不整,狼狽不堪。
他一見到在門口鬨事的扶桑,便跳腳大罵:
“小娼婦,你竟敢冤枉我殺了你妹妹?快把春滿樓的金姨叫來對質,昨日是哪個賤女人殺的你妹妹,你難道不知?冤枉我,你們幾個還愣著乾什麼,趕緊把這賤女人給我抓起來。”
罵完,還狠狠踢了旁邊幾個呆立的家丁。
那幾個家丁見衛小侯爺發了話,隻好壯著膽子,欲上前捉拿扶桑。誰料,扶桑性情剛烈,毫不猶豫地直接點燃了身上的油。
刹那間,火勢迅速蔓延,瞬間將扶桑與她懷中紫荊的屍體一同點燃。
扶桑在火中發出了最後一聲淒厲的呼喊:“衛淵,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隨後,伴隨著女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圍觀的百姓嚇得四散奔逃。
沈璃見狀,無暇他顧,連忙與眾人一道,手忙腳亂地抬水滅火。
待火勢終於漸漸熄滅,現場唯餘兩具燒得焦黑的女屍,緊緊相擁,那場景,淒慘至極。
而衛淵呢,在看到扶桑點火的瞬間,便嚇得轉身逃竄,嘴裡還罵罵咧咧:“一群瘋婆子。”
沈璃望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悲痛難抑。
她上前幫忙收拾兩具女屍,不經意間,發現扶桑的左手臂上似有一紋身。
她心中一驚,頓時生起一個猜測。隻可惜,此時屍體已燒得麵目全非,難以分辨那紋身究竟為何圖案。
沈璃又念及紫荊,想去查看其左手臂是否亦有紋身,無奈兩具女屍皆已燒毀得不成樣子,無從查看。
不過,就在沈璃失望之際,卻在紫荊的鞋子裡發現了一個閃閃發光之物。
沈璃心中一動,趁眾人未察,迅速將其揣入袖中。
待回到無人注意的角落,沈璃才將那物從袖中取出,仔細摩挲。此物圓潤,顯然是一顆鮫珠。
沈璃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昨晚,她向長平郡主條理清晰地闡述著自己的推理過程。
“紫荊的身上存有兩處傷口,一處位於腹部中央,另一處則在胸口左側。腹部中央的傷口呈現出頗為奇特的特征,其傷勢極輕,傷口形狀較為規整,長度大致僅有一寸左右,切口邊緣整齊,兩側的皮肉僅僅是微微綻開,出血量甚是稀少,這般程度的創傷,顯然遠遠達不到致命的程度。
通過對傷口的角度以及細微痕跡進行嚴謹的推斷,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這是凶手雙手緊握著匕首,在一種慌亂不安卻又未施加多大力量的情況下倉促刺下的。這一傷口的特征,恰好與沈歸荑所描述的情形相互印證。
而胸口左側的那處傷口,相較之下則有著天壤之彆。傷口的入口處,皮肉呈現出向裡凹陷的狀態,形成了一種不規則的橢圓形狀,周邊的皮膚也微微泛起褶皺,仿佛是遭受過強力擠壓一般。會出現如此獨特的傷口形態,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這刀傷乃是紫荊自行刺下的。
畢竟,當一個人自己手握凶器刺向身體時,發力的角度和方向完全由自身操控,這與他人從外向內捅刺所造成的相對平整的創口邊緣有著本質的區彆。”
至於沈歸荑一直反複提及的有人推搡她,以及房間裡有鬼之類的言論,實際上從一開始,沈璃便敏銳地洞察到了其中的端倪。
房間裡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鬼,而是藏著一個人,而這個人,正是扶桑。
從事件的起始階段,扶桑就悄然隱匿在房間之中。
當她推了沈歸荑一把後,刀順勢刺進了紫荊的身體裡。可想而知,在那一瞬間,鮮血必然會如泉湧般噴射而出。
而扶桑當時距離如此之近,身上必然會被飛濺的鮮血沾染。
為了設法洗脫自己的嫌疑,她佯裝成剛剛打開門發現紫荊倒地的模樣。
畢竟在當時那種黑燈瞎火的環境下,紫荊突然倒地,沈歸荑和衛小侯爺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紫荊吸引過去,根本無暇顧及打開門的扶桑其實早就藏身於房間之內,而非是從外麵剛剛進入的。
她上前抱住紫荊的舉動,實則也是為了巧妙地掩蓋自己身上原本就已經存在的血跡。
然而,沈璃從踏入房間的那一刻起,便留意到了扶桑的異樣。
原因就在於扶桑身上的血跡呈現出噴灑狀的分布形態,這種血跡形態隻有在近距離接觸屍體,並且是在屍體被殺的第一時間才有可能形成。
隻是沈璃心中始終執著於探尋這兩姐妹自殺背後的深層緣由,可惜最終還是未能及時阻止悲劇的發生,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