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楊敏治(1 / 1)

此語一出,不僅令沈璃驚得雙目圓睜,就連正坐著用餐的四人也都刹那間麵露驚愕和難堪之態。

最先按捺不住脾性的,當屬薛儀帶來的女兒薛寄竹。

當初,薛儀與母親被逐出府時,便改隨了母姓。而後,又隨母親改嫁至沈府,所幸依舊留存了薛姓。

此刻,瞧著眼前那盛氣淩人、步步緊逼的沈歸荑,她的心底燃起了烈烈怒火。

方才,她阻攔自己的母親,無非是懼怕與這般跋扈之人產生糾葛,她也著實不願目睹母親去自討苦吃、碰一鼻子灰。

豈料,這沈歸荑竟這般蠻橫無理,甚至還在毫無顧忌地羞辱自己的母親。

薛寄竹不顧母親的竭力阻攔,決然地站起身來。

她與沈歸荑同齡,皆值十五歲的豆蔻年華。然而,在個頭方麵,她卻比沈歸荑矮了整整一頭。

但她的氣勢卻絲毫不弱,毫不猶豫地擋在母親和弟弟身前,仿若一隻英勇護雛的小雞,怒目而視,對著沈歸荑高聲斥責道:

“你嘴巴放乾淨些,我娘親乃是聖上親自下旨賜婚。

也是爹爹以八抬大轎從正門榮耀抬進來的,我母親是光明正大的正妻,絕非你口中那妾室。”

沈歸荑不禁嗤笑一聲,臉上儘是不屑與嘲諷之態。

要知道,她乃是自現代穿越而來,論及罵戰爭吵,這些古代謹遵禮教的大家閨秀又怎可能是她的敵手:

“哼,難道未曾聽聞後來者便是小三即為妾嗎?

甭管再如何風光地抬進來,本質上仍舊是妾。

還有你一口一個爹爹、爹爹地呼喊著,他當真便是你爹嗎?

母親搶奪他人正妻之位,女兒就妄圖爭搶彆人的爹,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歸荑這一番尖酸刻薄的話語,直氣得薛寄竹麵色漲紅如血,雙唇顫抖不止,愣是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畢竟薛寄竹本就是於古代禮教嚴苛束縛下長成的閨秀,平素極少與人爭執,又何曾經曆過這般激烈的爭吵,自然是遠遠不及沈歸荑的潑辣與犀利。

恰在此時,在一旁始終緘默不語的沈昂終於挺身而出試圖從中調和。

雖說沈歸荑所言這番話語著實過分至極,然而畢竟自己心中對她們母女懷有愧疚,著實舍不得用嚴厲之辭去訓斥沈歸荑。

隻得走上前去輕輕拉住她的手,妄圖安撫她的情緒。

誰料想,沈歸荑在這當口竟然再度將矛頭徑直指向了沈昂:

“父親,我跟母親在蜀都苦苦盼了你整整七年啊!結果你卻背叛了我們。

如今,你竟然還偏袒著她們。而且那女人所生的並非你的親生骨肉,我才是你的親生女兒呀!

還是說,其實你們……”

沈歸荑後麵的話雖未完整吐露,然而在場的眾人卻皆能明晰地領會其話中深意。

這番言辭瞬間將薛寄竹的怒火全然點燃,她的母親早年因被趕出的經曆本就始終承受著他人的蜚短流長。

現今沈歸荑竟然公然捏造她母親行為不端的謠言,這叫她怎能容忍?

薛寄竹氣得身軀顫抖不止,恨不能即刻衝上前去與沈歸荑據理力爭。

而沈昂似乎敏銳地察覺了她的意圖,毫不猶豫地麵向薛寄竹,決然地擋在了二人中間,妄圖阻止兩人之間直接迸發激烈的衝突。

可是,沈歸荑又怎會乖乖躲在沈昂的背後?

她毫無懼意地朝旁邊走去,徑直麵對著薛寄竹,甚至還向她投去一個飽含挑釁與輕蔑的眼神。

目睹此景,薛寄竹心中的怒火再也難以壓製,一個箭步迅猛衝來,急切地想要拉住沈歸荑講個明白。

然而,明明隻是一個拉扯的動作,可當她的手觸碰到沈歸荑的那一瞬,沈歸荑卻仿若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推搡了一把,身子猛地向後傾倒。

她的頭部重重地撞在了後麵擺放著的陶瓷花瓶上,隻聽得“嘩啦”一聲響,陶瓷花瓶瞬間碎裂,散落滿地。

沈歸荑也隨之倒在那滿地的碎片之中,昏迷過去,眼角還掛著一滴剔透的淚水。

沈昂目睹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頓時嚇得膽戰心驚。

他趕忙高聲呼喊讓人即刻去宮裡請太醫前來診治,隨後謹小慎微地抱起沈歸荑,匆忙地衝了出去。

薛寄竹則怔愣在原地,雙眼直勾勾地、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腦海中一片混沌。

過了須臾,她仿若如夢初醒般想要衝出去向沈昂解釋,可最終卻被一旁的薛儀給阻攔住了。

薛儀對著她微微地搖了搖頭,眼中儘是無奈與憂思,而後轉頭開始安撫起了被這驚悚場景驚嚇到號啕大哭的薛儀弟弟。

沈歸荑靜靜地臥於床上,麵色慘白,直至太醫詳詳細細檢查完畢離開,房間裡再無他人之後,她才悠悠緩緩地睜開雙眸。

她一看到旁邊的芙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哎呦,疼死我了,我不是讓你把花瓶換了嗎?”

芙萊趕忙將沈歸荑小心翼翼地扶起,一邊動作輕柔地給她喂藥,一邊滿心冤屈地小心應答道:

“小姐,真是冤枉啊,我一進屋趁著沒人留意的時候,立馬就換了呀,誰能料到重新粘過的花瓶砸人還是這般疼。”

其實這花瓶芙萊確是依著吩咐換了,彼時沈歸荑領著一群丫鬟婆子風風火火地闖入,意在讓芙萊能夠趁著人多紛擾且無人留意之時把花瓶掉包。

隻是未曾料到,沈璃一直站在最後方,將芙萊的所有細微舉動皆一覽無餘。

自然,也是沈璃其後悄悄把花瓶又換了回來,她早就揣測到了這二人欲耍何種陰謀詭計,想著即便要讓她們先嘗些苦頭,也好予以教訓。

而此刻的沈璃正被差遣在外麵煎藥,寒冬臘月中,寒風凜冽刺骨,她就蜷縮在角落裡為沈歸荑煎藥。

她一邊緊盯著藥爐,一邊豎著耳朵竊聽隔壁房間裡楊敏治和沈昂的談話,始終保持著警覺,以防有任何意外出現,她能夠率先衝進去應對。

房間裡的楊敏治和沈昂二人皆低垂著頭顱,誰也未曾看向對方,周遭一片靜謐,兩人亦都緘口不言。

他們二人已然有整整七年未曾交流了。

雖說沈昂這些年一直持之以恒地寄信給楊敏治她們,然而自從楊敏治得知沈昂另娶新歡之後,就決然地再也未曾回過信了。

但她出於種種思量,並未將此事告知孩子們,所以在這漫長的七年間,一直都是沈璃懵懵懂懂地和沈昂相互寫信,傳遞著那份他們以為完整的親情。

在這七年之中,沈昂實際上從未停止過給楊敏治寫信,即便看到她始終毫無回應,卻也從未對她有過半分責怪。

因為他極為清楚地知曉,這所有的一切皆為自己的過錯。

他昨日和今晨的缺席,實則不過是在逃避罷了,隻是以薛儀為借口來遮掩自己的怯懦。

最終,仍是沈昂率先打破了這令人倍感壓抑的沉默,他深吸一口氣,徐徐開口說道:

“是我有負於你們,我心中明白你根本不想見到我,我往後也不會再來後院攪擾你們了,你儘可安心。

薛儀那邊我亦不會再去,府上的錢財與管家權我會公平地一分為二,斷不會讓你們受半點委屈。”

楊敏治聽完後,雙唇緊閉,未曾開口作答。

沉默許久,方才緩緩說道:“璃兒,她……”

“璃兒的事你無需擔憂,我已派人請了宮裡醫術最為高超的太醫來為她診治,薛寄竹我也會讓她前來誠懇致歉的。”

沈昂決然說完後,便轉身欲要離去。

行至門前時,他的腳步驟然停滯,整個人仿若被定格了一般,躊躇了好半晌,最終還是開口道:

“皆是我的錯,薛儀是一個心地純善的好女子,她在這件事情中未有差錯,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你們往後也莫要故意刁難她。”

言畢,未等楊敏治作出任何回應,便徑直轉身匆匆離開。

楊敏治望著沈昂漸行漸遠的背影,思緒不由自主地回溯至往昔。

那亦是這般的一個冬天,大雪紛紛揚揚地飄灑,天地間儘是銀裝素裹之景。

剛剛取得勝仗的沈昂意氣風發,身姿英挺地跪在楊敏治哥哥的門前,滿心誠摯地祈求他應允將楊敏治許配於自己。

沈昂就這般堅定不移地跪在冰冷的雪地裡整整一日,任憑雙腿跪至麻木失去知覺,亦未曾挪動半分。

楊敏治迄今都清晰地記得沈昂望見自己時的眼神,那目光熾熱灼亮,仿佛於他的整個世界中僅有她一人的存在。

還有他向楊敏治哥哥所發的毒誓,也仿若就發生在昨日,清晰可見:

“我,沈昂,在此對著遼闊的天空對著廣袤的大地起誓,我此生都會對敏治甚好,成親後絕不納小妾。但凡毀約,我沈昂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不得善終……”

楊敏治目不轉睛地看著離去的沈昂的背影,將其與自己記憶中那個少年的身影重合。

心中的悲戚再也難以遏製,終究還是淌下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