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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階 嶽飾 2785 字 4個月前

月滿霜色,祈今和張堪從書房中走出來的時候,暮光垂落天色已黑。

遙見一個身影立在主殿前,向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離的越來越近,那人輪廓也清晰起來,如竹似玉,隻是稍稍打扮一下,就是貴公子的樣子,如果可以忽略眉眼間散不去的安靜陰鬱。

張堪邊走邊說:“這位就是殿下新認的義弟。”

語氣不輕不淡,飄到了朝昭的耳朵裡。

祈今看著麵前還稱得上是孩子的朝昭,反駁道:“張大人慎言,我哪敢認什麼義弟,不過是收留一個無處可去的孩子。”

張堪盯著朝昭看了會,認真思索著,最後以玩笑的口吻說道:“有一個義弟也好,你若讓他姓南,可以替你擋些靶子。”

“不需要。”堅定的聲音響起。

張堪微愣,平靜開口:“僭越了。”

涼風吹過,吹得祈今想起了些什麼,她撿他的時候,有沒有動過這樣的心思?

幸好,她沒有準備把一個可憐人在她手中變成另一幅可憐的樣子。

“殿下仁心太慈,終傷己身。”隻是張堪的告誡,像咒枷一樣困擾著她,在她耳旁一遍又一遍。

她隻好時刻告誡自己,不要讓這句話一語成讖。

朝昭的事她問心無虞,這件事她想得比張堪明白,推一個旁人來承受這些,既要教著又要防著,會把事情變得更麻煩。

她擔心的是以後:作為平華公主自己會不會有狠不下心的無用的仁慈。

已至殿前,張堪未言其他,辭彆祈今。

祈今向殿內走去,未見身後動靜,回頭看到朝昭站在樹下不知在想些什麼、怔愣著,她走遠了也沒跟上。

“怎麼,還不進來?”

聞言,回過神來,他快步走了過來。身形未至,話音先落。

“殿下不能白白養著我。”

冷不丁的聽到這句話,祈今的第一想法竟是:嗯,聲音變得好聽些了,沒那麼啞。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等人趕到身旁,反問道:“你想好了嗎,去還是留?”他今日前來,想必是回答那日的問題,雖然如今祈今已從他的態度中知道了答案,但她還是要問,聽他親口說出來。

朝昭沒有猶豫,隻是看向她,認真說道:“我來告訴殿下,我要留在公主府。”

聽到想聽的回答,祈今“嗯”一聲,表示知道了。

“隻是,你需要我做些什麼。”朝昭緊接著說道。我沒有你眼見的那般脆弱無用,他默默想著,隻要彆像以前,都可以的。

看向無動於衷的殿下,心中升起些無措,一向敏感的他判斷不出她是高興他留下,還是不高興。

想到剛剛那位男子,打量自己的眼神 ,說要讓自己當靶子。

殿下是一口回絕。所以他不該懷疑她,也沒有資格,隻是他若能為她做些什麼,是最好的,他想。

這樣自己就不會時時擔驚受怕,下一天會不會又躺到記憶裡冰冷的石床上。

或者因為無用而被送到什麼地方。

隻好看向祈今,眼中滿是期盼,期盼她能說些什麼。

又是這樣的話。

祈今未見開心,隻是無所謂道:“怎麼,我都做公主了,還沒有這樣的自由?”

“養一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公主府是沒人能用了,還是我缺一把利劍,朝昭,我都不需要。

明日我會給你尋個武學師傅,等你身體好些,這個月下旬就開始去學堂,你要是想求個心安,就好好待自己。禮、樂、射、禦、書、數,你有何精通,等你真的有了力量,再來問我,需要你做些什麼,那個時候我自然拒絕不了,懂了嗎?”

看到那雙美麗充滿水汽的眼睛,祈今頓時後悔,自己這般言辭犀利,左右不過隻是個沒安全感的,她同他計較什麼。

頓時又想,美色誤人,她為何要反省自己!

祈今還沒有反省完自己。

朝昭突然上前,拉著她的袖子,神色認真:“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在給雄鷹插上翅膀,給它飛走的機會。”

未曾想得到這樣的回答,祈今愣住,語氣冷淡下來:“誰教你的?”

看著麵前這個快要走入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真正審視了起來,他懂得比她想的要多,也歪的多。

他如今這樣的處境,為何要說出這種話,像是教她怎麼囚住他,她帶他回來,絕不是為了看他從一個囚籠到另一個囚籠,還甘之如飴。

太奇怪了,她想。

“永遠不要做一個隻能被挑選的人。”良久,祈今看向他說道。

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為這句話,求索掙紮痛苦不得。他更沒有理由自甘囚於一處,沒有自由。

想起了初見時樹林裡披散著頭發像孤魂野鬼的他,祈今又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被折斷雙翅後,哪裡都去不了,要留在一個地方都是奢望。”

朝昭是不自覺說出的那話。

因為這位殿下說要給他請武學師傅,還要送他去學堂,卻不要他為她做些什麼。

還試圖教會他,怎麼飛出去。

像夢一樣,他想。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苦苦掙紮,掙紮著怕那一天自己連痛都麻木了,不再掙紮了。這是他記事起,第一次有人,要他飛出去。

他突然感覺自己困頓於一處的枯頹的靈魂慢慢活躍起來。

自己無意識念著自己的名字“朝昭”、“朝昭”,回味著,是了,這樣好的名字,她一直是這般好意的。

他能感覺出自己如今好像隻是她束之高閣的一款美麗的珍藏孤瓷。

這是她對自己好的原因嗎?如果是,也可以,他拚儘全力讓自己不要落下來。

朝昭點了點頭,回應著剛剛祈今的教導:“我學東西很快。”

像是承諾著什麼,又重複一遍:“真的。”

祈今沒有再給出反應,徑直走向膳桌,她無所謂這些,總歸是他的未來,和她沒什麼關係,她送他一程,走到哪裡是他的本事。

“你用膳了嗎?”

嗯?話題轉變的太快,朝昭反應過來:“還沒有。”

“那就在這一起用膳。”

侍女擺著膳食,祈今想起了他最近還在吃定製餐,看著滿桌子的辣菜,陷入沉思:“這裡都是些口味比較重的,要不你還是……”

“我可以吃的。”

一頓飯,祈今沒去看他,也知道他都沒怎麼夾過菜,一個勁的拿著勺子,喝粥。

關鍵是,粥也沒喝下去多少,食量少得她暗下決心下次不要和他一起用膳了,影響食欲。

朝昭和正看向他碗的祈今對視上,不管彆人死活,笑意盈盈地說道:“以後還能來和殿下一起用膳嗎?”

“殿下這裡的吃食更合口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