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麵(1 / 1)

長階 嶽飾 5188 字 4個月前

三日後,入了十月,天氣慢慢涼了下來。祈今帶著蘇雲和秋霜在院子裡理花,入了秋,但總有花開。

祈今拿著個鐵鍬圈了塊地方專門擺花,也不算浪費皇帝賞賜的奇花異草。想到這,她還未見過這個皇叔,這個契機應該不遠了。

“殿下,聽說前院昨日很是熱鬨。”蘇雲理著花草,閒適無聊,也就想到了昨日聽到的事情,順嘴講了出來。

祈今不置可否,扔了鐵鍬,吩咐秋霜:“淨手吧。”

遂又看向蘇雲:“是嗎?聽來了什麼熱鬨,同我講講。”

蘇雲趕緊擺擺手,說道:“我可不敢亂講,一會就有人來彙報,殿下當我不知道啊。”

祈今笑笑,沒說什麼,回到殿內,蘇雲跟在身後服侍,祈今淨手後,換了身鎏霞紫衣,坐在梳妝台前。

鏡中人青絲高梳,蘇雲正在給祈今梳一個與衣服相稱的淩雲髻。

“殿下好幾日沒這麼打扮。”蘇雲看著鏡子裡的平華公主,眉目畫骨,比起之前少了點冷豔,多了份清疏,同以前一樣的是,泠冽高雅,威勢來得很足。

祈今看著鏡中熟悉又陌生的臉,她如今漸漸地熟悉了這裡的環境和人,自己的適應能力比預想的要強,隻是不知道現代的自己如今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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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章自若已經在候著了,旁邊茶香飄溢,她沒有心思品嘗,隻顧著想整件事有無錯漏遺漏的地方,就在這樣的複盤中,等來了殿下。

上首落座後,章自若躬身行禮。

“坐下說吧。”祈今說道。

“是。”章自若坐下後,開始回話,“範知柯並沒有和其他府有什麼來往,其他府上有什麼紅事,他自己沒有備過禮,也沒有以濟善堂的名義見過禮,那他這次在我們府見的這份禮,殿下慧眼,確實需要多留意。”

祈今手肘撐著頭,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這些在意料之中:“接著說。”

“殿下可曾注意過梁越梁大人。”

“梁大人?”祈今疑惑,發問,“為何提起此人?”

章自若回道:“這要從範知柯此人對草藥之事很熱衷提起,前日我問起家中長輩,範知柯雖是掌櫃,但對於濟善堂的經營來講,是個甩手掌櫃,都是範知柯身邊一個範家的家生子範知遇在照顧生意,而濟善堂一直生意亨通,有遠在蘇北的範家支撐。”

“所以,你意思說,範知柯沒有理由送這份禮,因為他甚至對自家生意都沒有興趣。”祈今立馬悟解出她的意思。

“正是,所以我前日安排暗樁到濟善堂去。”章自若點頭同意道。

“發現了什麼?”祈今倒有些急切。

章自若頓了頓,看著殿下,道:“暗樁在那裡見到了張堪大人。”

“張堪,此人真是無處不在。”祈今說著,臉上揚起的是似笑非笑,叫章自若看不出是高興還是冷嘲。

“他說去濟善堂碰碰運氣,說不定能遇見殿下。”

章自若看向祈今繼續道:“適逢張大人休沐,我請帖去見他,張府上隻遣人回了話。”

張府小廝是這樣說的:濟善堂有幾味珍貴藥材,他家大人隻在嶺南修繕水利的時候在嶺南梁家的藥鋪中見過,便好奇去濟善堂瞧瞧。

“後來,自若去坊裡街一街的藥材鋪了解到,嶺南梁家是有名的藥學世家,有很多尋常鋪子沒有的珍貴藥材,為梁家獨有。張大人後來派人傳話,朝中中書令梁越大人的本家正是這個嶺南梁家,梁越是梁家如今當家人的堂兄,這個雖不是秘密,但鮮少有人知道,因為梁家幾代人遵守的家規:梁家人不得做官,梁越年少時因為堅持上京做官,早年與家中割席。”

話落,祈今的心也沉了下去,事情比她想的要複雜。

範知柯熱衷於藥材,無心生意的人要和公主府搭上關係,恰逢張堪來提醒濟善堂和梁家有聯係,那到底是範知柯打上了公主府的主意,還是梁越?範知柯,範知遇,梁越,誰是不懷好意的鬼?

祈今沉思一番,當即做下決定,張堪這個人是先要見的,知多而後動。

隨後對章自若肯定道:“無巧不成書,張大人在濟善堂,就是有意引我們前去,告訴我們這些,你做的沒有問題。”

先放下這幾人的事情,祈今問道:“說說府裡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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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自若頷首,向外走去,不一會,便有兩個侍衛左右押著兩個人進了廳。

兩日前,章自若查到如殿下所慮,範知柯的禮隻送到了公主府,送的蹊蹺,有意和公主府牽上聯係。

如此,她沒有打草驚蛇,隻是在午時,大家聚在賬房後院一起用午食時。她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抱怨道:這差事太不好做了。

總有些好奇心重的,上來問。

章自若吞吞吐吐,一臉謹慎,小聲說道:“濟善堂那邊有意和公主做生意,殿下給我牽線的差事,可以做主的權力……隻不過,我從未做過這些,也不了解濟善堂,怕誤了殿下的事。”

這些話一出,看在他人眼裡,即是炫耀,又是信號。

九月二十七日,殿下在議事廳見了章自若這件事,沒有瞞著誰,府內自是都知道的,章自若做事低調,大家琢磨不出什麼事來。

她利用這一點,讓暗處觀察的人放鬆下來,然後放出誘餌。

果不其然,釣出來了一位急不可耐的人。

在當日下午,就要求見她,自以為很克製地、獻計策劃,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我有一友,與濟善堂有些往來,比較熟悉,小的可為章姑娘解憂,儘管使喚。”

就差把這有利可謀的差事給我做寫臉上了。

章自若平時當差,見的多了,不完全厭惡,也並不對這類人敬而遠之,因為避不開躲不掉,狡猾的老猴子們。

但這一隻,仗著和濟善堂那日的一點往來,就敢滿口謊話,暴露了自己還不自知。

還口口聲聲說:“殿下想與濟善堂一起成事,小的可為殿下和姑娘解憂。”

章自若眸子冷下來,蠢材!

公主府還有這等蠢貨,被人牽著鼻子走不知道。

以為自己坐上了濟善堂與公主府之間的朝天馬車,馬上飛黃騰達。

殊不知滿身都是按耐不住像是馬上要一腳蹬天的淺薄和僥幸。

隨之扣押了此人。

在此人來見她的時候,她就著人去搜了此人的住房,在褥被鋪子底下,翻搜出了一塊上好的還沒來得及去典當行換成銀子的羊脂玉。

此人看事情不對,立馬改嘴,栽贓彆人:“是,是吳小山給我的,是他硬塞給我的,那日鑒收賀禮,我和他一起,是他,是他慫恿我,慫恿我一起做的,不是我願意的啊,章姑娘,章姑娘可不能在殿下麵前胡講,冤枉了我。”

章自若冷哼一聲,不屑道:“怎麼,把自己做的事都抖落出來了。”

在她知道此人要來見她,便著人去查當日和他一起當值的吳小山。

吳小山膽小怕事,江然說他什麼都還沒問,吳小山就把一切都說了。

說此人收了塊羊脂玉,替範知柯行了方便,對他又是威脅,又是說等羊脂玉換成銀子給他分,吳小山既不敢要那銀子,也不敢告發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幾日他心裡不安就因為此事。

今日打聽到,公主要與濟善堂做生意,本是鬆了一口氣,以為那事做得沒關係,沒想到還是叫發現了。

上首。

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祈今神色不見變化,眸子卻透著股涼意,說的話是不容置疑。

看著下麵押著的兩人,說道:“按府裡規矩處理。”

章自若看著那人在殿下麵前濕了的褲腿,哪還有之前張牙舞爪的樣子,揮手示意帶著這人退下。

倒是吳小山,都說膽小怕事,並不見失態,他的懲罰自是輕些,半年俸祿。

那個人怕是要見些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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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附到祈今身旁回話:“張大人到了,現下往書房去了。”

從議事廳到書房花費不了多少時間,祈今趕趟請來張堪,在書房相見。

坐定,挪開筆墨,祈今開了玩笑:“張大人今日怎無興致作畫。”

等著麵前的人露出一些什麼馬腳,好讓她能看清楚此人。

張堪專注地盯著在書房側壁掛著的一張畫,看著她淺笑了聲,沒有一點遮掩,認真的回答:“臣以後都不再為殿下作畫了。”

祈今沒有不滿,隻是如今她可以確定,張堪知道她不是原身。那他這些天相助是為何,祈今就是看不透這點,並不能給予該有的信任給他。

張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是坐到了這裡?

是因為麵前的臉,還是隻有麵前的人能給他一個答案?

他苦苦不放手,也不能放手,公主府這裡有平華最後的連接。

他怎會不知麵前之人不是她。

她應該是知道一些的,自己和平華。

而她這般試探,是在疑惑他知道公主換了個芯子為什麼還要頻繁往來嗎?

放下心中這些,張堪提起了正事。

小酌一口茶,壓下心中苦悶,看向祈今,微笑道:“殿下,公主府內如今應該不寬裕。”

祈今沒有扭捏,大方承認:“正是。”

“那張大人,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殿下不都知道了。臣把梁越擺到台麵上,殿下敏銳,就算一時看不清全貌,梁越什麼心思,殿下還難猜到嗎?”

這話怎麼聽,都帶著挖苦的語氣,像是報複她方才的玩笑。

祈今心中默默吐槽,這樣一塊好肉,我若吞下,隻會被慢慢嘔死。

說出心中所解:“梁越什麼心思我猜不到,我隻知道,若我入了套,上了濟善堂的船,那我公主府的斤兩,就要被彆人摸透了,那我公主府的命脈,就要被彆人拿住了。”

輕笑一聲,似是有點可惜:“為難背後之人,挑挑揀揀,給我送來這麼一塊好肉。”

張堪一愣,饒是他也沒料及道,麵前之人會說的這麼直白。

隨後而來的是開懷,暢快,張堪突然感覺高興極了。

“那濟善堂就是送到殿下嘴邊的肉,那些人以為殿下很難拒絕呢~”可能帶有真心的嘲諷,張堪笑得弧度真實了些,散去了身上清風明月的一點不真實。不再是虛無的表情。

“他們都小看了殿下,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說到“以前”的時候,張堪目光灼灼,思緒不知道飄向了哪裡,想到了什麼,加重的語氣帶著道不明的驕傲。

眼裡的光芒,灼燒到了祈今。

就是此刻,祈今懂了!或者說沒有人能比祈今更懂張堪了,穿過來的每一日,書房裡的每一個字、殿內的每一處陳設、腦海中浮現的每個畫麵,都讓祈今覺得在某些時刻觸碰到了“平華”的靈魂,他與張堪兩人現在就像在守著同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也是在此刻,祈今打消了疑慮,決定相信張堪。

因為他們都因為同一個靈魂共振過。

而他張堪,放不下的正是這些。

想明白這些,祈今不再收著,決定算算他們之間的賬,也讓他清醒清醒。

平靜開口:“張大人好本事,不知可否為我解惑,張大人在公主府的暗樁,有幾人,是誰?明日可否從公主府裡滾出去。”

竟然可以清楚知道章自若所查之事,並在濟善堂準點等著。

過界了,手伸的有些長。

祈今盯著張堪,仔細觀察他的神情,沒有生氣,倒有一絲懊惱。

收起了不管是在原身麵前的信任鬆散還是在自己麵前不該有的對上位者的試探,高傲。

對,是高傲,祈今需要張堪察覺到,他對自己沒有擺正在一個正確的位置上,他不真正把她當作殿下。

簡單來說,他不能把自己當作平華,但不能不把她當作平華公主。

她如今不是真的平華,分寸和誠意是必須的,這是他們兩人不可能跨越過去的底線。

聰明如張堪,怎會不知道呢?

此時此刻,他完全就是一個臣子的模樣,像是一個完美的人,懊悔著自己也有疏漏的時刻。

難得起身行了大禮,說道:“臣下疏漏冒犯,以後不會了。”

祈今籲出了心中那口氣,如今才對,他們之間該有的距離。

此事也提醒了張堪,怎能忘懷,該以怎樣的姿態和麵前這位殿下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