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寢殿,祈今躺下後。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多了解這個時代。博陵王戰死,隻有一位孤女,這位皇叔還有什麼忌憚的呢?要在原身身上做文章。那就是另有所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祈今現在參不破,更要防患於未然。不能做個空架子,事發隻能被架在火上烤。
過幾日,先去京城四處轉轉。
第二日,祈今在來的第七天,久違的睡了一個懶覺。
其間,蘇雲應該是進來叫過一趟,祈今迷迷糊糊地沒應,蘇雲就不好再叫了。
起床洗漱用膳過後,祈今去了書房,書房很大,她有很多東西都沒細看,原身博學知遠,她因為對這個時代有文化限製,對原身留下的很多東西消化得不是很好;有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毛筆字和字跡。
推開書房門,祈今率先走到了上次還沒來得及看的,座位後方的擱置屜,這整個木頭抽屜表麵光滑、有種低調的潤澤,很像公主府馬車用的酸枝木。
祈今拉開抽屜,是一堆書信。拿出來之後把它們擺在桌子上,根據名字,分了分,閱讀了些,沒有什麼出格的內容,是尋常信件,但讓她對姚將軍有了些認識,放回了抽屜。
又從書架上翻找,找出了一遝之前原身看書留的批注帖,祈今把這些放到書桌上,端坐,開始臨摹。
不知不覺間,到了申時,門被輕輕叩響,拉回了祈今專注臨摹的思緒,“進來吧。”
春蘭拿著賬簿走了進來,行禮說道:“殿下,這幾日,府中陸陸續續收到了各府的賀禮,東西都收到庫房了,這是主簿登記的詳細名錄,請您過目。”
說完,走上前去,遞呈在桌麵上。
祈今翻開賬簿,挑眉,這個禮數數量超出了祈今心中預期,一直翻到最後一頁,一個赫然和其他人都有區彆的人引起了祈今注意,“春蘭。”
春蘭快步挪到祈今身旁,祈今將賬簿側到春蘭那邊,指著處人名,“本殿和此人有過來往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春蘭上前瞧了一眼,思索著,最後肯定著點了頭:“殿下沒有記錯,此人之前和我們公主府確實沒什麼往來。”
祈今心中有了決斷,“將賬房裡管事的叫到議事廳。”
到了議事廳,祈今吩咐侍女:“去砌壺茶來。”
春蘭接過侍女端過來的茶托,一杯放在了祈今的旁邊,一杯放在了下首右位。祈今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春蘭過來,一會你就在身側聽著,也看著。”
一刻過後,一位身著青色衣袍的人走了進來,窄袖束腳,很利落,走到廳內,跪拜:“章自若見過殿下。”
祈今眼神閃過一絲驚訝,是位女官,南國對於女性為官的認可,比她想的要高。讓她想到了下午在臨摹原身字帖的一句話,印象深刻“天地同仁,給萬物要自由,自由為己身,以己身博功名”。
“起來吧。”祈今說道。
章自若起身,在右手邊落座。春蘭拿著祈今遞過來的賬簿,給了章自若。
章自若接過後,沒有急著打開,“殿下,可是這賬簿有什麼問題。”
祈今放下茶盞,眼神微眯,神色不是很好看,“賬簿沒有問題,是裡麵的人有問題。你打開看看。”
章自若有點無措,她知道這些超出她官職的範疇,但也明白這是個機會,機會不是每天都有。沒再猶豫,打開手中的賬簿,細細盤查。
這些賬簿,主簿記載過後,送到賬房,她仔細審查過後,命人交到春蘭姑姑手上,這才能呈到殿下眼前。
她並不是一無所知,這個賬簿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她讓手底下的江子和江然,以及春蘭姑姑派的侍女長,三人同去庫房一一核查過,數目齊對,東西也沒有不符合禮製的。
那殿下此舉,何意。章自若自入府以來,大多時候都在賬房內辦公事,若有什麼事情,幾乎都是春蘭姑姑出麵,賬房離主殿遠,因此她隻見過殿下幾麵。
翻看到賬簿最後一頁,“範知柯”這個人吸引了章自若,章自若不比之前淡定,心中有了計較,起來躬身回話,態度恭謹:“可是範氏範知柯,此人是民沒有官職,自若也沒有聽說過殿下同他有什麼交情。”
祈今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你可知他是什麼人?”
“殿下賜教。”
“濟善堂的掌櫃。”祈今道。
“濟善堂的掌櫃?濟善堂做著買賣藥草的生意,有時候會接濟一些難民和病人,聽說掌櫃是個鋤強扶弱的人,那此人為什麼要送,他的東西是怎麼進公主府的。”
章自若說出了心中疑問,祈今心想她沒有找錯人,示意她坐下:“你所說就是我要知道的,你去查清此事,他是和每個府都有來往,還是東西隻送到了本殿這裡。”
“另外,他的東西是怎麼進公主府的,是誰得了好處沒按規矩行事,行了方便。”說完怕章自若心有疑慮會推拒,也怕一個賬房管事確實不好行事,本來隻是個打算,隻是今日一見,祈今確定了心意,有意栽培。這件事是第一步,府外的兩處莊宅和兩處田產,將章自若這個成熟老練的自家賬房姑娘放在公主府產業這個計劃裡,會更好行事。
隻是也得人願意,這件事她若查得清,就問問她的意思。
拍了拍春蘭,春蘭向章自若添上一杯茶。
說道:“章姑娘調查這件事不用拘著,有什麼需要差人來找我。”
得了這樣的態度,章自若哪敢說一個不字,真心實意的應下了。她從小研習賬房算術,不算喜歡,反而覺得枯燥,晦澀難懂,是有人告訴她這是行商的根本,她硬著頭皮學,恰逢父母支持,她也用心,學出了些名堂。奈何父母兄弟隻會誇讚她一定是掌家的好手。後來她進入郡主府中,做賬房管事,俸祿拿得不少,父母寬仁,沒有再說些什麼,自己也多了些自由。
這些年中,她還沒有行過其他事情。接下此事一為殿下所囑,二為看看自己能不能走出賬房這方寸之地。
送走了章自若,祈今準備回天祿殿。
觀瀾閣的林風跑著到了天祿殿,落了空,急得直轉悠:“秋霜姐姐,殿下去了哪裡,快快告訴我。”
“我差人去問了,你彆急,一會讓蘇雲姐姐看到,該數落你了。”
林風一門心思,聽不進秋霜的話,左晃右晃,等來了傳話侍衛。
“殿下此時在議事廳。”
話音沒落,林風直奔議事廳的方向去了。
祈今走出議事廳,一個一眼焦急的人到了跟前,跑散了些發絲胡亂垂落在兩側。
“小的觀瀾閣林風,見過殿下。朝公子,朝公子他發熱了。”
祈今蹙起眉頭:“嚴重嗎?”
“不算嚴重。”林川急忙回話。
“那去找府醫,急匆匆找我乾什麼。”說著,邁開腳往天祿殿走。
林川跟在後麵解釋:“回殿下,府醫已經去過了,開了藥也熬了藥,可是朝公子他不喝。”
“不喝?”這是在作什麼。
“朝公子一喝就吐,後來是死活不進嘴,最後把藥碗都打翻了,府醫說現在不嚴重,可朝公子不喝藥,身體差,會抗不住,小的沒辦法才來找殿下。”
“昨日府醫開的養身藥膳也沒用?”
“藥沒用,膳食是吃了些的。”
祈今無奈,改換了方向,向觀瀾閣走去。林風終於歇了口氣,跟隨其後。
觀瀾閣寢屋,入眼就是躺在床上因為生病臉上潮紅的人。
“去,把藥再熬一碗過來。”祈今道。
走到床前,審視著眼前人,喊了一聲:“朝昭。”
因為生病模糊的意識回攏了一些,朝昭看到眼前是熟悉的人,臉色好了點,嘴中不知囁嚅了些什麼。
祈今伸手放在朝昭額頭上,很燙,忍不住生氣難受成這樣也不喝藥,她不想救回的是一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人。
朝昭因為難受沒有力氣,聲音很小,祈今俯身,側耳去聽,“不喝,不喝,不能喝……”
“為什麼不喝?”
回答祈今的依舊隻有重複的“不喝”。
林風端著藥進來了,祈今讓出位置,指示林風:“讓他喝,灌也要給他灌下去。”
林風不敢違背,因著上幾次的經驗,小心翼翼地將勺子送到嘴邊,讓朝昭先抿一口。就這一下,又激起了朝昭的神智,完全清醒了過來,咬緊牙關,嘴巴緊閉,因為用力而渾身發抖,非常抵觸。
朝昭是主子,林風拿捏不好分寸,不敢貿然上去掰嘴送藥,隻好將藥碗放到一旁桌子上,退到一邊,躬身請罪:“小的愚笨。”
祈今見狀,歎了口氣,拉著朝昭手腕拍了拍安撫情緒。感受著手下的顫抖,心中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多管閒事,撿回他。
感受到手下發抖的身體慢慢平靜了下來,祈今低眉,那雙眼睛很大瞳孔很黑的眸子裡正注視著她,裝滿了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一個人在麵對另一個人認識的第二天就會有這樣充沛的感情嗎?祈今把它歸結為過去的經曆造成的。
朝昭不像昨日是個沒情緒的人,或者說他現在情緒太充沛了,甚至是陷入到某種情緒中。
看出這些,祈今給了朝昭反應的時間。慢慢淡下來之後,朝昭看著祈今,臉上又是一種死感,但是不難分辨出多了份不解和受傷,隻說了三個字,“為什麼?”
祈今意識到問題,沒心思在這和他當謎語人,很認真的喊了麵前人的名字,“朝昭。”
不等有什麼反應,緊接著開始一字一句說起來:“林風告訴我你接受了‘朝昭’這個名字,我自認為你是認可現在的一切,包括留在公主府。你不願意開口,我不會去主動打探你的過往,那對我並不重要,但是你問我為什麼,卻什麼都不說,公主府不過是因為你發熱,給你熬了藥,你不肯接受,不肯喝,打翻藥碗,卻問我為什麼,你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這些藥怎樣觸動了你的神經,你不說我永遠不會知道。你不接受喝藥,如今也不要緊,我已經讓人喊府醫去給你用酒精降溫。”
“隻是朝昭,我又為什麼無緣無故在這接受你無端的質問質疑。就這一次,等你好了,自己決定走還是不走,不走,那就學著不能再當個惱人的啞巴;走,如果你不想留在公主府,自己選一個覺得心安的地方,天大地大,我可以送你一程,去你想去的地方,你我緣儘於此。”
說完,祈今看向朝昭,不打算在這耗著,準備離開。
不過,似乎是這番話打動了朝昭,朝昭情緒竟然好了很多,整個人輕鬆下來,雙手努力撐著床板坐起來,低訴了聲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誤解你的善意,對不起差點也要拋棄朝昭這個名字。
像是怕祈今起身就走,急忙張口說出了原因:“我以為那是毒藥。”
祈今訝異:“毒藥!”
“怎麼可能。”
朝昭艱難開口:“我以前喝過很多毒藥,味道有點像,我分不清。”
神色是不敢帶著期冀的懵懂。
說完,在祈今驚訝的注視下慢慢偏轉了頭到另一旁,不願受到這樣的注目。
原來問題關鍵在這,祈今沒有多想,掰回朝昭轉向床裡側的頭,讓他瞧著,拿起藥碗喝了一口,遞給麵前發了愣的人:“喝吧,這是治發熱的,以後總有生病的時候,不能排斥正確的東西。”
朝昭帶著心中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拿起勺子,喝了起來,直到藥碗見底。問出了盤桓在自己心頭的問題:“為什麼要叫朝昭。”
“祝你早日撥雲見日,君子朝昭。”祈今笑著說道,這個名字帶著她的期盼,她很喜歡。
朝昭聽懂了,是美好的祝願。祈今得以看到第一個笑容,真誠美好,一掃此前陰霾,心中腹誹如今才算真的認識了彼此。
但仍舊出聲提醒,“剛剛說的話還作數,走或是留,想好了就去天祿殿找我。”
看著見了底的藥碗,知道他心結解開,向林風丟下一句,“照顧好朝公子。”沒再多停留,轉身離開了觀瀾閣。
朝昭看著離開的人走出屋子,走進院子小道,走出拱門,直到變成了一個模糊小點。
回過視線,還在發熱,但強撐著。
“林風,殿下是哪位公主。”他問道。
林風不解,“我們殿下,是平華公主,公子不知道嗎?”
朝昭不知道,如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