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哪位貴人的壽辰?或是逢年過節?還是宮裡有什麼喜事?一年到頭也無非這幾種情況,他才偶爾能吃上一頓飽飯。

大門外送飯太監的腳步聲近了,連他嘴裡嘟嘟囔囔的抱怨聲都能聽得見:“老子真是倒黴,大晚上賭局沒湊上,反而來送飯!”

“送送送個屁,公主發善心就一句話的事兒,跑腿的不還是老子!”

寒柳院地處偏僻,夜裡安靜地令人心煩,也正是因此,太監的抱怨聲隔著大門,依舊很清晰地傳到吳覆耳朵裡。

公主?吳覆泛起疑惑。

門外太監滿心抱怨,動作也不耐煩起來,從袖口裡掏出鑰匙開了門,剛抬起眼準備邁步進去,就見一張麵無表情的蒼白的臉,與比夜色還要濃鬱的墨色雙眼浮現在眼前。

嚇得太監手一抖,手裡的食盒差點摔在地上。

看清眼前的是被囚禁在這裡的倒黴鬼,太監才鬆了一口氣,接著就罵罵咧咧:“要死了你?大晚上站在門口嚇老子!”

為了趕緊回去湊上下一盤賭局,太監懶得往裡走,直接把飯盒往倒黴鬼吳覆懷裡一塞:“晚上的飯,趕緊吃!”

堅硬的食盒被太監粗魯地塞進懷裡,隔著單薄的衣衫,硌得他因瘦削而突出的肋骨生疼。但吳覆卻毫無感覺,食盒裡飯菜的香氣像是溢出一樣,爭先恐後地往他鼻子裡、口腔裡鑽。

太監也被飯菜的香氣弄得直咽口水,罵罵咧咧道:“你小子走了哪門子狗屎運,雲心公主先給你送藥,今兒又給你送飯。”

說著眼睛裡就露出那種神色:“瞧你小子長得還不錯,什麼時候勾搭上公主的?”因為身體缺陷,反而讓太監比常人更喜歡開類似的男女玩笑。

吳覆沒有理會這個太監不懷好意的話語,注意力都在太監提起的那個名字上:雲心公主。

雲心公主。

幾天前挨了西樓公主一頓鞭子,最後是雲心公主救了他。

在他暈倒之前,看到她提著鵝黃色的裙擺蹲在他身側,黑琉璃一樣的眼眸含著同情與關切,構成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再醒來時,自己就回到了寒柳院,身旁有了三天分量的治傷藥材。

那位春天一樣的公主。

是她在揮灑著善心嗎。

饑餓讓吳覆無暇思考更多,食盒的香氣像魔鬼一樣驅使著他,讓他克製不住生存的本能,直接掀開了食盒的蓋子。

不,等等。

饑餓帶來的衝動迅速消退,吳覆看著被燈籠映照地模模糊糊的食盒,好像被一盆涼水澆了滿頭。

不,這食盒有些怪。

黑漆紅刻,是宮中常見的食盒模樣,但這食盒上雕刻的紋路卻格外精美,顯非普通之物。這紋路是祥雲紋,如雲朵一般在食盒上雕刻成一圈,是宮中常見的吉祥紋樣。

但吳覆卻記得,前幾日自己暈倒之前最後一眼,他記住的除了那位公主黑亮如星子的眼眸外,便是她如春天一般的鵝黃色的衣衫上,那繡著暗紋的纏枝蓮花紋。

雖然隻見過她一麵,但他比常人有著更敏銳的觀察能力,不會記錯。

雲心公主用的是纏枝蓮花紋。但這個食盒上,刻的是祥雲紋。

但這又能代表什麼?

饑餓生成了自己的意識,從喉嚨裡伸出爪子來,不斷催促他快點去吃。

這隻是一個食盒,難道雲心公主隻能用纏枝蓮紋樣、不能用祥雲紋?

但……吳覆的眉頭沒有鬆開,暗沉沉的壓在眼眶上。

幾天前,雲心公主將剛救下他,按理來說,那應當是她善心最泛濫的時刻。

但善心最泛濫的時候,她也隻是送了些藥材,從未送過飯食。

可是今天,藥已停了,雲心公主卻好似忽然想起了他,竟又送了豐盛的食物過來。

不正常。

這不正常。

吳覆頓時警惕起來,一個念頭無比篤定——有人假借雲心公主的名義給他送來食物。

是誰?為什麼?

為什麼假借雲心公主的名義給他送飯食?

單純的對他好?吳覆心裡冷笑一聲,這根本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會對他好。

而且,若真的隻是同情他所以給他送飯食,為什麼要假借雲心公主的名義,而不是正大光明地送過來。

那麼……飯菜裡有毒?

有可能。

他是吳國王子。哪怕吳國已滅,哪怕被困冷宮,但他也能想象得到自己就是彆人的眼中之釘。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斬草除根,一絲可能都要除去。

這個念頭轉過,方才還無比誘惑的美食,轉瞬間在吳覆眼裡失去了吸引力。

他已經篤定了這是一份斷頭飯。

眉頭沉沉地壓在眼眶上,吳覆的目光比往昔更冷,落在送飯太監身上——這個太監知情嗎?如果自己不吃,他會用彆的辦法送他上路嗎?單打獨鬥,他能從太監手裡逃出去嗎?

不過轉瞬之間,吳覆腦海裡念頭就轉了許多,肩背繃的緊直。

那太監不知道吳覆的心理活動,飯菜的香氣勾的他不斷吞咽口水,饞的不行。

他也不過是宮裡最底層的粗使雜役而已,平日的飯菜能吃飽,但哪裡碰上這種美味佳肴?這可是公主派人送來的飯菜!

貪婪讓太監大著膽子,一把從吳覆懷裡搶過食盒:“大晚上給你送飯,老子還沒顧得上吃飯呢!”

這破院子也沒有桌椅,太監乾脆坐在台階上,旁若無人地將食盒裡的碗碟一字擺開,根本不顧一旁吳覆的神色,開始大快朵頤。

吳覆微微皺起眉。

不是因為太監搶走了他的食物,而是因為他方才的判斷失敗——看來太監並不知道這飯菜裡有毒……又或者,飯菜裡根本無毒?不然那太監為何這樣坦然地吃飯?或者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

飯盒裡不過兩樣菜一碗飯,太監風卷殘雲一般,大半飯菜就進了他胃口裡,所剩不過殘羹冷炙。滿意的打了個帶著味道的飽嗝,他回頭看隱在黑暗中的吳覆:“好小子,剩下的你吃了吧。”

此刻的神情,像是人類將剩下的食物賞給忠誠的狗。

吳覆整個人隱在燈籠覆蓋不到的黑暗裡,太監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也根本不在乎。擦了擦嘴,提起燈籠,拖著腳步離開,將寒柳院的大門重新鎖上。

哢噠,銅鎖被鎖上,院子裡又重新隻剩下無邊的黑,陪伴著吳覆一人。

透過粗大的門縫,吳覆看到太監提著燈籠沿著宮道離開,直到身影再也看不見。

他吃了一大半的飯菜,但一點兒中毒的跡象都沒有……難道這飯菜真的無毒,真的隻是純粹的善心?

吳覆緊緊皺眉。

太監吃過的飯菜在深秋的冷風中開始慢慢凝固油脂,儘管是殘羹冷炙,但那依舊是吳覆極少接觸的美味佳肴,在確認無毒之後,他腸胃裡灼燒的名為饑餓的火焰甚至更加濃烈。

但還不行,現在還不能吃……

他要看看這個太監的下場。

畢竟有的毒藥是延遲發作的。

等下一次。他在心裡告誡自己。要等到下一次送飯的時候,看看那個太監的下場。

要活著,他要活著,哪怕是像畜生一樣地活著,這樣才能讓所有人付出代價。

吳覆狠狠咬住嘴巴內側,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這才克製住了將目光落在飯盒上的欲望。

他決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狠狠將門關上,再也不看那殘羹冷炙一眼。

……

“為什麼!”

樓月猛然從床上坐起來,臉色滿是不解與懊惱:“黑化值為什麼一點兒都不降!”

晚上她說自己要吃夜宵,小廚房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做好了夜宵送來。

然後樓月就派秉燭悄悄把夜宵打包好,讓她假借雲心公主的名義給吳覆送過去。

這會兒都夜深了,再怎麼慢飯菜也該吃掉了吧,為什麼吳覆的黑化值一點都不降!

【當前黑化值:68%。建議現階段黑化值:50%。】

這一動不動的黑化值簡直像是在嘲諷她。

難道吃一頓大餐配不上降低1%的黑化值嗎!

躺在床上,樓月遲遲無法入睡,就像個重症網癮患者,隔幾秒就讓係統刷新一下黑化值,期望看著黑化值降低。

結果呢!紋絲不動!

好氣哦!

美食攻略沒有用嗎?

這可是她假借女主名義送過去的飯菜啊!說好的反派對女主一見鐘情呢!按照套路,反派不是應該最貪戀女主的溫暖了嘛!

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樓月揪著頭發,在床上翻滾。

穿越過來就成了反派最恨的女配,假借女主名義送溫暖也宣告作廢,難道這個位麵的任務就失敗了?失敗了可就沒命了啊!

樓月把臉埋進被子裡,絕望地長歎一口氣。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響有點大,守夜的秉燭聽到動靜,在床帳外輕喚一聲:“公主身體不舒服嗎?”

說著把床帳掀開,就看見西樓公主頭發淩亂滿麵愁容的模樣。

銀燭立刻緊張起來:“公主哪裡不舒服?奴婢立刻去叫太醫!”

樓月搖了搖頭:“沒事。”

秉燭見她盤腿坐起,問自己:“秉燭,你怎麼把飯菜送過去的,再細細說一遍。”

樓月就不信了,到底送溫暖的哪一步出了差錯,一丁點兒的黑化值都不變。

秉燭應聲道:“是。”

“晚間奴婢換了件衣服出去了,路上有認識的宮女見奴婢提著食盒,奴婢就說是公主賞的,奴婢要拿去和交好的幾個姐妹們一起分了吃。等沒有人注意到奴婢,奴婢就繞遠路找了個不認識的灑掃小太監,說自己是雲心公主派來給寒柳院那位送飯的,隻是寒柳院太遠太偏,大晚上的奴婢害怕,就勞累他跑一趟。奴婢給他抓了一把錢,當做跑腿的賞錢,他得了錢很是開心,拍著胸脯說一定把飯送過去。奴婢專程在原地等他去送飯,等了一刻鐘,那小太監回來了,說已經把食盒遞給專程給寒柳院送飯的太監手上了。”

樓月托腮皺眉。聽起來沒問題啊,秉燭做事很靠譜。

莫非那灑掃的小太監拿了錢不辦事?又或者是那個送飯太監自己吃了?

唉,變數太多,不確定。

秉燭是自己身邊的貼身宮女,宮裡上下基本都認識。所以想假借女主的名義送個飯,都得繞來繞去的,不能直接去寒柳院吩咐一聲。

秉燭內心不安,“奴婢辦事不利,請公主責罰。”

樓月擺手,“不是,你做得很好。”

她自問若自己是宮女,都做不到比秉燭更好了。

重新放下床帳,躺回床上,樓月腦中仍有疑問——到底哪裡出問題了,為什麼吳覆黑化值不降呢!

人在饑餓狀態下忽然天降美食,難道不是懷著驚喜的心情大吃一頓嗎?驚喜之後黑化值不應該下降嗎?

到底哪裡出了差錯呢!

懷著這樣的疑問,樓月輾轉半夜才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