姍姍來遲的是小叔熊負芻,楚王看著向自己行禮的負芻,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負芻入座後與眾人客套寒暄幾句,便不怎麼說話了。
楚王舉起酒樽,“今天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來,舉樽與寡人共飲!”
羋荷輕輕搖晃了一下酒樽,酒水琥珀色略帶渾濁。嘬了一小口,羋荷眉毛都快皺到一處了。這酒的味道好奇怪,有一點點,一點點......花椒味!
絲竹管弦音環繞,婀娜舞姬於殿中央高台翩翩起舞。美食,美酒,美人齊聚一處,何等的肆意暢快!
羋荷環視四周,這裡坐著的人基本上是熊氏的老祖。楚國王族為羋姓熊氏(金文中為嬭姓酓氏)是高陽氏顓頊的後裔。
在羋荷的記憶裡,她現代的老家有一座熊氏宗祠,裡麵存放著一本破舊泛黃的族譜,開篇第一頁寫著——楚係羋姓熊氏......
後來舉家搬遷,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知道那座祠堂和族譜是否還在。魂穿到自己老祖宗的身體裡,羋荷感覺很奇妙,像是一場跨越兩千兩百多年的實景對話,曆史就擺在她的眼前。
小叔負芻孤僻話少,羋荷偷偷的打量負芻,負芻察覺到了什麼。二人眼神交彙,羋荷心虛的低下了頭,假裝飲酒。
負芻的眼神好可怕,鋒利冰冷,羋荷不敢再偷看。
宴會結束,熊啟一家人吃飽喝足,沒做過多逗留便啟程離宮了。
星光點點,晚風吹拂,樹葉搖晃摩擦,颯颯響。
羋荷趴在竹席上消食,她順手從旁邊的書案上抽出一冊簡牘。母親大人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考核她一次,她可不敢隨意荒廢學業。不然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出入”的權利就要被剝奪了!
楚國的巫鬼祭祀文化盛行,從時下流行的文章中就可窺見一二。這些文章的內容天馬行空,字裡行間常出現鬼神、魂魄等字眼,縹緲詭異。
羋荷鑽研楚篆一年有餘,能認識部分簡單的字了。篆書和後世常用的楷書,是一脈相承的文字,縱使相隔千年,字形已經大變樣,卻也還存在一些相通之處。
比如這個《九九歌》,羋荷閱讀起來就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閱讀起來沒問題,是因為《九九歌》的字體字形與現代的簡體字相差無幾,背誦方式也大差不差,可以說是毫無學習門檻。)
【此處據裡耶秦簡推測。】
《九九歌》類同後世的九九乘法口訣,誰能想到,兩千年前就已經存在與現代極其相似的乘法口訣啊!思及此,羋荷嘴角微翹,或許這就是華夏文化傳承幾千年不斷代的魅力!
換了一冊簡牘繼續閱讀,這次羋荷皺起了眉頭,“《大招》......”
《大招》這篇文章她認識的字兒很少,至於文章講的什麼玩意兒,她完全不懂。不過行文裡麵有“魂”這個字,估計又是一篇借“魂魄”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抒發感情的文章。
羋荷捂著腦袋,歎氣。她好歹受過高等教育算得上知識分子。然而,在這個破地方,她隻能看懂幾歲小兒的入門啟蒙讀物《九九歌》。
啊,蒼天,當文盲的感覺好難受!
若不是魂穿到貴族女子身體裡,還遇到待她這麼包容的親友,估計她早就病死,或者被當做妖孽一把火給燒了。
羋荷四仰八叉的躺在涼席上,懷念起了現代的日子。想到可能還有回去的辦法,她黯淡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絲光。
春杪在隔間放好熱水,移步到羋荷身側,正好看到羋荷抱著竹簡,苦大仇深的模樣。
春杪勸慰:“女公子,熱水準備好了,快去洗漱吧!明天再來學習也不遲!”
羋荷立馬丟下竹簡,去了隔間,解開衣衫,踏進浴桶,長舒了一口氣。搓了搓自己的胖胳膊胖腿兒,揉了揉肉嘟嘟的臉蛋。
“又長胖了!”
這具身體的特點就是膚白,脂肪儲存多,體魄強壯,防寒抗摔耐壓,吃嘛嘛香!
洗漱完畢,羋荷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
春杪一邊放下紗幔一邊道:“奴婢聽說西郊的荷花開了,有不少兒郎女娘前去觀賞,熱鬨非凡!”
羋荷“蹭”的坐了起來,她拉開紗幔,探出腦袋壞笑,“春杪,還是...還是...你懂我...心思!過...過...幾日,咱就..就去!”
好不容易來一趟古代,不到處逛逛,體驗一下跨越時空的風土人情,這魂穿所挨的罪不都白受了嗎?
反正,哪裡有好玩的,哪裡有好看的,哪裡就有她羋荷的身影!
將近亥時
一男仆急匆匆的跑進主屋書房,語無倫次道:“家...主,家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熊啟正整理書簡,見仆人氣喘籲籲麵紅耳赤,他停下了手中動作,緩緩道:“你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男仆平複了一下情緒,在熊啟身旁小聲回道:“大王,他,他薨了!”
熊啟驚得手一抖,手中的書簡掉落在地,發出“啪”的聲響。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宮中剛剛傳出來的消息,大王,他,他口吐鮮血,暴斃而亡!宮中現在已經戒嚴了!”
項月殊踏進房門正好瞧見這一幕,熊啟屏退左右,夫妻二人坐在矮幾旁。熊啟將剛剛所聽到的消息說與項月殊,項月殊瞳孔微震,“白日才見過大王,好好的一個活人,怎麼可能...”
熊啟握住自家夫人的手,一言不發,麵色凝重。兩人都知道,大王無故暴斃,楚國的天恐怕要變了......
深夜不平靜,疾馳的馬車卷起陣陣細塵。熊啟家的大門被叩響,來人正是熊猶和他的貼身武士。
熊猶半夜登門造訪,熊啟並不覺得意外,隻是沒想到他會來得如此之快之急。熊啟與熊猶幾人跪坐於書房,一番交談,事情的來龍去脈頓時清晰。
大王不喜歡熊負芻,朝臣們私底下都有所耳聞。雖說關係不怎麼好,可還是維持表麵和平,安心過日子。沒想到,負芻的野心居然膨脹到殘殺手足,覬覦王位的地步。
楚國禮法承至周禮,立嫡立長,大王這一去,王位按禮該由熊猶繼承。
現下,熊負芻拉攏景氏昭氏兩家,欲謀王位,肯定會找機會對付熊猶,熊猶這一趟便是來尋求幫助的。
熊啟低調,不怎麼拉幫結派,在宗室裡也有話語權,能服眾。熊猶如今就剩熊啟這麼一個可靠的兄弟,可不得拉到自己這一邊。
熊猶道:“長兄,如今的情形你也了解了,負芻他殘暴不仁,戕害親兄!要是我被除掉了,依照負芻那個性子,你確定他能容納你嗎?隻怕,到時候你的處境將會更加艱難!”
聽完熊猶的話,熊啟表情凝重。
熊啟十幾歲時從秦國回到楚國,到如今,已經在楚國生活了二十餘年。
這些年,關於他身世的謠言,從未斷絕。公子啟是秦國野種的荒謬言論,就是從負芻的門客中傳出來的。
若不是負芻默許,幾個小小的門客能像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四處造謠? 可見自己的這個四弟負芻並不待見自己。要是負芻登上王位,那自己家的安生日子就要到頭了。
送走熊猶一行人後,項月殊與熊啟落座於涼亭下,二人睡意皆無。
“想必夫君心中已有打算了吧?”
熊啟點了點頭,這一次,他選擇徹底倒向熊猶一方。
“無論前方是何腥風血雨,月殊我都會陪在夫君你的左右!”
熊啟攬過妻子,擁入懷中。
深夜的風,吹得人手腳發涼,迷茫未知的前路 ,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