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翩翩漠然視之,“腿長在我身上,難不成陛下還要我自斷雙腿?”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慌忙鬆手,不敢再碰她。
她也隻是淡淡一笑,“也是,陛下的意思我從來都不曉得。”
“我不是他。”花奴拚命搖頭,“我……我不是皇帝,不是沈意,我不是的……”
他含著淚,羞愧的仰麵看她,“你如何認出我?”
“沒有。”她隻道:“猜的。”
白翩翩緩緩俯視著他,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平靜的說著:“你我之間沒有任何牽連,沒有刻骨銘心的印記,如今更是麵目全非。我隻是往荒唐的猜,沒想到當真荒唐。”
她從不設想與沈意重逢,隻想著同他死生不相見。
直到這一次,她遇到了柳凝桑與葉裴修,身邊又多了個古怪的人。不禁試想過,也許沈意也並非是他自己。隻是她也沒想到,昔日冷漠無情的帝王,今日竟會如此狼狽。
一切不過是她的猜測試探,沒想到還真是他,荒唐得令人難以置信。
她可笑道:“若非要說如何猜出是你,大抵是你愛撒謊,你從前也謊話連篇,騙得我好苦。”
他騙她,戲她。
偏偏她信了他的情話,造化弄人,死後也不得安寧。
“沈意,你放過我吧。”
“我不是沈意!我不是他!”他偏執的否認,在矛盾中崩潰。“我不是……我不是那樣的……嗚……”
他控製不住哽咽,“對不起,我隻是……很想你。”
“你想我啊?”白翩翩隻當聽到個笑話,“我死之後,你過得好嗎?”
他無力的跪在她身邊,沉默的懺悔。
白翩翩俯身拭過他的臉頰,如此消瘦,一看就過得不好。
這是她沒想到的,若是從前她定會心疼,可他過得好與不好又同她何乾。
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罷了。
“沈意,我曾不止一次咒你去死,然後我再給你陪葬。”
白翩翩無情的自嘲:“可我還是死在你前頭。”
他不安的觸碰她的手,低賤的乞求:“這一世,我的命是你的。你若想要的我命,我現在就給你!”
“沈意,關於你的一切,我什麼都不想要。”
她抽手離去,獨留他一人。
“你不要我了嗎?”
“你本就不屬於我。”
“桑桑!桑桑!!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他毫無尊嚴的朝她爬跪,這一次她沒有為他停留。
花奴無助的在雪地中痛哭,他隻是一條咬人的惡犬,直到被丟棄才知道自己做錯了。
夜裡山泉流動,紙窗上映著一道斜長的人影。
白翩翩躺下許久,半夜又起身開窗,外頭的人卻一手擋住。
半掩的窗台露出泛白的指節,花奴單薄的站在窗邊,尚未開口就忍不住咳喘兩聲。
“桑桑,過往種種是我不對。我負了你的真心,對你做了很多錯事。你定是不會原諒我了,對嗎?”
屋裡隻有沉默。
“我很後悔,也恨我自己,更不敢求你原諒。如今我就是個肺癆,命不長,此生定然死在你前頭。”他深吸一口氣,沒臉沒皮的懇求著:“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你就把我當做奴隸,畜生也行,我給你做牛做馬,我什麼都可以乾。”
屋內的人聽完隻道:“那我讓你離開,能做到嗎?”
……
他失落凝噎,“你當真不願再見我了嗎?”
“啪!”
白翩翩用力推開窗子,那一刻他受寵若驚,眼中滿含期許,她卻並沒有多看一眼。
“你站在這好像孤魂野鬼,嚇得我睡不著。”
他瑟瑟的後退,指節從窗邊滑落。
“抱歉。”
窗子重新合上,花奴不願走,站在這又惹人嫌,偷摸蹲在牆角。
一夜的飄雪將他的悔恨埋葬。
房門輕啟,白翩翩倚在門口,掃過窗下的一尊冰雕,凜然收眼。
“進來。”
花奴挪著僵硬的軀體進屋,張皇無措的杵在門邊,不敢臟了她的地。
“坐。”
白翩翩打濕帕子,挪開梳妝台下的椅子,示意他過來。
見他紋絲不動,直接按著他坐下。
他不知何意,不敢看她,傻愣的盯著鏡子。
白翩翩打濕熱帕子,擦去一層厚厚的霜雪,臉上都凍紅了,取了點膏脂抹他臉上,仔細端詳著麵前的他。
他的臉在她掌心漸漸搓熱,又添了一抹紅暈。
“我曾以為,你就算化作灰我也會認得你。”她鬆開手,“到底是沒認出來。”
花奴沙啞的開口:“不對,你認出我了!”
“並沒有。”她看向鏡中人,“你說不要叫你沈意,為何又要喚我桑桑?”
花奴緊張的抿著唇,在他眼中無論她是何模樣,他都認定了她。
白翩翩淡然道:“如今你當自己不是沈意,我也不再是柳凝桑,你我早已麵目全非。你不想麵對過往,我又何嘗想憶及。過往種種皆已成灰,你就當我入土為安,你我都不要再糾纏。”
她垂眸見他紅了眼眶,隻留下帕子給他。
“櫃子裡有乾淨的衣服,收拾好再下山。”
花奴沮喪的跌坐在地,眼淚止不住的流,突然哭得比她死去的那天還要傷心。
他隻想要她好好活著,又貪得無厭的奢求賴在她身邊。
從前他總是嫌她煩,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到頭來自己才是惹人嫌的那一個,是他需要她,離了她不行。
白翩翩沒走兩步,身後一聲巨響,門差點撞爛。
花奴褲子提一半就衝出來,扯著個破嗓子大喊大叫:“對不起,我不會再那樣叫你了。你想讓我叫什麼都行!小白白?小翩翩?小心肝?”
白翩翩聽著頭疼,樹上的麻雀都被嚇得四散逃竄。
花奴狼狽的撲到她麵前,“你說的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聽你話,我會很乖的,我會聽話的。”
他說著又要哭,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恥,卻又隻能這般肮臟的愛著她。
“白……翩翩,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要你一個。我發誓,此生絕不會再有彆人了。”
白翩翩不解的歪著腦袋,這話聽著好生稀奇,卻也並不陌生。
無數個心灰意冷的深夜,她曾一遍遍幻想過他像今日這般跪在自己麵前懺悔,求著她原諒,發誓隻愛她一人。
如今聽來,這已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為何呢?”
“我愛你,從前是,今後也是。”
她無法理解他為何愛她,就像當初她也無法理解他為何不愛她。
“這話你也曾在我耳邊說過,後來呢?”
花奴無言以對,狠狠的自己給一個巴掌。
“我錯了,我不是人。算我的,全都算我的。你要打要罵,我絕無怨言。”
他打自己打得狠,她看著都覺得疼,眼裡也隻是木然,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你不必如此,過去的事已經不重要了。是我自己不想活,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再責怪自己。但我不想再愛你,也不想被你愛著。”
她見他這副模樣,搖頭離去。
“不等你了。”
“你去哪?”
“去見攝政王。”
城樓上裹著白霜,往下探去白茫茫的,好像一片裹屍布。
葉裴修踏上城樓,白翩翩回眸對他行禮。
“王爺,許久未見。”
她不傻,很多事也都猜到了。
有一就有二,命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深陷泥潭之人。
葉裴修坦然,“你同他之間的事與我無關。”
“我找王爺不是為了他。”白翩翩神色凝重,“我是為了王妃。”
前世柳凝桑跳下城樓而亡,並非單純隻是因為沈意,其中牽扯到諸多利害,身為棋子根本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她甚是不安,“你可知等待她的是何結局?”
葉裴修走到城牆邊,垂眸往下探去。
“我定會護她一世周全。”
“倘若做不到呢?”
他抬起目光,眉眼牽笑,“我自己去死。”
係統:【要死了要死了!】
“誰死了?”
係統突然撞入腦門,柳凝桑正剁雞肉,差點切自己手上。
係統大叫:【你要死了!!!】
???
事情還沒搞明白,花奴也火急火燎的衝進廚房。
“桑……翩翩,她去找葉裴修了!我要死了!!嗚嗚嗚……”
花奴委屈巴巴,一整個難堪至極。
一路下山忍不住多想,前世她是愛他的,不曾愛過旁人。是他自己善妒猜忌,誤以為她喜歡彆人。
可如今不同,她已經不愛他了。
他更是沒有任何底氣。
柳凝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花奴失落的坦白:“她都知道了。”
手中菜刀一緊,砍洗他算了。
柳凝桑強忍著怒氣,“你故意告訴她的?”
花奴搖頭,“不是我。”
“那她如何認出你?”
花奴紮心道:“她猜的。”
……
“她怎麼說?”
花奴更是難過,“她說……她不要我了。”
有人愁有人笑,柳凝桑鬆了口氣,臉上藏不住笑。
“活該。”
小屋裡傳出幾聲琴音,柳凝桑在門口探頭探腦。
“翩翩醬~你回來啦。”
“嗯。”她應了聲,隻顧低頭調琴。
柳凝桑鬼鬼祟祟的挪到她身邊,白翩翩似乎不太想搭理她。
氛圍一時有些尷尬,沒話找話,柳凝桑指著琴頭的雕花樂道:“哇,好美的菊花啊!你為何要刻個菊花捏?”
……
“這是天桑花。”白翩翩抬眼,“沈意沒同你說過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