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鈴聲響起，穆思淼收回對劉淏軒關心的眸光，望向走出的人流。

人群分散在各個攤位，思淼涼麵這邊始終更勝一籌，方才還在得意的攤主瞬時變了嘴臉，穆思淼輕笑一聲，看到她的表情心中暗爽。

涼麵價格旁被穆思淼增添酸棗湯一文的字樣，客人雖未曾喝過，但嘗過她做的涼麵後，就算是情分，客人也會嘗嘗鮮。

“老板，這是什麼湯？”女子爽快地把三顆銅板遞給劉淏軒，看著桶裡深褐色的湯詢問著。

穆思淼從桶中舀出一勺倒進防水袋，又拿出一根紙質吸管插進去：“酸棗湯，酸甜爽口，既能解渴又能緩解疲勞，與涼麵絕配。”

“那我可要好好嘗嘗。”女子接過水袋，咬住吸管猛吸一口，酸甜滋味充盈滿口，舌根稍苦的餘味讓她回味無窮。

她麵露喜色，轉頭向身後另一名女子說道：“這飲品果真清涼，你也買袋嘗嘗。”

“果真？”身後女子聞此向前一步，同樣拿出三顆銅板丟給劉淏軒。

看來這飲品挺合她們口味，穆思淼再次盛出一袋，後麵排隊之人看到兩人滿足的臉色，也同樣掏出三文錢。

涼麵與酸棗湯捆綁售出，待冷麵見底之時，酸棗湯也即將售完，穆思淼把最後一份涼麵遞給客人，看向空空如也的木桶，緩緩舒出一口氣。

“生意不錯啊。”

沒等穆思淼放下心來，一道女聲便在攤位前出現，她抬眸望向“盜版攤位”的攤主，扯起嘴角：“托您的福，如若沒您作對此，客人們可能還不會太堅定地選擇我家的涼麵。”

“你！”對方惱羞成怒，冷哼一聲，“我不會就此罷休的，這條街上絕不允許一家攤位獨大。”

穆思淼看著她的背影，根本不把她放眼裡，反倒是劉淏軒輕哼一聲：“活該生意不好，竟敢偷竊穆姐姐的想法。”

“你倒是挺為我打抱不平。”穆思淼把剩下未用的東西收拾好，蓋上木桶的蓋子，從錢袋裡掏出十文錢放到劉淏軒手中。

每日與穆思淼相處的時辰不過午間一會兒，劉淏軒很是珍惜，當他以為又要與她告彆之時，卻被她叫住。

“隨我走。”

劉淏軒亦步亦趨跟著穆思淼身後，並不知她要去往何處，但他也不過問，隻要與她同處，他便之知足。

身後腳步聲輕重不一，聽上去他的傷確實不算輕，當務之急是要替他先治傷。

拉車停在醫館門前，穆思淼丟下車帶，轉身望向劉淏軒朝醫館牌匾揚了揚下巴，抬步走時卻發現劉淏軒的腳步並未跟上來，她便催促道：“彆愣著了，隨我進來。”

“不，不用了穆姐姐，我這不過是皮外傷，修養幾日便會好。”劉淏軒站在原地未動，眼神亂飄，明顯是心虛的模樣。

“不用擔憂醫用費，既然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便把你當為弟弟，這次治療的費用算我的。”

穆思淼說完，劉淏軒仍舊未鬆口：“謝謝穆姐姐，不過真的不用了。”

看樣子不是因為銀錢的問題，不過他這傷也不能拖著，穆思淼繃著臉，攥住他的手臂，強行將他拉向醫館內。

昨日穆思淼來購買過酸棗乾，醫館大夫對她還有些記憶：“昨日的藥材用完了？今日還要些什麼？”

“還沒，我今日是來請大夫幫他看看身上的傷。”穆思淼拉著劉淏軒的手臂，讓他走到身前，好讓大夫看清楚。

大夫看向穆思淼拉著劉淏軒的手，了然笑道，隨後走向內室：“隨我來吧。”

劉淏軒並不想隨他走，他側目看向穆思淼，一副不情願的模樣，穆思淼拍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撫著：“不用怕，不過是上藥而已。”

既然躲不過，劉淏軒隻能隨大夫走進內室。

簾子遮擋住內室的情況，視覺儘失的情況下，聽覺更靈敏，穆思淼聽著從內室傳來的陣陣悶哼聲，不由得開口提醒大夫。

“大夫，您手腳輕些，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他這淤傷如果不推開，明日定會酸痛不已，到時隻會更加嚴重，知道你心疼，但這卻是不得不做的事。”大夫的解釋確實有道理，穆思淼便不再吭聲，背過身儘量忽視劉淏軒的痛呼聲。

等她腿腳站得發酸，內室的叫聲才停下，劉淏軒麵色蒼白、額間滿是冷汗，腳步雜亂地走出來。

穆思淼生怕他下一刻摔倒，連忙疾步走去攙扶著他的手臂，眸光看向身後的大夫：“他怎麼樣？”

“都是些皮外傷，說不嚴重其實還是有些嚴重。”大夫走到桌台前，邊翻找著邊說道，“背上和手臂幾乎都是淤傷，右腳踝輕微扭傷，大抵是因為摔倒而造成的，這裡是消散淤血的紅花油和跌打酒，淤傷要揉散，扭傷則要修養，每日早晚各一次。”

聽完醫囑，穆思淼接過藥水，麵色凝重地轉過身，將劉淏軒攙扶著走出醫館後把藥水遞給他，不過並沒有當即離開：“說說吧，怎麼回事？”

劉淏軒一聲不吭，看樣子還想隱瞞，穆思淼隻好用幫工來威脅他：“如果你不說的話，我這裡也就容不下你了，剛好趁這時間，你也可以在家好好修養一陣子。”

“不、不要，穆姐姐，我說，我都告訴你。”劉淏軒慌張開口阻攔穆思淼，纖細的手指握住穆思淼的衣袖，“是母親。”

“姐姐因學業被先生訓斥，母親正憂心不已，我卻在那時不小心將茶水打翻，母親隻是當時氣性未消，才動了手，母親並不是故意的。”

重女輕男家庭中典型的由偏向而上升至家庭暴力，不過是父母不作為罷了，而劉淏軒竟還替她找借口。

“即便如此，劉婆也不能傷你出氣，這情況你完全可以報官。”雖不知怎麼解決，但官兵出手應該會好一些。

但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劉淏軒反應卻更大：“穆姐姐不知，官家對此並不管，曾經有過相似案件，那家男兒在官兵走後竟被打得動彈不得，最後被父母變賣到傾淑閣。”

“傾淑閣”這名字有些耳熟，穆思淼思索片刻才想到，這不就是當初她剛來到這時去的那家青樓嗎？

她頓時明白了劉淏軒的意思，但還是有些擔心：“那你這幾日怎麼辦？劉婆會不會再次情緒不佳而對你大打出手？”

“沒關係。”劉淏軒搖搖頭，握緊手上的藥水朝穆思淼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母親已經消了氣，更何況還有穆姐姐的藥，不過兩日我便能好利索。”

他雖笑著，穆思淼卻從中看出些難過的表情，她輕歎一聲讓劉淏軒在原地等著，轉身走進一家文房四寶的店鋪。

不多時，穆思淼手中拿著兩張草紙走出店鋪，甩乾後折疊好放進懷裡：“走吧，送你回家。”

兩人一同走到巷子口，劉淏軒正要與穆思淼揮手告彆，卻看到她放下車帶，抬步往巷子裡走，劉淏軒怔愣一瞬立即跟上，並不知她要做什麼。

劉婆正坐在石凳上與劉老漢一同製作簪子，閨女則坐在一旁低頭作業，一家三口看上去很是和睦。

穆思淼曲起手指敲兩聲門，劉婆聞聲抬頭，看到她後立即抬步往門口走來：“思淼來了，怎麼不提前打聲招呼呢，軒兒還不去倒杯水？”

劉淏軒低下頭，下意識往灶房走，剛抬步卻被穆思淼攔住，劉婆看向穆思淼搭在劉淏軒手腕處的手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兩張簪子樣式便出現在麵前。

剛畫好的草紙被穆思淼展開，她握著劉淏軒的手腕，朝劉婆笑著說道：“劉婆，這是兩款簪子的樣式，我今日來確實是有要事相商。”

即便穆思淼不講，劉婆看到她的動作心裡便有所猜想，想到她昨日義正言辭地拒絕，今日竟然就主動來索要劉淏軒，劉婆頓時挺直了腰板，看來劉淏軒還是有點用處的。

“劉婆，我攤位這幾日有些繁忙，不如用這兩款簪子換淏軒去我那幫工，後續如果您有什麼需要，聯係我就行。”

穆思淼這話就相當於告訴劉婆，往後的簪子樣式都可以免費取得，劉婆一聽，臉上的笑幾乎要溢出來，她匆匆接過草紙：“嗐，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不過就是幾日幫工，隨便使喚。”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穆思淼還她一個笑，兩人彼此寒暄幾句後，她才拉著身側一聲不吭的劉淏軒往巷子外走。

市集回家的路穆思淼已經走過多遍，倒是劉淏軒情緒高亢，他貼著穆思淼的手臂，嘴角上揚的弧度一路上都沒下來過：“穆姐姐，謝謝你。”

“不用。”穆思淼在現代時就看不慣家暴，古代亦然，但對方畢竟是劉淏軒父母，穆思淼不能用錢財為他贖身，隻好儘力讓他有時間修養好身體。

車轍聲在門口響起，齊雨澤抱著玥兒，聽到聲音後眯著笑望向門外，看到穆思淼與身側的男子後，他的笑猛然僵在臉上。

以前穆思淼雖愛玩，卻從未將人帶回過家中，齊雨澤心中悶痛，鼻尖泛酸，但在外人眼裡，他隻能故作堅強，紅著眼眶抱著玥兒走出院子。

“穆娘回來了。”

穆思淼正想著怎樣跟齊雨澤解釋劉淏軒的出現，卻在下一刻聽到他帶著哽咽的聲音，她頓時慌了神：“怎麼了？母親又來找你麻煩了？”

齊雨澤的委屈本來已經抑製住，聽到穆思淼擔憂的話，眼淚卻不受控製地順著臉頰往下落，他垂著眼皮搖頭，看上去格外令人憐愛。

穆思淼立即鬆開車帶，跨步走到他麵前，攬住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待會兒我們一同去找母親說理，我肯定不會讓你白白受欺負。”

“不是母親。”齊雨澤沉默半晌後才抬起頭，聲音仍舊帶著沙啞，“我隻是有些莫名的難過。”

齊雨澤以為穆思淼會繼續追問，而她聞言隻是笑笑，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也屬常事，大概是壓力過大，哭出來就沒事了。”

這種事穆思淼見多了，畢竟有些時候情緒確實難以把握。

待齊雨澤整理好情緒，穆思淼接過玥兒轉過身，向他介紹劉淏軒的身份：“我不是說過在市集找了幫工嗎？他便是那位幫工。”

齊雨澤了然，但並不想與他打招呼，反倒是劉淏軒大方向前一步，握住齊雨澤的手：“哥哥好，我叫劉淏軒，我很早就聽穆姐姐說過你，今日總算是見著廬山真麵目了。”

手指被握住，齊雨澤有些不習慣，他想撤回卻被劉淏軒握得更緊，他稍微彎腰湊到齊雨澤麵前，低聲道：“哥哥果真同穆姐姐說得一樣無趣。”

穆思淼並未察覺兩人間的暗潮湧動，她牽著玥兒的手，拉著她往院子外走，她現在的步子基本平穩，看來再過幾日就能鬆手了。

繞著院子走過一圈，穆思淼抱著玥兒回到院子，她這時才發覺兩人間的尷尬，齊雨澤如往常般在灶房忙活著她的午飯，而劉淏軒則站在院子裡不知所措。

“站著做什麼？坐著歇會兒。”穆思淼示意劉淏軒坐下，抱著玥兒走到灶房湊到齊雨澤麵前，“淏軒要住我們家幾日。”

她這話像在通知，齊雨澤本就難過，聞此隻是悶悶不樂應一聲，穆思淼卻察覺到他的委屈，繼續向他解釋：“他在家中不受母親器重，導致被毆打傷處遍布全身，我實在看不下去，才讓他來我們家修養幾日，你如若不高興，我便讓他居住旅店。”

“彆。”齊雨澤第一次聽到穆思淼的解釋，由此看來她心裡還是有自己的，他頓時紅了臉頰，否認道，“奴家沒有不高興。”

既然他要麵子，穆思淼便不去點破，她輕聲說道：“謝謝。”

齊雨澤沒回複，手上卻往鍋裡多加了一人份的餅，這炒餅還是穆思淼教給他的，他做得得心應手。

將餅切成小塊備用，雞蛋打進碗裡攪拌均勻，把油燒熱後倒進雞蛋液炒熟，隨後倒入餅塊，加入鹽以及各種調料，炒餅便就此出鍋。

一碗滿當當的炒餅放在桌麵上，穆思淼從灶房端出兩碗白湯，將其中一碗放置劉淏軒麵前，又把一雙筷子遞過去：“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劉淏軒接過筷子道謝，對從未見過的餅做法無從下手，看出他的猶豫，穆思淼率先夾一塊餅放進口中，咀嚼著看過去：“放心吧，沒毒。”

聽到她的話，劉淏軒才小心翼翼夾起一塊炒餅，緩慢咀嚼著。

外酥裡軟的鹹香在口中炸開，劉淏軒睜大眼睛麵色詫異，看向齊雨澤誇讚道：“好好吃，哥哥手藝真好。”

齊雨澤下意識想開口否認，卻被穆思淼攔住：“喜歡就好，從今往後你就把這當自己家，想吃什麼跟你雨澤哥哥講，畢竟我應了你一聲姐姐。”

這話既告知劉淏軒她對他隻有姐弟之情，另一方麵，又能向齊雨澤解釋，兩人之間並沒有其他的情誼。

“真的嗎？”劉淏軒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故意裝作不理解，他望著齊雨澤，扁扁嘴，“如果我常來的話，不知道哥哥會不會介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