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正是晚飯之時，千滿樓裡人聲嘈雜，店小二忙得熱火朝天，葉長伊抬頭看了一眼客棧上金光閃閃的牌匾，事情成不成就看今晚了，她跨進店中。

店小二見又有客人來，立馬迎上來：“葉小姐，方才已經有一位公子先到了，請問您是現在點單，還是先去樓上？”

葉長伊以前經常和葉昭一起來千滿樓，是以，這裡的小二都認識她。

“先帶我去樓上吧。”葉長伊說道。

與楚晗定下吃飯時間的那個晚上，葉長伊就讓清月先來預定了一個雅間。

店小二把她帶到三樓雅間門外，葉長伊推門走進去，一眼便看到薑琰坐在桌子前，不知道來了多久。

“葉小姐，菜單就在桌子上放著，如果您需要點菜的話，可以叫我們上來。”

葉長伊對他笑著擺擺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聞言，店小二便接著去樓下幫忙，臨走前還貼心地幫他們把門關上。

“薑公子，又見麵了，你來多久了？”葉長伊一邊聞著，一邊伸手拿茶壺。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薑琰開口道：“他最近已經搬回定遠侯府了，方才放衙後，他就回府換便服，他擔心葉小姐等急了，便讓我先行來這裡，他稍後便到。”

葉長伊聽到此處時，拿茶壺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有少許茶水灑在桌子上。

已經搬回定遠侯府了……

是婚事將近嗎？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她穩了穩心神，將腦子裡的雜念全都剔除出去，將其中一杯茶水放到薑琰麵前。

見她故作無事地端起茶杯喝茶，薑琰歎了一口氣：“雖然我和他並未相識很久，但對他多多少少也有了些了解，這門婚事是定遠侯夫人極力想要促成的。”

頓了頓，他又說：“楚晗那個人一向是世家楷模，或許對於他來說，既然成親隻是一件被長輩安排的逃不掉的事情，那麼這個人是誰都無所謂。”

葉長伊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薑公子肯告訴我這些。”

薑琰：“葉小姐不必感謝我，其實，這件事情在上層世家不是什麼秘密了，估計等那位嶽姑娘到京城，就要徹底傳開了，如果葉小姐有對策的話，就要把握好這段時間了。”

她張了張口，剛欲說些什麼，突然“吱呀”一聲輕響，兩人抬眼看過去。

隻見雅間的門從外麵打開，楚晗的身影出現在門外，還是那身月白衣袍，長發半披著，全身上下除了一根色澤古樸的木簪，再見不到任何飾物。

但縱然是如此簡單的裝束，依然能讓他穿出一種清貴感。

“楚大人既然已經到了，那小的就先下去，不打擾你們了。”

聽到這個聲音，葉長伊視線向後掃去，這才發現楚晗身後還跟著一個店小二。

三個人都到齊了，葉長伊開口叫住店小二：“先彆走。”

“我們要不要現在點菜？”她詢問道。

楚晗向她頷首，隨即將桌子上的菜單推到她麵前。

見他們二人都沒動作了，薑琰又恢複成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他不客氣地將菜單拿過來：“既然你們都不點，那就我來了啊。”

大概是擔心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薑琰每種菜係的菜都點了一些。

就在他剛準備將菜單交給店小二的時候，楚晗伸手按住了他，將他手中的菜單抽出來遞給葉長伊。

“葉小姐看看，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楚晗的嗓音還是像以往那樣溫醇悅耳，就連神色也和往常無異，絲毫不像一個將要成親的新郎。

想到這裡，她抿抿唇，隨手勾了兩道菜，店小二上前接過菜單，便轉身離開。

店小二走後，雅間裡突然陷入安靜。

有第三個人在場，葉長伊不知該如何開口，楚晗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薑琰雖然健談，但此情此景，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三個人就這麼乾坐著，等著店小二上菜。

那兩人是各懷心事，不覺得尷尬，薑琰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他渾身不自在。

等菜上齊後，薑琰埋頭狼吞虎咽，隻恨自己不是空氣。

楚晗看他那餓狼似的吃相，皺眉不解道：“你很餓嗎？”

薑琰放下筷子，衝他含糊地點點頭：“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你們接著用飯吧，我先走了。”

“薑公子，你……”

可惜她的話還沒說完，薑琰就立刻起身出去了。

雅間裡的兩個人麵麵相覷，葉長伊輕咳一聲：“薑公子經常很忙嗎？”

楚晗心中總覺得怪怪的，打算有空再去和薑琰聊聊。

沉默地用完飯後，由於定遠侯府和葉府都在同一片區域，兩家相隔不算遠，他們倒也算順路。

她和楚晗沿著街道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思考著怎麼將話題轉到關鍵事情上才不生硬。

眼見著離葉府越來越近，他們馬上就要分道而行了，葉長伊心裡有些著急。

她刻意地低著頭，放慢腳步，盯著青石板地麵上兩人的影子出神。

楚晗突然停了下來，葉長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地上的影子不再動了，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用眼神詢問。

“葉小姐，你怎麼了？”楚晗說，“我方才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反應，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或許是因為楚晗這種禮貌疏離的語氣，又或許是因為無論怎麼轉變話題都會格外生硬，她鼓足勇氣，索性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

“我聽聞，楚大人近日快要……成親了。”

她說的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楚晗：“……”

他昨晚回到定遠侯府時，就看到楚琳在發脾氣，又從下人那裡知道了楚琳曾去找過葉長伊，而且兩人似乎還鬨過不愉快，這些事一串聯起來，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定是楚琳故意透露給她的！

“楚大人，其實每個人都有自主選擇婚姻的權利，”葉長伊輕聲說，“如果你真的喜歡那位姑娘，那我當然祝福你們，但是如果你不喜歡她，也希望你不要勉強自己，對你或者對那位姑娘都……”

感受到楚晗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葉長伊抬起頭，“不好”兩個字卡在喉嚨裡，有些發不出來了，她忽然意識到，這裡是古代世界，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會不會也認為我叛逆？”葉長伊斟酌著說。

畢竟她方才的話確實很像教唆彆人違抗長輩的命令。

“不會。”

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快又斬釘截鐵，葉長伊嘴唇微張，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從這個角度往下看，楚晗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翹的睫毛，像是蝴蝶正在快速而小幅度扇動著的翅膀。她那雙清澈水潤的眼睛裡倒映著他的影子，此時，看著她這幅仿佛被定住的樣子，楚晗忍不住微微而笑。

他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沒有覺得你叛逆，這樣的性格就很好。”

不主動欺負彆人，也不讓自己受委屈。

得到了他的肯定，葉長伊心裡又重新雀躍了起來，第一句話一旦說出口，後麵的話似乎就不再那麼難以啟齒了，她接著問道：“那你心中認可這門親事嗎？”

楚晗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但葉長伊卻莫名感受到他的情緒了，她忽然就有了幾分把握。

他娶誰不是娶？

為什麼那個人就不能是她呢？

思及此，葉長伊不再猶豫。

“既然你不想要這門親事，不如娶我吧！”葉長伊不輕不重地說道，“你放心，我們隻是協議成親，如果將來你有了想娶的人，我們可以和離！”

這一次，楚晗沉默的時間更久，不知是不是葉長伊的錯覺，她似乎在一瞬間感覺到楚晗的目光變得極其鋒銳冷厲，等她想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眼神還是人們最為熟悉的溫和淡然。

其實，哪怕葉長伊不主動提起婚事，他自己也會想辦法解決，他不會再給徐煙隨意插手他人生的借口，隻是會相對麻煩一些而已。

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葉長伊。

她不是一直最喜歡薛瀚嗎？為了薛瀚，她甚至可以乾出自縊的行為。

就算現在他們二人在鬨矛盾，全京城的人也還是認為，她終將成為薛夫人。

她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究竟是意欲何為？

拿他刺激薛瀚嗎？

柳氏的親生兒子就叫楚子珩，那女人把他當替身，以他人之名冠我之字。

葉長伊呢？也把他當替身？

久久不見他開口，葉長伊心裡有些緊張也有些尷尬。

從前，她雖然喜歡楚晗，卻從沒像現在這樣說得這麼直白。

她藏在袖子中的手不自覺地握了起來，掌心還滲出了細汗。

一直以來，他都習慣了在所有人麵前扮演一個循規蹈矩的世家楷模。葉長伊的個性和大部分女子都不一樣，有時候他甚至會羨慕她的自由率真。

他自己做不到這一點，那麼擁有一個這樣的夫人似乎也不錯。

為了避免她以後再後悔，楚晗又鄭重確認道：“葉小姐，你真的要這麼做嗎？若是將來遇到不好的事，我可以放你離開，但那時你的名聲可就挽回不了了。”

等成了親豈是你想說和離便能和離的？她才不會那麼輕易答應呢！葉長伊心想。

她毫不猶豫道：“當然！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不會後悔的！”

“好。”

楚晗隻說了這一個字，隨即便帶著她向葉府走去。

葉長伊跟在他身側，計策這麼順利就實施成功，她的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可是沒一會兒，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眉頭漸漸蹙起，嘴唇張了張又合上，神情有幾分猶豫。

“葉小姐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直接與我說，我們以後就算是合作關係了。”

對上楚晗詢問的眼神，葉長伊擔心地說：“那個……如果你要娶我的話，定遠侯和徐夫人會同意嗎？”

她倒不擔心楚琳怎麼樣，隻是定遠侯夫婦畢竟收留了楚晗，他們終究是他名義上的父母，葉長伊不想因為這個與他們把關係弄僵，她最擔心的還是楚晗會為難。

聽了她的話，楚晗安慰道：“我已經有應對辦法，你無須擔心。”

知道他一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也不會為了安慰她就說謊，葉長伊放心了。

恰好這時，他們剛好走到葉府門前。

定遠侯府還在前方，葉長伊向他揮手告彆，楚晗目送著她進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才轉身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