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1 / 1)

摘下那朵高嶺花 述兮 4579 字 4個月前

永熙九年,距離那場慘烈的戰爭,已有二十餘年。此時雖是初秋時節,人們卻感受不到絲毫涼意,就連微風也帶著幾分熱度。

京城青溪街,人流如織,街道兩旁商鋪林立,服飾各異的人們往來不絕,街道充斥著吆喝聲、交談聲、孩子的嬉鬨聲,一派平和繁華的景象,再不見當年的殘破。

街道儘頭,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房屋靜靜矗立著,其上還掛著玉和齋的牌匾,幾個木匠裝扮的人正忙碌著,葉長伊跪坐在角落處,她懷裡摟著一個小男孩,麵前書案上放著一本《三字經》。

葉長伊手指點著“人之初”三個字,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便抬起頭,睜著一雙清澈無辜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她。她拉起孩子的手,放著自己的喉嚨處,她緩慢而清晰地念出那三個字,讓他去感受振動。

她一遍又一遍重複,誘導他正確發聲,終於,他磕磕絆絆地念出了第一個字,聲音很微弱,不遠處的婦女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激動地落下淚來,衝過來,半跪著抱住孩子泣不成聲。

葉長伊趕忙道:“張大娘,你先起來吧。”

這孩子父親進山砍柴時遇到野獸,不幸身亡,張大娘靠著織布養家糊口,獨自把孩子帶到這麼大,一直盼望著孩子能開口說話,現在終於聽到,焉能不激動?

張大娘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轉身對葉長伊激動道:“阿澤這孩子從小耳朵就聽不見,我請了好幾個大夫都說治不好,我本已不抱希望,沒想到葉四小姐竟然能治好他!”

葉長伊歎了一口氣:“他的耳疾是天生的,我並不能治好他,但是我會教他唇語,教他發聲,以後他也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張大娘點點頭,抓住她的手:“隻要他能說話,能開口叫我一聲娘,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我實在不知如何感謝葉小姐的大恩大德……”說著,她便又要跪下來。

葉長伊伸手扶起她:“大娘不必如此,今日孩子也累了,先帶他回去休息吧。”

送走張大娘,清璃快步走到她身邊,恭敬道:“小姐,時辰快到了,您看我們何時回府?”

經清璃提醒,葉長伊這才想起來今日是皇上的生辰,宮中擺宴。隻是宮中規矩頗多,她本不願去,但終究拗不過家中長輩。

葉長伊吩咐清月把孩子們聚集起來,等著他們的父母來接,她則帶著清璃先行回葉府。

原主父母早逝,從小跟著叔父叔母長大,這位叔父前些日子外派辦事,今日一入京城便進宮向皇帝述職,是以她來到這個地方快半個月,還從未見過他。

一下馬車,叔母鄭婉便招呼她快去換衣服,葉長伊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拿起事先準備好的衣服穿上,古人服飾繁雜,這種正式的服裝更是寬大不便,她站在原地,雙臂抬起,任由清璃替她整理服飾。

突然一聲脆響,一隻荷包從床邊掉落,葉長伊彎腰撿起來,隻見荷包上繡著青竹,樣式十分簡單,裡麵裝著幾兩碎銀,她輕輕撫過荷包表麵,猶豫幾許還是將其放入袖中。

鄭婉拉著她上馬車,堂姐葉芷緊隨其後,所幸馬車裡麵空間寬大,足以容納三個人。

鄭婉瞥見她脖頸上的青紫勒痕,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看了看,隨即隻聽鄭婉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道:“你這孩子,不過就是禁了你幾天足,怎麼就想著要上吊?幸虧發現得早,不然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你最近有沒有好好塗藥?這勒痕怎麼到現在還沒消下去?”

葉長伊心中有苦說不出,她回家路上突然低血糖,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次睜眼時正趕上原主上吊,她還沒清醒片刻便因為窒息再次暈過去。

葉芷憤憤道:“那薛瀚就是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花花公子,真不知你喜歡他什麼,雖說他一麵與你好,一麵背地裡逛花樓,正好被你撞見,你氣不過揍了他一頓,他也不該慫恿人上吊自戕。”

鄭婉聽到這裡點了點她的額頭,氣道:“你也是個傻的,他說幾句好話你便要原諒他,為了出門,還一哭二鬨三上吊了,看你如何與你叔父交代!”

葉長伊想到這些糟心事便頭疼,她抱住鄭婉的胳膊,撒嬌道:“好叔母,彆生氣了,您看我最近是不是很乖?我隻辦學堂,沒有闖禍!”

這些日子她也看出來了,葉府中的人都是真心待她,她說幾句軟化,鄭婉果然不再苛責她。

鄭婉摸了摸她的頭發,歎道:“你隻要以後不惹事,我們隨便你辦學堂,不過你是何時學會的手語盲文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葉長伊早有對策,她神神秘秘道:“我是在夢裡見到的,可能是老天也看不慣我整日胡作非為,特意給我派遣點任務,好叫我辦學堂,行善積德。”

鄭婉笑罵道:“胡說!”

葉長伊就以開玩笑話的方式糊弄過去。

葉府距離皇宮並不遠,她們說幾句話的功夫便到了宮門口,宮人上前將她們引到大殿中。

叔父葉啟先她們一步到達,葉長伊跟在葉芷身後,企圖避開葉啟的目光,葉芷哭笑不得,小聲道:“平日裡你不是仗著跟三弟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便無法無天麼,怎麼現在敢做不敢當了?”

葉長伊刻意離葉啟遠一些,然而葉啟嚴厲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她身上,她料想今日定逃不過叔父的責罰,遂討好地衝葉啟笑了笑,葉啟冷哼一聲,並不吃她這一套。

宮宴並未開始,各級官員相互走動問候,葉啟任順天府尹一職,自是有不少人前來恭維,他都一一客氣地回禮,混跡官場多年,這種客套話眾人皆是隨口便來。

女眷們也湊在一起,有聊天的,也有想為家中子女尋一門好親事的,然而原主從小便霸道驕矜,前些日子又當街與薛瀚打架鬥毆,根本沒有哪家的小姐肯與她說話。不過葉長伊也不在乎,她百無聊賴地聽著葉啟與他人說話。

“葉大人,自您離開京城南下起,我們已許久不見,如今看您精神瞿爍,想來事情還順利。”

這聲音低沉中帶著些恰到好處的笑意,如湖麵上空掠過的清風,無意中吹起一層漣漪,其中仿佛還蘊含著某種魔力,葉長伊鬼使神差地抬起頭,在看清對麵的男人容貌時,她渾身僵硬,愣在當場。

葉啟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葉長伊心中似乎也泛起了波瀾,她緊緊握住手中的荷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直到那男人落座在對麵,葉長伊才回過神來,竟然是他!她竟然在宮中見到了荷包的主人!

前些日子她出門賃屋以辦學堂,走了許久的路有些累了,便帶著清璃在街道邊的小攤上買了兩碗涼茶,他那時在對麵的商鋪挑選東西,買完東西後便轉身離去。葉長伊看見了他遺落的荷包,她想也不想便衝上前將荷包撿起來,等她想歸還時,周圍人來人往,卻已經不見他的蹤影。

荷包中的錢財並不多,這個荷包也沒有任何稀奇之處,葉長伊有時候想不明白她為何要一直留著這個荷包,如今她卻明白了。本以為再也不會見麵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她心中草長鶯飛,越發覺得這個宮宴真是來對了!

葉長伊的目光越過大大小小的官員,定格在他身上。他臉部線條趨於柔和,嘴唇不薄不厚,總是帶著三分笑,目光清冽,然而那高挺鼻梁,狹長的鳳目又中和了這種柔和,是一個溫雅又不失英氣的長相。

不同於初見之時的一襲白衣,此刻他身穿淺緋色官袍,長發全部束起,正從善如流地與他人交談,無論是他的長相還是氣質都完美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男人似有所感偏頭看過來,葉長伊見他終於注意到自己,立刻調整好表情,露出一個大家閨秀式的微笑,對麵的人微愣,還是禮貌疏離地向她點頭致意。

一旁的葉昭被她那個笑驚出一身雞皮疙瘩,葉長伊終於舍得收回視線,她轉頭詢問葉昭:“三哥,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他姓楚名晗,至於字……我就不知道了,我與他又不熟,隻知道他是當年聖上親封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職,”隨即葉昭話音一轉,“總之,此人學問高,人緣佳,不是你我等凡夫俗子能隨意接觸的。”他在說到凡夫俗子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這兄妹倆平時都是這般互損式相處的,她自動忽略掉不愛聽的話,接著問道:“那你可知他年歲幾何,家住何方?”

葉昭有些無語:“這我如何能知道?你何不乾脆問他婚配與否?戶部尚書陳大人就在你左前方,你不如直接去問他。”

葉長伊並沒有意識到他話中的譏嘲,她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略帶羞澀道:“我表現得真就如此明顯?”

葉昭:“……”

隻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

她還欲旁敲側擊幾句,葉芷卻在這時回來了,葉長伊抬起頭,發現不知何時,眾人皆已歸座,大殿裡一片肅穆。

宮宴快要開始,葉長伊端坐在家人身邊,隻是時不時地往楚晗那邊看一眼。

大周國姓為趙,永熙帝帶著太子趙恪步入大殿,葉長伊跟著眾人一道行禮恭祝,永熙帝坐在高位上,趙恪坐在右下方首位。

當年周齊兩國交戰,正值生死存亡的關鍵之際,太子殿下攜祥瑞天象降生,竟令士氣大增,瞬間扭轉戰局。當時在外禦駕親征的皇帝一舉將齊國人趕出周國地界,收複被侵占的土地。

能得上天如此眷顧的孩子自是貴重無比,更為巧合的是太子殿下竟與當朝天子同一天過生辰,今上素來節儉,此次難得舉辦一次壽宴,除了因為這些年來大周國運蒸蒸日上,皇上願與臣民同樂之外,也是為了慶祝太子二十歲冠禮,可見今上對自己的嫡長子榮寵之至。

葉長伊進宮之前已經吃過一些糕點,此時並不感到餓。她方才偷偷從葉芷那裡得知了楚晗似乎也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不知他的生辰是哪一日,是否及冠。

她當然明白古代的科舉之路有多麼艱難,楚晗能在二十歲之前考中進士,實乃不易,想必吃了不少苦,葉長伊垂眸在心裡漫無邊際地想著。

稍後皇族宗室內部還會有一場宴會,這便不是他們能參加的了,永熙帝示意眾人自便,隨後便與太子先後離席,宮中再繁華也不如家中自在,見皇上與太子皆不在,諸位大人們無意多做停留,都帶著家眷回家。

所有人都往殿門口湧去,楚晗在她前麵,葉長伊不動聲色地向前擠去,她身形纖細,動作靈活,眼見著就要到楚晗身邊,葉啟卻突然伸手拽住她。

葉長伊還以為是葉昭在拉她,她眼睛一直盯著前方不遠處的楚晗,總覺得這麼點距離在此時卻有了無限遠,她試圖甩開身後那隻礙事的手,結果一甩之下發現竟然……沒甩開。

她皺著眉回頭,隻見葉啟冷著臉看她,一旁的葉昭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葉長伊:“……”

葉啟:“你要去哪?前些日子還沒鬨夠嗎?先跟我們回家。”

前些日子原主都乾了什麼事,她真是一清二楚,隻是葉長伊現在急著追人,這次若是再錯過了以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麵,實在不方便回家挨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