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的時候,李香枝獨自帶著大肚子的麗娘回到了寨中。走的時候一家子頗為高調,回來的時候倒是低調的很。有人問她們倆個怎麼回來呢?李香枝隻說在城中住不慣。至於為何帶著媳婦,說的卻是方便照顧。
自李香枝掀了馬烈臉上的遮羞布,馬烈也不裝了,公然把外麵那個接回了家。就連馬成,自從被馬烈帶著去了春深樓一趟,立馬食髓知味,除了上衙就往那處去。沒錢,他就往暗娼門子跑,再不願待在家中。麗娘若是說他,他就說麗娘也伺候過彆的男人,怎的他就不能碰彆的女人。即便是麗娘有了,也不見他有所收斂,喝醉了還汙蔑麗娘,說她肚子裡的孩子不定是誰的。若是再多勸他兩句,他還會動手。嘴裡更是振振有詞,言麗娘嫁他的時候若是個雛兒他肯定不會這樣,所以一切都是麗娘的錯。
麗娘縱有百種手段,也挽不回一顆變了的心。她倒是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她是個要臉麵的,不想這般灰溜溜的回去。可李香枝走了,她就徹底沒了依仗,隻得同她回了寨中。
回來後,李香枝就請了個關係好的婦人到家幫忙,每日裡守著麗娘。她自個倒是不用人伺候,每日裡在四鄰間走動,倒是比在城裡快活了許多。馬烈巴不得她回寨中,又恐她胡說壞了他的名聲,叫她帶回來不少東西不說,還答應每月都給她送錢,倒是不用她為生計擔憂!隻麗娘每日裡摸著自己的肚子,連著門都不願出。
草堂裡的不少人聽說她有了,上門過來看她,她也隻淡淡的。久而久之,來找她的人也就傻了。隻到這一日下大雪,她最盼望的那個人才來。
沈嫵進來的時候,麗娘險些沒認出她來。變的不止是相貌,還有氣質。以前的沈嫵有意無意中總是帶著股子媚態,如今全沒了不說,還多了股英氣。
麗娘回過神來,立馬笑吟吟的道:“嫵娘,你來了。我還以為你惱了我,再不願見我了。”
“年前這幾日不用訓練,我就想著乾脆等下訓了再來。”沈嫵解釋了一句後,就把頭上的帽子拍了拍,又用手掃了掃身上的雪,這才進屋坐下。來的時候,她提了一根小羊腿和幾個蘿卜過來,已被許嬸子接了過去。
麗娘挺著肚子給她倒了茶,這才又道:“數九寒天,你們也訓練?”
“可不是。我們這還算好的,晚上好歹還有熱水暖腳甚的。我聽程教頭說,他們去年還去野地裡拉練過,夜裡都是宿在地窩子裡。”沈嫵不以為意的道。她恨不得過年的時候都訓練,也好早日追上黑雲衛他們。等到下回再有好事的時候,她們赤雲衛也能分一杯羹。她看的仔細,黑雲衛的人回來後個個喜笑顏開,怕是沒少分錢。她倒也罷,孤家寡人一個。光是月例銀子都用不完,她也沒處花去。可底下的人多有家人,她們的家人原就不怎麼支持她們做客女,見她們拿回去的錢少就有勸她們嫁人的。
麗娘感歎道:“嫵娘,當真是我小看了你。這樣的苦你竟也受得,倒是叫我佩服。隻可恨我是個沒福氣的,當日沒聽你的話。以為嫁了人就有好日子過,誰知道此一時彼一時,我終不如你多矣!”
沈嫵沒有接她的話,隻抿了口茶,等著她繼續說。據她所知,馬家對麗娘應該還不錯。
若是往日,沈嫵聽了她這話,必會急不可耐的問她受了什麼委屈。這回,卻穩穩的坐在哪裡。到底是生疏了,麗娘有些出神的想。隻話已出口,不好再收回。隻好訕訕的接著道:“嫵娘,你不問我受沒受委屈?”
“我瞧著你氣色尚可。今個我過來,李嬸娘對我也客氣了許多。”沈嫵如實說道。
麗娘卻不屑的道:“不過是為著我肚裡這個,要是個女娘,還不知道怎麼樣了。”
沈嫵不悅的道:“你我也都是女娘,何苦來說這種話。”
“可世情如此,咱們女人本就比不了男人。我隻希望他是個男娃,這樣他好過,我的日子也好過。我沒你那麼大的本事,我如今求的不過是有個安穩日子。”麗娘說起孩子有些激動道,好像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女娘不吉利一般。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叫你氣成這般?你懷著孩子,原該注意些才是。”沈嫵勸她道。
麗娘正等著她問,沈嫵一問,她就跟倒豆子似的把馬家父子的事都說了,還越說越氣憤。
沈嫵卻依舊淡淡的道:“麗娘,我以為你早該看穿了才是。原先我們在那府上,倒不見你這般。”
“這怎麼能一樣,我可是馬成明媒正娶回來的娘子。倒是阿姑,如今倒不拿這個說事。也是,是不是黃花大閨女有甚要緊,還不都是男人嘴上的事。”麗娘回過神來道。
沈嫵猶豫了下還是道:“你若是想,我可以助你與馬成和離!”
“不行,我才不會和離。甭管怎麼樣,我都是大娘子,便是他日後納小,也越不過我去。”麗娘異常堅決的道。
沈嫵聞言沉默了半響,這才吐出兩個字:“隨你!”
麗娘見她這樣說又有些不得勁,好像這一切都是她自個作的一般。想了想,忍不住道:“嫵娘,你跟寨主關係好,你能不能叫寨主把馬烈和馬成調回來。是我先前想岔了,還是住在山寨裡好。”
“不能,寨主不會同意。”沈嫵搖了搖頭。
“這樣啊,罷了,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麗娘點了點頭,忽然抬起頭問嫵娘,“嫵娘,你現在是不是很慶幸沒跟我一樣?”
沈嫵卻道:“你想問我是不是在心裡笑你吧?你還是這麼喜歡跟我比!”
“我,我就是問問。”
“我隻能告訴你,我的眼睛更想停留在山上的雪上麵。”
“也是。今時不同往日,嫵娘,你已有了大好前程,哪裡還會計較這些,是我心窄了。”
“麗娘,你實在不必如此。你可知,月前草堂裡有不少學成的學子往莊子裡去教人識字,她們如今也當得起一聲女先生。你若是願意,你也可以。”
“我不行,我不僅吃不了身體上的苦,也吃不了讀書的苦。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是這樣,我沒你那般的毅力。再說,我如今大著肚子,等孩子出來,我還得顧著他,哪有那許多時間。”
沈嫵點點頭,沒再勸她。
月吟學成後,便帶著巧兒去了馬大郎所在的大河莊。之所以選擇這個莊子,是聽說這個莊子搭了暖棚,比彆的地方更多綠葉菜吃。之所以帶著巧兒,卻是因為沒有巧兒,她便沒了今日這般際遇。
月吟到大河莊上後,依舊沒有放棄學習。雖說畢業了,但是她也不過是認得些字和會些基礎算術罷了。到莊子上後,上午她教孩子們認字數數,晚上還得給年紀大的掃盲。至於下午,她可以自由安排。倒是巧兒,不用上學後,每日裡瘋玩。
因著馬上就要過年,大家都忙著了,所以早早就停了課,她可不就閒了下來。正在家學習了,就聽見巧兒在外麵喊有人找她。
出來一看,卻原來是隋娘子。她來莊子後沒多久,就聽說了隋娘子的事。她自個就是那麼個身份,對隋娘子很是感同身受,是故對劉三娘也比彆旁的孩子好些。眼見著隋娘子提了不少東西,忙過去道:“劉嫂子,你這是做甚?”
“月夫子,我家三娘多虧了你照顧。你彆嫌棄,可千萬要收下。”隋娘子說著就把手裡的籃子往月吟手上放。雖則有東家為她說話,可大家夥隻明麵上不敢多說,暗地裡卻依舊嫌棄她,更不叫自家孩子跟三娘玩。甚至於到了學堂,都沒人願意跟她坐一塊。是月吟讓巧兒跟她坐了,還叫她們倆個一塊玩,這才叫她家三娘不覺得孤單。
“劉嫂子,你快拿回去。我是三娘的夫子,照顧她是應該的。”月吟佯裝生氣的道。
隋娘子有些怵月吟,在她心裡,夫子都是該尊敬的。見她拉下了臉,以為她真生氣了,這便訕訕的道:“月夫子,你彆生氣,我提回去就是。”
月吟知她誤會了,隻好軟下口氣道:“隋娘子,我跟你一樣,也是為莊子做事的。教三娘他們讀書更有月例拿的,你實在不用如此。你雖然尊稱我一句夫子,好叫你知道,如果你誠心好學,以後這夫子怕是你也做得。”
隋娘子大驚:“這怎麼會?我們能認得幾個字就是大恩典了。”
月吟這便笑著跟她解釋道:“我也才學了幾個月,隻你學會了拚音,但凡那注了音的字你便都能認得,隻要你願意學,認得的字就越多。再配了注音後的《說文解字》,以後興許還能出口成章了。”
隋娘子聽的目瞪口呆,嘴裡隻道:“我就不指望了,隻望三娘有一日也能寫文章就成。”隋娘子說完,眼睛就亮了起來。連著心裡也跟著亮了起來,好似往日吃的苦頭都為了那一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