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鑽進樹林,枝葉間露出湛藍的天空。
低溫下落葉不易降解,樹林間沉積著厚厚的腐殖質。所有人小心翼翼地行進,儘量不踩斷樹枝發出聲響。四周一片寂靜,有時隻能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
卡琳走在最前方,朱諾注意到她在帶著大家迎著風走,大概為了防止氣味在她們看到獵物之前就傳到獵物那裡。
走了一個小時,隊伍的速度慢了下來。
隊伍最前麵的卡琳和短發女士圍著一棵倒下的小樹,低聲討論著什麼。
朱諾也走上前看。準確地說,這棵樹是攔腰折斷的,斷口很新鮮。
她靈光一閃:“那頭鹿昨晚靠在這兒睡覺了?”
大家都轉過頭來看她,朱諾意識到她們其實都能想到這點。
“很獨到的觀察,看來你真的會打獵。”卡琳有些讚賞地說。
朱諾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這其實來自伍爾麗卡以前在尤利烏斯·愷撒的《高盧戰記》裡讀到的小小片段。
——這種鹿的後腿沒有關節,通常以樹為床,站著睡覺,一旦摔倒了很難站起來。因此,有些獵人會把它們棲息地的樹根挖掉,作為一種陷阱。
她們正在追捕的這隻鹿倒是沒有摔倒,但留下了一串新鮮的腳印。
順著走了一段,朱諾發現了新鮮的糞便。
隊伍又停了下來,前方傳來一陣奇特的聲音。
朱諾定睛一看,那位長者拿出了一截鹿角,在樹乾上摩擦,同時發出一些輕柔的“咕嚕”聲,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則在拍打一些灌木叢。
觀察了一會兒,朱諾得出結論:她們在模仿發情期焦躁不安的公鹿,試圖吸引那隻母鹿靠近。
大約過了一刻鐘,這些舉動重複了幾次,四周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大家漸漸停下手中的活兒,或坐或站,展露出休整的姿態。
等了一會兒,不知是聽見了什麼,短發女人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打了個手勢。
幾人不約而同地向四周散開,朱諾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便握緊匕首悄悄跟在後麵。
漸漸的,她也聽見了那個聲音——和鹿圈裡的一樣,係在鹿脖子上的鹿鈴在響動。
突然,她好像看見遠處低垂的的樹枝動了一下,先前見過的那隻鹿朝她們這邊走過來。
其他幾人已經藏身在樹影間,互相打著手勢,慢慢靠近它。
朱諾不想驚動鹿,便也閃身躲到一棵樹後。
母鹿低頭嗅著地麵,漸漸靠近。它步伐輕快,但時不時停下來豎起耳朵,警惕四周的動靜。
從朱諾的角度可以看見,短發女人已經繞到母鹿的側後方,舉著繩套,一點一點地靠近目標。
卡琳則拎著另一個繩套,站在更靠近母鹿的一側,緊貼樹乾,身形完全融入陰影中。
這時一陣風刮過,地上的樹葉發出一聲輕響。母鹿受驚,鹿鈴叮當作響,突然朝朱諾藏身的地方猛衝過來。
朱諾趕緊跳出樹後,口中發出低沉的吼叫,將匕首舉在身前。然而,當與鹿那黑豆似的眼睛對視時,她的手微微顫抖,匕首貼著鹿的耳朵擦過。
疾奔中的鹿稍稍減速,但仍然正麵撞上了朱諾。
劇烈的衝擊讓朱諾後退幾步倒在地上,腰腹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仿佛五臟六腑都被震動了一下。
母鹿在撞開她後踉蹌了兩步,晃了晃頭,似乎也因為衝擊力而暫時失去了方向。
就在這一刻,卡琳果斷甩出了手中的繩套,網繩帶著一陣呼嘯聲精準地撲向母鹿,罩住了它的頭頸。
母鹿開始劇烈掙紮,發出短促的嘶鳴聲,試圖擺脫束縛。
又一個繩套甩了過來,套住了鹿的後腿,讓它摔倒在地。掙紮平息了,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那個薩米少女跑過來拉朱諾:“你瘋了?乾嘛站在鹿正前方?”
朱諾捂著腰,臉色發白:“太突然了,我隻能試著攔住它……”
長者也走過來,嚴肅地看著朱諾:“你太魯莽了。要抓鹿靠的是策略和配合,不是逞英雄。”
朱諾虛弱地笑了一下:“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卡琳把鹿拴好,也走過來關切地問:“沒事吧?”
朱諾擺擺手,扶著樹慢慢地坐起來。
所幸倒地的刹那她沒有嘗試用手撐地,而是順勢坐下,臀、腰、背、頭逐步倒地卸力。
雖然差點向後翻過去,但總之沒有傷到筋骨,隻是有點想吐。
她撿起匕首,眼前還浮現著剛才鹿撞過來的那一瞬間,那雙漆黑的眼睛牢牢映在她的腦海裡。
常打獵的是伍爾麗卡,朱諾連條魚都沒殺過,而打獵是生存的遊戲,她才剛剛開始適應它的規則。
亞麻色頭發的少女還蹲在她旁邊,“你是從城裡跑出來的吧?瞧你這頭發,這牙齒,嘖嘖。”
朱諾早知道自己裝不了鄉下人,平靜地說:“我是從外地來的旅人,不小心迷了路。”
短發女人眯起眼,抱著手臂,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旅人?迷路迷到這鬼地方還把自己綁到樹上睡覺?蒙我們吧。”
自稱旅人是有點扯淡了,這年代愛好旅遊的非富即貴,何況她也沒什麼像樣的裝備。
朱諾咬緊牙,擠出一個笑容:“在樹上睡覺不會失溫,也不怕遇到狼。”
年長女人和藹地說:“這林子裡確實有狼,倒也算聰明。”
這個年長女人看著不高也不壯,但說話在這幾個獵人之中好像很有分量。朱諾朝她點頭致意:“謝謝您。我一個人確實不容易。”
“嗯,看你這身打扮和說話的模樣,應該是城裡來的吧?”年長女人眯起眼,“所以怎麼跑到這深山老林裡了?”
朱諾心中一緊,決定賣一點小慘:“我的確是從外地來的旅人,不過是被新婚丈夫毒打了幾頓,趁他喝醉睡著了偷跑出來的,慌裡慌張的什麼也沒帶。”
四個女人交換著眼色,朱諾認為沒有一個人信了自己的鬼話,隻能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笑容:“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人煙?我想找個地方歇腳,再決定接下來的路。”
這裡已經離海岸挺遠了,她不再擔心瑞吉倫斯蒂爾納的人會迅速找到她,但仍祈禱這些人即使不伸出援手,也最好不要搭理她,不要和人說起她,放她自生自滅。
“人煙——除了我們,哪有什麼人煙。” 最後還是年長女人拍板,“行了,既然說好要給你吃的,那就走吧,至少彆在這兒給狼填肚子了。”
朱諾鬆了一口氣,低聲道謝。
卡琳轉身往林間的小路走去。朱諾跟在最後,謹慎地分析著這一行人的做派。
帶頭的顯然是卡琳,她高挑而敏捷,言語間透著果斷和自信。
短發女人很壯實,背的矛上有大塊的金屬,但她毫不費力走了幾個小時。
亞麻色頭發的女孩看著才十六七歲,活潑靈動得像隻小鹿。
回程的氣氛輕鬆很多,大家時不時發現一些新奇的植物,便向那位長者請教能否食用,後者也知無不言。
這小團體無論是性格還是年齡差異都還挺大的,但她們關係看起來相當親密,合作也很有默契。是什麼讓她們湊在一起?
少女本來走在五人中間,這時悄悄放慢腳步,直到和陷入沉思的朱諾並行。
朱諾悄聲問:“我們現在是去哪裡?”
“回營地啊。”少女很自然地說。
朱諾還沒意識到這一舉動意味著什麼,又看見少女友好地眨眨眼:“對了,我是布麗,你叫什麼?”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朱諾,我叫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