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燁拿起木箸,正要落筷,一雙玉手搭在他肩上,從後環上他的脖頸,沿著衣襟一路向下,他頓感怒火中燒,抓住身上的手,將人用力甩到一側。
“大膽!有完沒完……”
顧景燁垂眸看向跌倒在地的女子,正要開口訓斥無禮之人,待看清女子的臉後,他卻頓住動作,遲疑半響才開口,“葉若忻?”
葉若忻身著煙藍雲紋紗,發間彆著海棠滴翠玉簪,但或許是他剛剛太用力,此時玉簪垂在鬢間,衣衫從肩處滑落,堪堪掛在半空。
顧景燁眼眸微沉,偏頭移開視線,他從未見過葉若忻穿過……如此衣裳。
“顧景燁~”
葉若忻的聲音也與往日不同,字句間竟多了幾分……嬌柔?
“顧景燁,你為何如此待我,摔得我好疼~好疼~”葉若忻越說越小聲,語調放緩,其間委屈儘數在此刻爆發,顧景燁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抽泣聲,漸漸地,聲音愈發明顯。
“為何……你連正眼看我都不願?”
顧景燁猶豫了一瞬,僵硬地扭過頭,緩緩抬頭看向葉若忻。
葉若忻媚眼如絲,頃刻便輕易將他的思緒抽離,盈盈秋水,淚眼汪汪。她眼尾的淚珠在對上顧景燁的瞬間從麵頰滾落,落於頸間乳白珍珠瓔珞。
顧景燁起身蹲在葉若忻麵前,不禁緩緩抬手觸上臉頰,小心翼翼拂去星眸不斷成串灑溢而出的水珠。
他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是我不小心……對不住。”
“不過,你為何忽然折返,不是說有事先走了嗎?出什麼事……”
葉若忻的指尖貼在顧景燁的唇畔,止住他的話語。
顧景燁驚詫地瞪大眼睛,看著葉若忻離他越來越近,直到耳廓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鼻息。
“因為……”葉若忻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就像羽毛,在側頸撓癢,顧景燁受不住,便開口,“因為什麼?”
葉若忻大笑道:“來簽和離書啊,我知道你帶著。”
顧景燁的心猛地墜地粉碎,搖晃著腦袋想借此驅走疼痛,耳畔響起敲門聲,他眉頭緊皺,緩緩睜開眼,敲門聲依舊不止。
“來了。”
喉間發出的聲音嘶竭低啞,顧景燁輕揉額頭,意識逐漸清晰,此時他才發覺自己渾身滾燙。
顧景燁翻起身,環顧四周,周身是尋常客舍的模樣,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確認稍微好些後才打開房門。
顧景燁看了門外的人一眼,緩聲道:“進來說吧。”
長淩隨即跟著顧景燁走近屋,順手將房門合上,見顧景燁一直扶著額頭,有些擔心地說:“世子,屬下給您尋來了醒酒散。”
顧景燁抬眼接過,他昨天喝得很多嗎?怎麼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清了。
“昨天,葉……世子妃有回來嗎?”
“世子是說回哪?”
“知州府。”
顧景燁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世子妃離席後未曾回來過。”
“哦。”
一切都是夢,連夢裡都不忘和離。顧景燁苦笑著喝下醒酒散。葉若忻沒那麼容易落淚,若真將她推倒在地,以她的性子,怕是會拽著他一起。
可他怎會夢見這樣的夢,夢裡的葉若忻……顧景燁回想起夢境中的畫麵,耳尖不自覺地染上紅暈。定是丁傳望昨日那大張旗鼓的接風宴所致!
“世子,您可是還不舒服?”
顧景燁放下茶盞,“沒有,我很好。”
長淩仔細瞧著顧景燁的神色,“可……”昨日在玉欽知州準備的接風宴上,世子反常地喝了不少酒,他記得世子從來克製,在外絕不輕易將自己灌醉。
宴上,世子妃走後,世子一盞接一盞,就沒停過。期間,知州大人和知州千金同世子說話,世子愣是將兩人晾在一旁,沉默著不答話。
接風宴最後隻能不了了之,知州大人原還想讓世子在府上留宿。他記得世子吩咐過一切從簡便婉言推辭,尋了處客舍暫住。
“怎麼魂不守舍?”
長淩忙斂神乾笑著答道:“沒事沒事。”
“對了,世子,活捉的幾個刺客中有人抵不住嚴刑,終於舍得開口。據其所說,他們此次行動的主雇從不露麵,每回都是蒙麵出現,看不出究竟是何人,但可確認是位男子且口音有些特彆。”
顧景燁搖晃著茶杯,指節敲擊桌案,“口音特殊?那便是外寇了。”
外寇不知從何處知曉他出城,想利用葉若忻將他攔下,從而阻止外寇在天晟潛伏被發現。這麼解釋的話,也還說得過去。可他不過一無職紈絝,要出城的消息,傳得似乎有些太快了。
“世子要去哪?”
“從根基查起。”顧景燁取下掛在架上的衣袍,還好早有準備,換上粗製的布衣,至少不會那麼顯眼,如此更能拉近與百姓的距離,問起話來定會方便不少。
“等下你就不用跟著我了。”
既是要顯得平常些,那就不便有侍衛隨身跟著。周裕寶所在的村莊,長淩已經摸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幾處村莊,他親自去一探究竟。
“還有,你去打聽打聽,是否有什麼,會使人分辨不清顏色。”
顧景燁一人背手信步走出客舍,在街上還沒走幾步,他察覺身後似是有人緊隨在後,於是他刻意地加快腳步,身後的腳步也立時加快。
正巧瞥見前方有一巷口,顧景燁飛速轉彎,隱於牆後,靜靜等待。
那人果然沒多久也到了巷口,在巷口停留了一瞬,緊接著躡手躡腳地繞入深巷,顧景燁看準時機,待那人正好要與他擦肩而過時,迅速伸手拉過,將其反身抵在牆壁,一手扣住雙碗,一手橫臂緊緊壓在尾隨之徒的後頸,阻斷歹徒進一步行動。
僅在瞬息萬變之間,顧景燁就將可疑人物鉗製在身前,反應過來時,卻發現麵前的竟然是位女子。
真是費心,派位女子跟來,以為他會就此心軟,掉以輕心?可笑,他從來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人!顧景燁冷笑怒斥,“大膽!老實說,誰派你來的!”
“顧景燁!咳……咳……你才是無法無天了吧!咳……”
被製服的人因為快喘不上氣,拚命地咳嗽,如墨烏發間泛紅的耳垂若隱若現,而且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葉若忻的聲音。
顧景燁腦中剛蹦出這個想法,又快速地被自己丟棄。丁傳望的酒絕對有問題,不然他怎麼接二連三地想到葉若忻,做夢夢見,就連歹徒的聲音都與她聯係起來,之後一定要好好查查那酒,居心不軌,擾亂他的思緒!
“彆耍花招!哪來的歹徒,還在嘴硬!”
身前的人上肢被他牢牢控製,顧景燁本以為萬事大全,不想此人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抬腿踢向他,正中他的右膝,顧景燁不禁吃疼悶哼,手中的力氣也因此鬆懈了一下,讓歹徒有了喘息的機會。
“顧景燁!你好好看清楚!我是歹徒?”說著此人又想朝著顧景燁的左膝再補上一腳,卻被顧景燁及時抬膝擋住,“我真是瞎了眼,我誠心誠意地拿你當好友,你卻把我當作心懷不軌之人?呸!你這種好友不要也罷!”
顧景燁側身端視,歹徒腰間掛著的布袋在與牆壁的縫隙之間露出一角,可不就是葉若忻的那個布袋?
怎會如此。他趕緊鬆開手,連連向後退步。
葉若忻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拍著胸脯轉過身,眯眼瞪著顧景燁,“好啊!你個顧景燁,想對我下死手是吧!”
“還你的!”
話音剛落,葉若忻盱衡厲色地在顧景燁的身上接連落下幾拳攻擊,直到感覺解氣不少才停下,環臂站在一旁。
顧景燁凝神注視著葉若忻,剛剛將她壓在牆壁,葉若忻麵頰沾上不少泥塵,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拂去,卻被葉若忻用力拍開,“乾嘛!還想動手?”
“不是。”顧景燁忙收回手,“你臉上沾上土塵,想幫你……”
葉若忻輕輕用手背拍著臉,怒意盎然地低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害得。”
看著眼前細腕觸目的勒痕,顧景燁垂頭低聲道:“是我不小心,對不住。”
“知道就好。”
猶豫了一瞬,顧景燁緩緩開口道:“你……為何跟著我?”
聽完之後,葉若忻沒忍住笑出了聲,指了指自己,“你說我?”又指了指顧景燁,“跟著你?”
“世子這是哪裡的話,我平白無故跟著你乾嘛。隻不過是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在大街上以為自己見到好友,便想追上去打聲招呼,誰知這友人啊,腳步真是快,怎麼追都追不上。結果追到了吧,還被當成是歹徒。說到底啊,都是我一人自作多情啊~”
葉若忻一邊說一邊故作難過地帶上哭腔,低低抽泣。
“怨我。”顧景燁不好意思地回答,小心翼翼觀察著葉若忻,眼下的情形怎的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夢裡見過。
“你這是要去哪?”
“乾嘛要告訴你!”
“我們不是友人嗎?見到好友,相互問候一下,是應該的。”
葉若忻狐疑地上下打量著顧景燁,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將出去的路堵得毫無空隙,似是她不說就出不了這深巷。
“切。告訴你也沒什麼,反正我又沒乾虧心事。我不過是想去城外隨意看看。”顧景燁仍然直勾勾地看著她,“我說完啦,還有事?”
麵前的人揚眉走近,低啞的聲音悠悠飄進葉若忻的耳朵,“作為友人,相互問候,我既問了你……”
兩人間隻剩幾寸。
“你不問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