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有異。”宋千知攥緊鏟柄，但食用後有異的不是他，可他多希望所有的痛苦都他一人來受。要不是他，王嬸一家，莫叔夫妻還有苗姨和小苗都不會……
“都怨我！”宋千知狠狠地錘擊自己的腦袋，雙腿再無力支撐搖搖欲墜的身軀。
“宋大哥，你這是作甚？”
葉若忻見狀趕忙伸手攙扶住渾身顫抖，險些跌倒的宋千知。
宋眼底泛出淚光，“娘子一直問我那紅菇，所以可是紅菇不對？”
“宋大哥，雖不知您到底是發生何事，但那紅口蘑確實不對勁，不像是紅菇，具體還需宋大哥將你用的紅菇拿出來，讓我仔細瞧瞧它未烹製前的模樣，方能確認。”
葉若忻在顧景燁提出鍋中燉煮所用口蘑為紅色後便覺不大放心，常見可食用菌種中外觀為紅色的本就不多，最為熟知的紅菇，菌柄以白色或是極淺的淡粉居多。她雖對部分顏色區分存在混淆，可白色和其他顏色呈現出的色相還是有很大差彆的，即使是在她視覺有異的眼中也是如此。
色相作為各種不同的色彩最主要的區分標準，每種色彩都不一樣，其中黑白灰三者可以說不具備色相，尤其白色即使是視覺不佳也不至於分辨不出。宋千知用來燉雞湯的紅口蘑從菌蓋到菌柄渾身上下均是一種色相。
想著是宋大哥親手製作，葉若忻便並未在意，隻當是拿來燉湯再尋常不過的香菇或是雞樅菌之類。可若渾身上下都是紅色的菌子，那葉若忻就不得不趕緊放下手中碗筷確認。
從頭到腳均為紅色的菌子也不多，葉若忻就見過幾種。一種是見手青中的小品類——紅蔥見手青，一種是紅奶漿菌，還有一種是赭紅擬口蘑。她問過顧景燁，顧景燁說此菌顏色並不是淡粉，也無黃調，那便不是見手青。
顧景燁形容其猶如深秋既將掉落的楓葉，葉若忻心中已經估摸得七七八八，隻需最後驗證便可知。
“有，還有，娘子稍等，我這就拿過來。”
宋千知扶著灶壁緩緩起身，踉蹌著從廚房角落取來一小竹筐。這幾日時不時有雨，山中冒出不少新鮮野物。宋千知前不久讀過一本有關山中野物的冊子，說是雨後生在樹底的紅菇拿來燉雞湯或是直接烹炒都是口味極佳。他去地裡時恰巧在小道旁見著不少，便想著采點和大家一起嘗嘗。
葉若忻接過竹筐，隔著手絹從中取出一柄飽滿菌子，輕輕將其掰斷，等了片刻並無明顯汁液流出。表麵帶有細小鱗片，確實是赭紅擬口蘑。
“宋大哥，此菌怕是帶著毒性，不宜食用。”
有毒？隨後跟來廚房的顧景燁聞聲瞪大雙眼頓住腳。還好他隨口說了一句，不然今日怕是如何葬身都不得知，險些要被這小小蘑菇奪命？
宋千知最後一絲希望還是被無情隕滅。
“果然都怨我啊，都是我的錯！”
“宋大哥，你這是何意？這些山中野菌本就不好辨彆，不是你的錯。你現在感覺如何？若是感覺不適讓陸神醫來瞧瞧吧，誤食有毒野菌可不能怠慢，得抓緊時間治療！”
“不，娘子不懂。”宋千知勉強扯起唇角，“村中得怪病的幾戶人家都是因為我。”
“都是我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以為會幾道與眾不同的菜式便是技藝驚人，本想今日學著雜冊子用野物燉雞湯分給大夥喝。前日實在等不及，便先留到我這閒聊的幾戶人家一同用晚飯，給他們嘗了這野物，誰知……”，誰知第二日他們就都不對勁。
他懷疑過是自己的食材出了問題，但自己好好地，他便懷著僥幸心。請路邊遇上的陸神醫來看也診斷不出什麼毛病，他又有些不安。恰巧有兩位從北安來，一看衣著就知出身不凡，定是貴人，他便動了歪心思。
拿貴人驗證自己的猜想，若真是這野物出了問題，那貴人定不會拿自己的命說笑，必會尋儘一切手段來解毒，那王嬸她們便也就都能得救。
“宋大哥，你不必自責，你也是一片好心。”
“具體是哪幾戶人家食用過此物？我或許可以試著幫忙解毒。”
宋千知激動地抓住葉若忻的衣袖，“真的嗎！”，若是能解毒，眼前女子便真成他的貴人了，到時讓他做什麼都願意！
“真的。”
宋千知眼底蓄積多時的淚珠終於奪眶而出，“娘子，您務必救救她們，我宋千知之後的命就是娘子的，您儘管吩咐，隻要能救她們……”，說著準備跪下感謝，“娘子真是仙醫下凡。”
葉若忻慌忙拉住宋千知的手臂，“宋大哥快快請起，不必如此，這隻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況且誤食此菌並非無解，隻需從根源解決，我也並非什麼仙醫，隻是恰巧使得此物，知曉些許罷了，沒那麼厲害。”
“事不宜遲，還請宋大哥帶我去食用過此物的幾戶人家。還有，宋大哥從家中捎點鹽帶著吧，可以幫到她們。”宋千知看著像是陷入自責無法抽離，這樣不知會不會讓他好些。
“好！好！”宋千知眸中又重新出現了一絲光芒，撈起鹽罐便帶著葉若忻奔向離他最近的莫叔家中。
宋千知見莫叔院中籬笆敞開便直接喚道，“莫叔，千知有急事！”領著葉若忻進屋。
“千知？”莫玉堂接連腹痛，頭暈乏力，此時隻能微微虛弱睜眼。
進屋後發現除了莫叔和莫嫂在之外，還有陸神醫。陸離辰正給莫玉堂把脈，聞聲回頭，看見葉若忻和宋千知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
“莫叔，莫嫂，是千知對不住你們，給你們賠罪來了。”
“千知彆急，慢慢說。”坐在床沿幫忙的莫嫂，此時停下手中動作，看著宋千知。
“都怨我隨便取路邊野物，這才害了大家。”宋千知低下頭，不敢看莫叔夫妻兩失望的表情。莫叔為人和善，平日待他不薄，莫嫂製衣納鞋也會記掛著他。
“小娘子告訴我，我才知前晚吃的紅菇有毒。”
陸離辰眉頭緊皺，果真是中毒？
“但你們不要擔心，小娘子說她可以解毒！”
陸離辰站起身走到葉若忻跟前，認真注視著葉若忻，“當真？”
葉若忻點了點頭，“剛還想托人去尋陸大哥幫忙，陸大哥恰好在這，正好。”
“其實就是食物中毒，想法子將毒物逼出即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將食物殘渣吐出，阻止進一步吸收，還需陸大哥開些催吐的方子。”
“不過算來已有些時日，可能已經有些毒素被逐漸吸收，不知陸大哥可通曉逼毒針法？”
“你放心，方子我會開的，針法我也是知道些的，而且昨日上山後我覺不對，已將部分循環脈絡封鎖，不至於深入。”葉若忻的話算是幫他驗證猜想，他不必再想辦法調查，省了不少事。
“怪不得玉堂一直覺得身體不適，我原先也覺不大舒服，可前晚胃中翻騰，吐了好幾次，後邊就沒覺有其他異樣。”莫嫂此時才反應過來，難怪，原來她意外自己解了毒。宋千知進門後這麼久一直低著頭，似是要將屋中地板盯穿的。
“千知，山中野物本就說不準，你莫放心上，一直低著頭作甚？”
“我和莫叔又不會怪你。你放心，不止我和莫叔，大夥都不會在意的，彆和自己過不去。”
宋千知緩緩抬眼，目光穿過眼前水霧，迷糊間看到躺在床上雖然依舊虛弱但仍然扯出笑容的莫叔，和藹的莫嫂，全無責難。
陸離辰從隨身帶著的藥箱中翻出常備的幾味藥，“催吐的方子是有，但是人吐完後容易脫水，身體紊亂，需要補充……”
“陸大哥放心，宋大哥早有準備。”
宋千知聞聲疑惑轉頭看向葉若忻。
葉若忻用眼神示意宋千知手中鹽罐，“是吧，宋大哥。”
“對……對，我都備好了，陸神醫儘管幫莫叔解毒。”
陸離辰將葉若忻的擠眉弄眼儘收眼底，不動聲色地取過藥材遞給莫嫂，“將這幾味藥一同煎好服下，吐完再服用千知兄帶來的湯劑。”
說完，陸離辰背上藥箱，“莫嫂，莫叔先用藥，我給其他幾戶人家送藥後再來施針。”
“好，多謝陸神醫。”
陸離辰微笑搖頭，看著葉若忻，“也是這位小娘子的功勞。”
“多謝小娘子。”葉若忻見莫叔和莫嫂感激地望著她，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頭。
“走嗎？同我去送藥。”
葉若忻指了指自己，疑惑地眨眼，“我嗎？”
陸離辰未答話，眼眸微閃，盯著葉若忻，隨即轉身邁步出門。
“哦，好。”看來是了，葉若忻隻能趕緊跟上。
一直站在門外的顧景燁見陸離辰終於準備離開，正準備進屋，卻見葉若忻也隨後跟著要走，“你去哪？”
“去送藥。”
“神醫去還不夠？你懂醫？”
葉若忻頓住腳，確實，要說藥理肯定是陸大哥懂些，現在方子已開出來，藥材在他藥箱裡，她跟過去好像確實幫不上忙。
“配藥麻煩，多個人好些。”陸離辰平靜地對上顧景燁打量的眼神。
“若忻妹妹不願嗎？”
若忻妹妹？
“陸神醫一口一個若忻妹妹喚得未免有些太親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