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姐,荒郊野嶺,孤男寡女,您這般若是傳出去,對你、我都沒有好處,望您三思!”
葉若忻頓住手,“世子,您能忍受濕作一團的衣裳,我不能。”
“我自己生得火,又沒礙著誰,這有什麼。”
“欸……”
說著,她將腰間衣帶解開,把外衣掛在搭在火堆邊的木架,自己靠在火堆邊取暖,順勢帶著裡衣也烤烤。
見葉若忻無下一步動作後,顧景燁放下心,葉小姐不是一般女子,誰知她會不會真的完全不顧男女之防,警惕些為好。
外邊雨聲淅淅瀝瀝,果真越下越大,山澗溪流,流水潺潺;本還有些僻靜淒冷的洞內,緣著葉若忻意外燃起的火堆,變得明亮、溫暖,濺起的火星裝點葉若忻眸中星河,彆有一番風韻。
眼睛明明生得燦爛有神,那當時怎麼,是太害怕?
盯著撐著腦袋在火堆發愣的葉若忻,顧景燁突然想起危急之中的意外一瞥。
“喂……”
“你,掉下懸崖時在想什麼?”
“世子,我不叫喂,我有名字。我當時……”葉若忻換了一隻手,視線投向端坐在一旁草墊上的顧景燁,當時她到底在想什麼?
急速衝回她身體的失重感?墜入水池的無力掙紮,牽引著本可以扶搖直上的過去撞入腦海,相似的場景,同樣孤身漂泊的無奈,是在擔心剛重啟的新人生又付諸流水?
“可能真的是被嚇到了吧。”葉若忻苦笑著答。
“我就知道,沒事,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一時洞內又隻剩火星飛濺的聲音。
顧景燁耐不住兩人間長時間的沉默,於是又開口道,“葉……葉若忻,你……是不是不通水性。”不然怎麼會在水裡沒半點反應,任由水往肚子裡灌。
眼前人遲遲不見回應,隻有流水與火回答他。平日一句接著一句,絲毫不讓著他的葉若忻進洞之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莫不是真被嚇到?看在葉若忻今日為他忙前忙後的,顧景燁識相地閉上嘴。
“確實不通,世子慧眼如炬。”
顧景燁本已打算合眼休養,聞聲注視著緩緩啟唇的葉若忻。
“世子可有怎麼學都學不會的?”
“這個嘛……”顧景燁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他似乎樣樣精通。
葉若忻輕笑轉頭,“也是,世子可是能人,怎會有難倒您的。”
可是她不是。
家中唯她一個子女,父親是公司中的小職員,在職場不受重視,遭受不如意,隻會回家後對著她和母親發脾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葉若忻記不清是到底何時開始,從她記事起,家裡邊就沒一日安寧。
她睡夢中曾聽見母親在她床邊哭道,若是她沒出生就好。
從那之後她就一刻不敢歇息,坐得筆直聽老師上課,放學路上想著功課,朗誦比賽練得嗓音沙啞,再不起眼的榮譽稱號她都拚儘全力地去爭取,就是為了讓母親,為了她的家能稍微好一些,她要告訴所有人她活在世上是值得的。
隻要肯下功夫,就沒有她攻不下的難題,可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就是學不會遊泳。
母親似乎很不滿意,那幾夜的寒風現在依舊刮在身上,久久揮之不去。
“可你會很多彆的啊。”
眼看璀璨星河似是要被霧氣遮去光輝,顧景燁忙開口,緊急挽救道,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呐。”顧景燁舉起手指著洞口,“外邊的紅花,你要不說,我都不知是可以治傷的藥材。”
“還有,你連不起眼的尋常野菜都認得,能同平日說不出幾句話的林廚夫聊得如此火熱,想必是有真功夫的。”
“總之……”,和北安城其他女子相比,還是有趣不少。
“總之什麼?”葉若忻第一次見顧景燁說那麼多誇她的話,不免勾唇歪頭看向顧景燁。
“沒什麼。”顧景燁被盯得不好意思地扭過身。
葉若忻笑著收回目光。
她之所以懂這麼多,其實是因為,曾經無數個孤身長夜,唯有日月天地與盤中餐相伴,久而久之葉若忻便開始研究起各式各樣的食物,起初是為溫飽,而後卻意外尋得其中樂趣,這也是她選擇拍攝美食相關紀錄片的原因。
食物也會說話,它們也有著傳奇一生,千變萬化,獨具風味,也值得被人認識。
“沒事的話,我就先休息啦,世子自便。”
顧景燁回過頭,發現葉若忻已自若地在凹凸不平的石塊地上躺下,貼著火堆閉上眼。
“這都能睡……”
顧景燁收回視線,洞外的雨依舊不停地下,不知長淩還要多久。眼看幾個時辰過去,還沒半點動靜,看來回去之後得給長淩加訓。
不過既然已將暗梟喚來,應是用不了多久便可脫險。
暗梟是他和聖上這幾年來的心血,顧景燁還是頗有信心的。聖上繼位時間不長,朝中局勢動蕩不安,外寇逆賊又虎視眈眈,不得不培養出直接效忠於聖上的衷心力量。
七年前,顧景燁被委以重任,幾年間培養出能散布全國各個角落的暗梟,布下錯綜複雜的信息網。暗梟毒辣敏銳的目光,捕捉每一處風吹草動,確保尖利爪牙能及時落下,阻止獵物進一步動作。
身前的呼吸聲逐漸均勻平緩,顧景燁扶著肩膀小心翼翼起身,在幾步外坐下,重新調整姿勢,靠著石壁合上眼。
雨夜風大,單著裡衣,容易受寒。
伴著細密如綢的雨聲,葉若忻在與膈著身骨的石子板隻稀薄草墊相隔的境況下,竟也渾渾睡去。
耳畔傳來一陣議論聲,聽著似是顧景燁的聲音,還有很多不熟悉的,你一言我一語的,大清早,什麼事?
迷糊間,葉若忻緩緩睜眼,拄著支撐一夜有些發麻的手臂慢慢起身。
“公子真的是北安人士?”
“千真萬確,絕無隱瞞,隻應意外遇險方才誤入此地,還望各位見諒。”
“那便當作是誤會一場,這田中是我們村中共同培植的珍貴藥材,總招人覬覦,便警惕了些,對不住。”帶頭的村民放下手中的鋤頭,抱拳示意,早間來地裡照常勞作,不曾想往常供他們躲雨休憩的山洞中竟閃出火光,隻當是又出現偷藥賊。
“這個嘛……確實是借用了你們一株藥材。”顧景燁低聲說道。
“什麼?”剛放下的鋤頭霎時又對準顧景燁。
“不過彆擔心,日後定會照價,不,定會翻倍償還!事態緊急,不知是有主之物,確實是某考慮不周。”
對麵人態度誠懇,探頭望其肩頭確實有傷,而且打扮不像是尋常人家,村民漸漸打消了疑慮。
“也罷,藥材本就是救命之物。”
“發生什麼事了?”葉若忻披上外衣發現洞口站著顧景燁還有幾位叔叔、嬸嬸,剛剛似是還有爭吵聲。
本以為就顧景燁一人,未料洞中還有位清麗小娘子,村民們紛紛看著緩步從洞中走出的葉若忻。
“這位是?”
顧景燁猶豫著將視線投向葉若忻,怎麼介紹?直接同村民說他們是夫妻?可是……
“哦,我是這位公子的阿姐,若是有打擾到各位的,給各位賠不是。”
小娘子人長得秀雅便罷了,還如此有禮,其中一位嬸嬸率先反應過來,在後頭打趣道“是阿姐啊,要不說咱還以為娘子和這位公子是夫妻嘞。”,村民們聞聲紛紛瞧著眼前一雙璧人發笑。
“在下宋千知,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村中曆來對此地事務處理謹慎,今日見有生人闖入便著急了些,公子若是不嫌,我們村中來了位年輕神醫,可幫您瞧瞧。”在眾人歡笑中,帶頭的村民心中的警惕已消散不少。
神醫?顧景燁肩頭的箭還未拔出,一夜過去,再不拔真要長在他身上了。
“若是有能幫助舍弟的神醫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不知可否帶路,舍弟的傷確實不能再耽擱下去。”葉若忻忙開口道。
“自是可以。”宋千知交代好剩下的村民便帶著二人穿過田間,繞到山中一條小路。
宋千知撥開路旁的橫枝,“這邊請。”
說是小道,葉若忻看著腳下的痕跡,看著倒像是村民日日往返生生踏出的林間捷徑。
“二位都是北安人士嗎?怎的會突然遇難落到咱們地裡頭?”
“路上遭遇歹人,萬不得已。”
見顧景燁在回答宋大哥的話,葉若忻便低著頭看路,她發現不知是不是因著昨夜接連的雨水,山中的氣候變得異常潮濕,這才沒走幾步路,裙角已沾上不少泥漿。不過下過雨後,地上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菌子,葉若忻時不時彎下腰仔細瞧。
種類頗多,樣式豐富,有的朵小成簇,一窩一窩聚在樹下,有的杆細柄長,傘蓋如花,若是不仔細看都無法分辨究竟是路邊花還是野生菌。
但葉若忻也隻敢遠觀,她隻是略微涉及也知野生菌門道頗深,尤其是這種潮濕的山中,最易產各類菌子。菌子樣式多,可危險也潛藏其中。即使是外觀長得差不多,可顏色不同,又或者就是僅僅多了個斑點,都有可能從風味佳肴變成葬生毒藥。
見葉若忻一路上對林間各式野物好奇地逐一觀賞,宋千知期待地看向葉若忻,“小娘子可是認得這些野物?”
“沒有沒有,隻是好奇罷了。”葉若忻連忙擺手道。之前了解本就不多,現在她視覺不佳,分不出菌子的顏色,危險係數更甚。
沒有得到預期的答案,宋千知有些失望地轉過頭,眼底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幽暗,“再走幾步路便可到我們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