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課,對於許多學院來說,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旨在明確學習目標,展示教學理念,了解學生情況,傳達學校文化。
每年寒暑假,電視上甚至都會聯名播放相關的綜藝節目,強行讓所有學生觀看,並撰寫觀後感。
雖然現在童啟已經穿越到了大奉朝,但對於他而言,生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頭頂著萬古聖賢的教誨,經曆過千年曆史的浩蕩洗禮,肩膀上的重擔總不可能是平平凡凡,和其他私塾一樣的老調重彈。
華夏書院第一講,理應擲地有聲。
鏗鏘明誌才對!
明亮的教室內,五名十幾歲的少年規規矩矩挺坐在桌椅內,安靜而乖巧。
年僅十歲的童啟站在講台上,因為身量矮小,尚且夠不到講桌的高度,隻得搬了個小木凳子放在腳下墊著。明明是略顯滑稽的畫麵,可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笑出聲。
幾位家長送完學生後,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教室外,試圖觀摩。
他們很好奇,童啟的第一堂課會講什麼,更好奇被“神秘大佬”所收為徒弟,並將如此華麗的學院交給他管理的人,到底會有何神奇之處。
於是,在眾人的期待之下,童啟手一背,先問了大家一個問題。
“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周密,科學使人深刻,倫理使人莊重,邏輯修辭使人善辯;凡有所學,皆成性格。(注1)那麼,我想問一下,在座的大家,是為了什麼而讀書?又覺得我們華夏書院想要培養出來的是什麼樣的學生呢?”
這話一經問出,下方坐著的學生們皆是一默。
常仕進頗為不解,率先回答道,“讀書自然是為了科舉,榜上有名!至於學院想要培養出的學生,我覺得應該是像小夫子這樣,在縣試中奪得頭魁的人?”
“不,我覺得讀書是為了學習聖賢的處世之道,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學院想要培養的,應該是這類的人?”劉卜溫持反對意見。
吳韌和楊舟萬沉思不語。
汪啟元想了想,靈機一動取巧道。
“我看書院兩側楹聯,春秋冬夏勤學苦練看誰人蟾宮折桂,德智體美博學多才有我輩九天摘星,大氣磅礴,儘顯誌向。想來書院要求的學生應與這含義有關,進可入朝堂,金榜題名,退可守江山,過好自己的人生?”
童啟笑著搖了搖頭。
“你們回答的都對,可也並非我問出這題的真正含義。”
他拿起粉筆,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大字,窗外的汪家家主和劉家家主跟隨著他的動作,一個字一個字的讀出來,隻覺石破天驚,內心震撼,激蕩難言。
隻見上麵寫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注2)
橫渠四句一出,在場眾人皆神魂巨顫,呐呐不敢言。
雖然童啟很想用彆的話語去闡釋,可放在這個時代之下,他思來想去,最適合表達他們華夏書院學生精神追求的,還要屬張載先生這句話。
“我知曉,在座的各位都是奔著科舉而來,這本身並沒有錯,也非常符合大家讀書的初衷與追求。我並不否認,這是我們未來一年的主要目標,也是我們讀書科舉的最大動力。但身為一名讀書人,若問到為何讀書,讀書的最高追求是什麼,我還是希望在座的各位肩膀上都能夠沉重一些,多擔一點責任。不隻是為了自己和家族,還有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與華夏同類。”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千百年的傳承,靠的不隻是一個人,中華的崛起,也不僅僅隻是帝王一人之事。”
“我不求華夏書院出去的每一位學生都高居廟堂之上,也不求大家聞名於諸侯之間,名傳千古,隻願各位不論盛極一時還是舉步維艱之日,都不忘初心,切記自己是從普羅大眾、人民群眾之間走出去的!莫將所學的東西當作利劍反刺向百姓,而是儘可能幫助著更多的人,生存下去,老有所依,幼有所養,這便是我華夏書院最驕傲的學生了!”
……
直到很多年後,吳韌和汪啟元都不會忘記那日清晨,自己師父站在講台上的那一番話。
即便他們已經相繼成為大奉朝最年輕的閣老之一,見過無數人才,曆經過無數風雨。
可依舊會在每次的選擇之中,堅定不移的倒向平民。
不是沒有被利益的權衡所動搖過,而是——
他們驕傲自己是從華夏書院畢業的,第一批學生。
教學樓外,汪平川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悄悄的拉著劉家家主劉明皓一起離開了,走到半路,劉明皓終於忍不住感歎道。
“這教的,好似不是科舉當官之心,而是……屠龍之誌啊!”
嚇得汪平川連忙捂住他的嘴,不敢再讓他說下去。
“彆胡說!你不要命了?”
兩個人謹慎的看看左右,見沒人聽到,這才疾步離開,雙雙默契的隱下了此事,不再提及。
其實童啟說的這番話並沒有什麼歧義,也非常符合當下儒家所提倡追求的“仁愛”與“民重君輕”的想法。但錯就錯在童啟是從小生長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長期接受人人平等思想,因此,當他本能的將平民與帝王、將相放在同一個水平麵上去考量的時候。
就已經觸及到了君權、父權的威嚴,掀翻了貴族所謂的人種之論。
不是隻有豪門世家望族,才有資格擔憂天下,而是這天下,本身就在千千萬萬個平民百姓手中,共同建造。
驟然接觸這種思想,令汪家家主和劉家家主倉惶而不知所措。
學生們卻感覺雙目驟然開闊,毫無拘謹之限。
將整個學院的核心方向徹底定下後,童啟簡單說明了一下學院的課程安排,這才開始講起正課來。
目前書院隻有他一位老師,因此大部分的教學重擔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總不能一個人一講一整天吧?所以隻好采用自習和講課雙輔助的方式。
上午主講論語,下午主講史書和詩經,順帶著科普一點法製、日常科學。
剛開始時,童啟講的還有些拘謹。
畢竟雖給不少學生講過課,但那都是現代的學生,古代的,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不確定對方到底能不能聽得進去。但看著下麵所有人專心致誌、求知若渴的目光,他不由漸漸放開了心,開始大講特講起來,有時候說的順口了,連宋朝以後關於論語的注釋理解都跟著一同說了出來。
一開始,幾位學生也沒有太在意。
畢竟古往今來,解讀論語的人實在是太多,關於論語的注疏,也可謂"汗牛充棟"。
可聽著童啟深入淺出、博觀通古的講解,幾個人麵上不顯,心裡卻是越聽越震撼。
尤其是汪啟元。
他是知曉童啟有點東西的,但也沒想過對方竟會如此博學!
很多典故出處,他甚至聽都沒有聽過!
按理說童啟今年才不過十歲,即便是三歲就開始讀書,也不可能比他們學習的時間還要久,可對方卻像是把論語這本書內內外外都吃透了一般,閉著眼睛,也能夠將一些釋義信手拈來。
下方的學生們最初還能勉強跟得上,到了後麵,就不得不拿起筆來,跟著做起筆記。
一堂課結束,額頭上已紛紛冒了汗,大腦中昏昏漲漲,倒像是強行學習了一周般。
遠超平日所得。
經此,幾位學生算是徹底心服口服了,嘴上也不自覺改掉了稱呼,統一叫起山長來。
劉卜溫難言的看著書本上自己的批注,不斷的揉著額頭,“老天爺,我這才知道,自己和山長之間隔了到底有多遠,這講述的可不僅僅是釋義,還有古往今來延申出的各種層麵的典故事例,也太可怕了。”
“是啊,簡直就像是上下幾千年的曆史,他儘在掌握之中一般!”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到山長這種水平啊?這就是縣案首的實力嗎?”
“怪不得山長說他一個就夠教我們了,何止我們,感覺不少秀才舉人的水平也不及如此吧?”
……
一番交流下來,幾個學生之間的關係迅速拉近,而童啟,則被神話的更加厲害了。
-
伊川縣,縣衙。
當童啟拜師的消息傳到縣令耳中的時候,已經是王舉人宴客過去好幾日。
縣令章明浩翻看著童啟的縣試試卷,大為惋惜。
他本人出身於開封章家,多少也算是書香門第,雖是庶出旁支,但好歹也是正兒八經考上過進士的,因沒什麼背景,這才被分配到伊川做縣令。本身性格佛係古板,懶怠理政,所以並不怎麼乾涉過本地的事務,唯一愛好的,便是人才。
今年縣試,好不容易看上了一個叫做童啟的孩子,還以為對方會一鼓作氣,拿下小三元,為伊川縣增光添彩。
可沒想到才幾日,便聽到了整個縣城都在傳對方被高人收為徒弟還要開學院的事情。
這一下,可把伊川縣令急壞了。
“荒唐,實在是荒唐!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府試不考,去折騰什麼書院,真是枉我將他點為了縣案首!”
一旁的書簿有心附和,跟著進言道,“是啊,據說他收的學生,還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儘是落榜的商人之子,寒門之士,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成績,真是愣生生被自己給糟蹋了。”
章明浩一拍桌子,越想越氣,派著衙役前去請人。
“去,讓他來縣衙一趟!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被帶壞了,什麼得道高人?要我看,就是騙子才對,開書院有什麼重要的,難道就隻差這幾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