芡實山藥糕(1 / 1)

康熙十九年臘月初一,剛過卯時。

天還黑著,儲秀宮上下早已起身做工,每個人都步履匆匆,有條不紊的做著手裡的活計。

今年的雪比往年來的要晚,一直到進了臘月才下來。許是憋的久了,這一下便是一整夜,足足有一寸厚。小太監們拿著一把掃帚站在庭院內掃雪,將厚厚的積雪掃出一條路來。

聽雨端著盛滿熱水的臉盆快步走進內室,發現床上躺著的人沒有絲毫要醒來的征兆,麵露急色,趕忙放下手中的臉盆走上前。

“格格,該起了。”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裹緊了身上的被子,接著又是許久的沉寂。

縱是意料之內,但想到今日的事,聽雨還是有些急了,趕忙拔高了聲量又喊了好幾聲。

許久,床上總算有了些動靜。不堪其擾的穆舒撥開床幔,迷瞪著眼睛坐起身問:“什麼時辰了?怎得今日這樣早”

穆舒睡眼惺忪,好容易才掀開被子下床。

“回格格的話,卯時了。”像是怕穆舒反悔似的趕忙服侍她起床更衣,“今兒該往景仁宮去了。”

景仁宮?

是了,今日是去景仁宮的日子。

自十六年孝昭仁皇後崩逝後,景仁宮的佟佳貴妃便成了後宮位份最高的主子。佟佳貴妃出自有“佟半朝”之稱的佟家,是皇上的親表姐。眾人原以為孝昭仁皇後逝後,於情於理佟佳貴妃會是板上釘釘的康熙朝第三任皇後,可這幾年左等右等都不見皇上立後的詔書。大家心知肚明佟佳貴妃封後這事沒戲了,各大家族的心思便都右活絡了起來。

可不論皇上心裡怎麼想,眾人晨昏定省的對象變成佟佳貴妃無疑了。隻是佟佳貴妃體弱多病,於是這原本當是每日都有的晨昏定省便被改成了一月三次,每十天來請一次安便可。

“今日可是下了好大的雪,路上必定耽誤不少時候,格格可要快些收拾。”聽雨伺候著穆舒洗漱,仔細叮囑著穆舒一會兒到景仁宮後要注意的事情。

穆舒是十月進宮的,沒兩天便病倒了,這一病便是小一個月。佟佳貴妃特地免了穆舒的請安,隻說讓她好生養著。直到幾日前穆舒完全好了,請安也當照常恢複。今日是穆舒進宮後第一次前往景仁宮,聽雨比穆舒更加擔憂。

穆舒正洗漱著,思緒卻早已不知飄向何處。

穆舒並不屬於這裡,她原本是一名大學生,曆經大學四年眼看著就要畢業了,卻遇到了不靠譜的論文導師。原本說好學期末交的論文因為導師的失誤提前到了兩天後交,穆舒趕了兩個大夜才寫完了論文,還沒等發給導師就兩眼一閉暈倒過去了,直到閉眼前穆舒最後記掛的還是她的論文有沒有保存,結果等她再睜開眼時就到這裡變成這個倒黴的赫舍裡·穆舒了。

一想到導師,穆舒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他自己才不會到這裡來。拜托,穿越雖然聽起來很酷,但對於穆舒來說沒有WiFi、手機、網購的日子簡直就是酷刑。

穆舒對於清朝曆史不怎麼了解,所有的了解也僅限於於媽的清宮大戲和小部分清穿小說。隻知道康熙元後,九子奪嫡的輸家太子胤礽的母親是赫舍裡氏,對原主更是知之甚少。好在養病的這段時間裡繼承了不少原主的記憶,她才勉強搞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原主名叫赫舍裡·穆舒,今年十六歲,領侍衛內大臣噶布喇家的四格格,孝誠仁皇後的胞妹。比起她的父親,她的祖父索尼和叔父索額圖似乎要更加有名。

孝誠仁皇後崩逝後,赫舍裡家便一直尋思著再送一個女兒入宮。許是因為孝誠仁皇後餘澤,或是為了維持八旗勳舊勢力,康熙十九年十月二十五日,赫舍裡穆舒被選進宮。與她相同的還有孝昭仁皇後親妹,鈕祜祿氏格格。

入宮時,赫舍裡家千叮嚀萬囑咐要原主多用些力,在宮內為赫舍裡家族爭取出一席之地,最好能像她姐姐一樣讓赫舍裡家再出一位皇後。可惜天不遂人願,原主進宮後沒兩日,還沒等實現家人期望便病倒了,哪成想這一病便要了她的命,等病好後內裡的芯子就已經變成了穆舒。

穆舒對於赫舍裡家的話置若罔聞,她可不會妄想要在封建社會的後宮有所建樹。就她這清澈愚蠢的大學生樣子,不被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生吞活剝了就算是祖上積德了。穆舒不想努力,隻想平安的躺到退休,最好能躺到穿回去,然後繼續躺平。

穆舒神遊的功夫,聽雨早已將其安排妥當,扶著她邁出宮門。

宮道上的雪早被清掃乾淨並不礙事,穆舒到景仁宮時,隻有幾個庶妃早早到了,穆舒與她們一一見禮便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著發呆。

今日聽雨催的急,她連早點都沒來得及用,此時肚子裡空空如也。穆舒此刻無比想念豆腐腦,白花花的豆腐腦細膩滑嫩,用鐵勺子輕輕一片就下來了,盛在一隻藍邊素胚的瓷碗裡,一晃顫巍巍的。再澆上一勺現熬的鹵子,鹵子浸滿豆腐的表麵,切的細碎的木耳和黃花菜搭在上麵與下麵的豆腐相互映襯,不用再多的食材就足夠鹹香味美。

穆舒咽了咽不自主分泌出的口水,下定決心等請安結束一定要叫一碗豆腐腦來吃,最好再配上一根現炸出來的油條。

嘖嘖嘖,這天下還有比這更美的事嗎?

有沒有比這更美的事穆舒現在還沒想到,但就這一會兒功夫,妃嬪們已經到的差不多了。許是因為原身的姓氏或者是因為她的姐姐,穆舒能察覺到,即使自己落座在角落裡也還是有許多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有些不自在。

如果說大多數人隻是輕瞟一眼就移開視線的話,有一個穿著桃紅色旗裝的姑娘卻一直盯著穆舒。那姑娘高昂著頭,麵上似乎有些得意,見穆舒看她後冷哼了一聲就移開了視線,讓穆舒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這種狀況並未持續很久,不大一會兒佟佳貴妃在嬤嬤的攙扶下從後殿出來,那人也收回了目光看向佟佳貴妃。

今天本該佟佳貴妃領著眾人去慈寧宮和寧壽宮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請安。

但昨日,太皇太後派人給佟佳貴妃遞信兒說身子不爽要她們不要再跑一趟了,皇太後說她近日齋戒不便見人也順勢免了請安,故此今日眾人就隻來佟佳貴妃處。

待佟佳貴妃在座上坐定,眾人便站好向其行禮,一串串的吉祥話在殿內響起。佟佳貴妃笑著叫眾人起身,妃嬪們謝過恩後又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到這裡請安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說說話的時間了。

後宮的生活及其枯燥,睜眼抬頭就隻是朱紅的宮牆和狹促的天空。有些混的好的妃嬪能有一處自己的宮殿,混的不好的就隻能幾個人可憐巴巴的擠在一處院子裡,沒有多少活動空間。在如此乏味的生活裡,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成了後宮女人打發時間的重要方式。

女人們的話題無非就是那些,聊了衣服就是首飾,要麼就是新鮮傳聞。作為後宮新人在眾人麵前的第一次露麵,話轉了幾道彎終於是轉到了穆舒身上。

“赫舍裡妹妹身子可好些了?”佟佳貴妃看向穆舒,聲音不疾不徐,臉上掛著端莊的笑容。

彼時,穆舒剛剛將口中的一塊糕點咽下去。

晨起眾妃前來請安,佟佳貴妃早早的就讓人在放了幾碟精致小點在她們的桌上讓她們墊肚子。不過妃嬪們大多都不會當著眾人的麵主動拿起來吃,如果想吃大可以回宮要一份,沒必要非得現在在佟佳貴妃宮裡盯著這些點心。

穆舒手邊放著的是一小碟芡實山藥糕。

山藥細細的磨成泥倒進加了芡實粉,又摻了一定比例的糯米粉加水攪成團上鍋蒸。蒸好後的山藥糕混雜著糯米的清香,軟糯又有嚼勁。

許是因為上麵撒了山楂乾的緣故,穆舒輕咬一口隻覺得唇齒生津,細膩的山藥糕又入口即化,兩者的搭配讓人眼前一亮,穆舒一連吃了好幾塊。

就在她糾結要不要伸手再拈一塊來吃,突然聽到有人提及自己,急忙收回思緒。

頂著眾人的目光,穆舒隻能硬著頭皮上前,把那些請安的禮儀在腦海裡過了幾遍後又向佟佳貴妃行了一個禮。

“托娘娘的福,嬪妾已經好全了。”穆舒低垂著眼恭敬的回話,暗自慶幸剛剛自己沒有伸手。

要是被人看見自己在景仁宮這個場合一股腦兒的低頭吃東西,這和跟著導師去開研討會被人撞見把茶歇一卷而空有什麼區彆。

佟佳貴妃看著穆舒乖巧的跪在地上,規矩的很,前提是她沒看見穆舒手邊那碟被吃的隻剩兩三塊的糕點。

穆舒這副模樣讓佟佳貴妃有些忍俊不禁,就連語氣中都多了一絲笑意。

“今兒天冷,你身子剛好,可要仔細將養著,莫再受了寒。”

說著,便讓宮女將穆舒扶起來。

“好容易才見到赫舍裡妹妹,果然是名不虛傳,這赫舍裡家的格格是個頂個的好,皇上真是好福氣。”座上一個女子看著穆舒,帕子掩著嘴笑說著。

“宜嬪妹妹說的正是呢,孝誠仁皇後賢柔淑德,是遠近聞名的四全姑娘,赫舍裡妹妹更是蕙質蘭心。”榮嬪笑著應和宜嬪,掩飾著眼底的警惕。宮裡的女人一年比一年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縱使知道皇帝不會讓赫舍裡家再出一個皇後,但難保赫舍裡家送進宮裡來的這個格格會是什麼省油的燈。

既說到孝誠仁皇後,眾人大多都順著緬懷了幾句。先前並未開過口的惠嬪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先前孝誠仁皇後與孝昭仁皇後一同入宮,到了今日赫舍裡和鈕祜祿的兩位妹妹也一同入宮,真是上天賜的緣分啊。”

這話說出來可就有意思了,皇上登基不久為籠絡貴族勢力與貴胄大族聯姻,選了兩家格格進宮,如今兩位皇後相繼去世,宮裡又一同迎來了另外兩位格格。要說是上天的緣分,倒不如說是天子賜給兩家的恩寵,隻是誰會去點破呢?

惠嬪這麼一說,大家的注意力也被相應的轉到另外一位先後親妹鈕祜祿格格身上。就連穆舒也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想看看那個和她一同被提到的鈕祜祿格格究竟是什麼來路。在穆舒的注視下,那個穿著桃紅色旗裝的姑娘走上前來。

“嬪妾鈕祜祿氏給貴妃娘娘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