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與抵賴(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3919 字 3個月前

大概是那綹濕發拂過她臉上,涼涼的。柳樂想自己的臉一定是燙得可以了。不過,他的唇還要更燙,炙著她的唇,奪去她最後一口喘息。

漸漸地,柳樂又模模糊糊感到四肢懶懶的、倦倦的。好一時,她腦中空空蕩蕩,不知自己身在哪裡。隨後,她感到驚異:自己自出生來還從沒有經驗過這樣的感覺。當然不會有,她立即醒悟過來——她不是和他才做了夫妻,彆家也都是這般嗎?她渾身發燒,突然記起這是害羞,僅剛才那個念頭就讓她羞死了。

“鬆開,我喘不過氣了。”當柳樂終於緩過氣、能開口時,掙著說出一句話,驚覺自己的聲音是喘咻咻的。予翀隻放開了她的嘴,她惶惶地晃著腦袋,嘴巴藏躲著他,他也不去強求,轉去親她的眼睛、發鬢、耳朵、脖子……麵頰擦著她的麵頰。

可是透不過氣的感覺還在,柳樂的心像一桶翻騰不止的水,慌得要潑灑出去。一偏頭,她看見牆上的影子搖顫著。她的脊背一點一點變軟,就在膝蓋即將使不上力時,予翀用手托住了她,讓她的頭倒在自己胸前。

他的手直接貼在她身上——衣襟不知何時散了。柳樂抬起臉,羞慚而懇求地望了他一眼,予翀又一次銜住她的嘴唇。

柳樂顧此失彼,難於招架,又疑心予翀把她的羞怯當作忸怩作態,因而得到鼓舞,因為那雙手好像受什麼引著一般。柳樂忽地明白過來,奮力要掙開,予翀哪裡允她。

他的手一路滑下去,忽地將她抱起來,抱進裡屋去了。

這時柳樂已經明白,即將發生的事不可能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當她看見床邊案上點著的那盞燈,還是驚恐地向它看了一眼。順著她的目光,予翀回頭一望:“彆管它,閉上眼。”

柳樂的眼睛張得更大了,不安地避開他,緊張地盯著那團比平日明亮一百倍、把床上被單照得分外明晰的光,於是予翀轉身去熄滅了燈燭。

黑暗中他向柳樂俯來。果真是黑暗嗎?柳樂頭暈目眩,眼前仍然還是點點滴滴的金色:金色的蜜蜂在太陽的光柱裡嗡嗡地穿梭。

當予翀在柳樂身邊躺下時,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個字。話音非常輕,幾不可聞,但柳樂正處在一種奇怪的朦朧恍惚中:哪怕有人在屋外頭敲鑼都未必能讓她驚動,這幾個字卻清楚地飄進她耳朵。

他說:“這身子倒好用。”

又過了好一時,柳樂才明白它們的含義。幾個再尋常不過的字突然變作半空中一根鞭子,在她身上抽了一記,她一下子向他轉過頭。太暗了,她隻看見他的眼睛正盯過來,向她臉上搜索、窺伺。

停一停,他說:“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反正不是那個意思。”

沒見過更心虛無力的抵賴,柳樂都快笑了。還能是什麼意思?

“我實在沒什麼,大概是殿下用得好。殿下有這麼個本事,才是值得誇耀。”在寂靜中,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又輕又細而又清晰,不像鞭子,像一根繃直的線。她隻能傷他到如此,甚至根本傷不了他分毫。

可她能說什麼?天底下又還有哪一句隨口話,能像他那句一樣把人看低到極點?

予翀用手臂撐起身體,斜在柳樂上方,望著她。“我確實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無心的一句話。無論如何,是我說錯了,對不住。”

柳樂在枕上搖了搖頭,自己都不知道是表示不信他的話,還是表示沒關係、無所謂的意思。他一個王爺,能道句歉大概就了不得了,和他較真才是自討沒趣。可她實在不想再看見那雙眼睛,不想看他心滿意足地倒在枕頭上。她把頭偏到一邊。

好大一會兒,兩人都不動,予翀下不了台階,來了氣,猛地翻身下床,焦躁地說:“你願意那樣想就想吧,反正也不算不確。”他撿起衣裳胡亂地一穿,一氣走出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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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樂以為頭天晚上既已吵到那麼僵,至少有幾日是不用見麵了,誰知天亮後沒過多久,予翀又若無其事地走來。

他懷中抱著一堆書冊,分成兩摞放在案上,指著其中一摞說:“你還記得前幾日我說有事請你幫忙?這些是近兩年——從我生病後——封地上的歲入和開銷,你瞧瞧看,給挑挑毛病,倘有不周至之處,往後該如何改善?”

柳樂本來隻淡淡瞥一眼,便轉過目光,聽見這話,再沒法裝作無動於衷,呼地站起身:“不行,這個我做不了。”

“你還沒試試看,怎知不行?”

“不必試,我根本不懂。”這一接話,昨日晚間那事仿佛就過去了,柳樂心裡雖還沒過去,可這時候也顧不上想它,隻管連連搖頭,“我從沒學過,沒那個見識,當不起。”

“我不過也是才學著做。”予翀微笑道,“其一,我不知自己學得好不好,做得對不對,你能幫我出出主意就再好不過了;其二,我還有彆的事,怕能在這上頭花費的工夫不夠,也確實需要你幫忙料理。”

“並非我不肯為殿下分憂,可是這件事,要我出謀劃策隻怕反弄壞了。我想殿下必有幾位幕友,定能想出高明法子,委給他們豈不是更妥當?”

“確實已有人在照管,但我想不可全部交給他人,還是咱們自己熟悉才好。”予翀仍笑著,鼓勵的目光看著柳樂。

“殿下太高看了,我真的不行,並非推卻。”柳樂說,“這實在是關係萬千百姓的大事。殿下想,我連京城都不曾出過,對晉地那邊根本不熟悉,怎知如何行事?”

予翀答:“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並不是立即要你接手的意思。即便將來熟悉了,各樣事也有專人管,如遇大事,咱們還要一起商量。現下,你可以先看看這些東西,心裡有個底,這樣往後無論是誰辦、怎樣辦,至少沒人敢糊弄你。”

柳樂鬆動了一些:“殿下既信賴,我先看看,若實在不懂……”

“我就知道沒選錯人。”予翀笑著說,“不懂不怕,我找人教你。做了王妃,擔子可不輕呐。”

柳樂看他一眼,不知他是到底是玩笑還是正經。

予翀忽地問:“若將來去封地,你舍得離開父母?”

柳樂沒答。婚前,便聽太皇太後說過,隻要她在世,定不放予翀離開京城。以後的事,柳樂沒想過那麼遠,才成親幾日而已,她先前甚至想,自己這王妃不定能做多久呢。

“暫且不必想那麼遠。”予翀也這樣說,“二老若肯跟咱們一起去當然好,不然的話,我們來回多跑幾趟,一路遊山玩水不也很有趣?”

柳樂依然不作聲。予翀又笑嗬嗬道:“等閒了我會帶你去玩玩,你自己親眼看過,才能知道。如今隻讓你看這些賬目,未免無聊。我先給你說個大概,省得你瞧我這個王爺不事稼穡,隻知坐享其成。——前兩年我不是病著?為了使我儘快病愈,太皇太後做主,減了封地上三分之一租稅,算是個行善祈福的意思。”

柳樂已經認真在聽,連連讚同:“太皇太後這個法子好。百姓們興旺,心中念著你的好,比去廟裡燒香舍錢還更靈驗。”想了想她又問,“果真免到佃戶頭上了麼?”

“問得是。”予翀笑道,“自然不許有人拿了大塊的地再分租給人,隻他一個落好處。現在封地上的事由羅馳羅巡撫總管著,他倒是個認真的人,有他在,能確保是佃戶得益。當然,也不能隻倚靠一二人,須有一套完整辦法——”他向那堆書冊點點頭,“這裡麵有管理田畝賦稅的律法條例,你看了就知,這些東西都是羅巡撫製定的。究竟執行如何,起初,我也不放心,咱們成親前,我往那邊去了一趟,事先派人暗中探察,走訪了百十餘戶,竟沒遇到一人抱怨不公。後來我聽說羅巡撫在各縣都設了公堂,專理田地上的案子,凡有糾紛皆可來此上訴,凡有訴狀,每一件必會細細過問,若查明是實,必嚴懲,還要問責裡正等人,所以爭田爭地之事漸漸也就少了。

“若到處都是這樣的父母官多好。”柳樂歎道,“種田的人手上有幾個進益,慢慢也能買幾畝自己的田地,或有本錢做點小買賣,多出的地又可租給彆人種。——如今你剛好便去了這項,未免有點兒過河拆橋,不若再延一兩年?”

予翀一口應允:“我告訴他們頒下去,再延三年。以後的事情再說,若這兩年看著好,一直這樣下去也未嘗不可。

“如今總數就按減去三分之一計算,收來的這筆銀錢拿出一半,其中少部分留著防備災荒,剩下的都花銷在開山辟路、修渠建橋等事上——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柳樂不住點頭,“這些該多做,還有開醫館、辦學堂……”

予翀笑了:“果然你有主意。這些事羅大人倒也在辦,隻是不能一下子全部完備,如今已有個雛形,後麵逐漸增補。你有想法,不管與我商量或與羅大人商量皆可,你可以直接寫信給他。”

柳樂感到不好意思,忙說:“羅大人真是位好官,既然他都想到了,就依他的辦吧,你接著說。”

予翀道:“還有就是兵士們的糧餉,除去這些,剩下便是王府的私用了,大約還有總數七分之一的銀子。如你所說,有一些幕友為我辦事,另外那邊也照這裡建了一座府邸,各樣都現成的,故也有家下人要養著,要留些銀錢。這麼算下來,差不多有總數十分之一,供你我與這一院子人的全部花用。”

說到此處,他停下,手指向另一摞冊子:“那麼這件事你可要答應我了吧,權當是為將來做準備。”

“又是什麼?”柳樂不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