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裴媛頻繁出入顏溪的臥房，引得下人們竊竊私語。
她早就不在乎了，當務之急是將顏溪的風寒養好。
她一邊喂藥，一邊打趣道：“淋點雨就病得這樣重，你父親兄長練兵的時候怎麼不帶上你？”
顏溪立馬反駁：“你怎知沒有？我十歲以後他們便逼我走出書房，專門派人盯著我操練，白寒舟那個狗腿子來了以後更是嚴苛。”
他說著恨不得撩開袖子給她展示手臂上的肌肉。
裴媛半信半疑：“那為何不子承父業做個武將？”
“當然是對打打殺殺沒興趣了，父親也不希望兩個兒子都上戰場......”
裴媛意識到說話有些沒分寸了：“對不起啊，我多嘴了。”
“無妨，對了，開茶館的事，你當真不再考慮一下？”
“顏溪，我在金玉樓的光輝事跡純屬小打小鬨，其實我對泡茶一點興趣也沒有。”
“還記得提親宴那日，你同我說困於府內不知理想為何物，其實這世間很多人都是如此，有些理想不一定要很遠大，也許慢慢嘗試起來便能找到最想做的事。”
“你不去學堂當夫子真是怪可惜的，比我還能叨叨。”
裴媛想到，她原本也是個老師，事多錢少還整天挨罵，雖然一開始對教書育人沒興趣，但其實每次結課後，看到學生有了進步她都打心裡高興。
她很想告訴顏溪，自己不是沒有理想，隻是她樣樣通樣樣鬆，始終沒有勇氣將這些理想轉化為真正的事業。
再說顏溪這個人，剛被發小坑，轉頭又向她一個認識不過半年的人做慈善，當真是心大。
她繼續推辭道：“顏公子一番好意我心領了，眼下還是先助你穩住縣令一職，再解決李青那棘手的東西，到時我定會向你討錢做生意的。”
“好，那本官命令你，從明日起你有兩個選擇，要麼留在顏府吃喝玩樂，隻準領俸祿不準乾活，要麼出去找活乾，不過月俸不得低於一兩銀子，否則你還是隻能留在這。”
裴媛眼睛瞪得溜圓：“顏溪，你瘋了吧？！”
“怎麼和本官說話呢？”顏溪突然拿起腔調來，“在外你是我表妹，私下我們是朋友，於情於理都不該讓你留在顏府當下人。”
裴媛咬牙切齒地說：“誰想當你表妹了？我正想同你說，月營城又沒有認識我的人，你以後不必替我遮掩身份了，還有，我走可以，憑什麼管我在外能掙多少？”
顏溪假模假樣地咳了兩聲：“就憑顏府和月營城現在我說了算。”
裴媛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無賴的模樣，彆說她什麼也不會，就是這小小的月營城哪有月薪一兩的工作？
她無奈地妥協：“沒有第三個選擇嗎？”
”有，我出錢你開店，想做什麼都行，你自己選。”
裴媛快被氣笑了，心想他被李青蒙騙不是沒有理由的，簡直人傻錢多啊。
“行，我今晚回去想想，明日答複你，不過還請顏大人不要浪費精力在我身上，而是早日解決李青之事。”
顏溪那日從震驚中緩過來後，第二天便派白寒舟出去打聽，問了一圈茶莊茶鋪，他才真正確定，李青不斷惡意降價擾亂市場，現在月營城所有的綠茶都進貨於洛城李家。
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青為何突然有了這一手遮天的本事？
裴媛第二天找到他說：“我想好了。”
“哦？”
“茶館，我開。”
“當真想好了？”
“嗯，既然你都不怕倒閉，我可就隨便霍霍了。”
“好，我相信你。”
“我仔細想過了，既然金玉樓的茶室我能做好，那開個小茶館應該不成問題吧。”
“無妨，我的錢你隨便花。”
裴媛一時被金主爸爸的壕哽住，緩了下說：“還有，我想著，李青當年從一個小茶鋪發展成今天這樣，除了顏家的支持，背後必定有更大的勢力，往後我在月營城開茶館必會與他有所往來，到時也可助你查清真相。”
“裴媛，我也想了一晚，其實這件事你不必參與進來，這是我作為月營城縣令的職責，而非私人恩怨，所以你儘管去做想做的事，不必為我著想。”
裴媛故作輕鬆地說：“害，你給我開店，我幫你查案，這不是互惠共贏的事嗎？”
“話雖如此，可……”
“好了，再說就囉嗦了，好朋友之間不必計較太多！”
顏溪眼神明顯落寞了，喃喃自語道：“嗯，好朋友……”
裴媛沒聽到，繼續說：“我才反應過來，某天在金玉樓我好像碰到李青他爹了，和一個姓陳的老男人一起吃飯，他爹還說，要那個姓陳的多照顧李青，你說，會不會也和貪汙案有關？”
“姓陳？是不是腳有些跛，還瞎了隻眼？”
裴媛想起吳榮生說過的，恍然大悟：“不會就是陳齊吧？”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以前墨香閣的吳老板跟我說過，他可是個惡霸啊，洛城多少倒閉的店鋪拜他所賜。”
“嗯，去年陳齊剛回洛城，我家做東給他辦接風宴，通常有這種重要人物的場合我都會叫上李青，這才得知原來陳齊是他表叔。”
“那這不就說通了嗎？定是陳齊在背後推波助瀾！”
“嗯，此事還需細察，眼下我要對月營城負責，先解決茶商們的問題為重。”
“好，我們一起！”
顏溪猶豫再三：“好，一起。”
次日，裴媛端著水盆正要乾活，卻被同事們層層攔住。
夏露拉過她說：“裴小姐，公子去給你裝修茶館了，這些活放著我們來就好！”
裴媛感覺一夜回到解放前：“怎麼又叫我裴小姐了？不是說好了喚我大名就行嗎？”
“您現在可不一樣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哪敢越界啊？”
“不不不，夏露，還有你們！大家相處這麼久早就是朋友了，拜托你們就和平常一樣好不好？”
她說這話時甚至帶點乞求了。
“這......”眾人依舊顯得有些為難。
裴媛眼珠一轉：“那本小姐命令你們，以後不準叫我小姐，叫我裴媛！知道了嗎？”
稱呼徹底改過來了，大家依舊攔著不讓她乾活，無所事事的裴媛隻好上街溜達。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出房門，月營城規模屬實不大，半天時間便逛完了，她走走停停，街上走兩步便是茶鋪茶館，城背後是一座座茶山，難以想象李青握著他們的命脈能賺多少。
城中心最熱鬨的一條街，顏溪早早替她在此處選好了店鋪，隻等她點頭便開始硬裝，不出兩天便能完工，而茶館的外貌和軟裝則全權交給裴媛打理。
裴媛看著下人搬著桌椅進進出出，心想這次一定要好好乾，不能辜負顏溪的一片好意。
很快，茶館的基本設施到位了，接下來便是她親自設計的環節。
裴媛思前想後，決定照金玉樓茶室的樣子裝修，當初那裡也是她親手一點點改造的，如今資金充足，自然想照初心打造一個更精致的出來。
當初她一直遺憾沒能看到金玉樓後院改造的樣子，雖然謝錄淵口頭答應了她，但那個鐵公雞的保證著實沒有力度，這一次，裴媛親自監工，將自己茶館的後院打造成竹林禪院，滿眼翠色。
完工已是一個月後，她獨自一人踱步於專屬她的茶館裡，心中感慨萬分。
未來什麼樣她看不清楚，但她一定要活得漂亮。
晚上顏溪單獨請她吃飯，這段時間他專心查案，也沒打擾過她，兩人過得像兩條平行線。
“顏溪，這杯我敬你！”
裴媛倒了滿滿一杯酒，豪邁地一飲而儘。
今天高興，顏溪也沒攔她。
“你知道嗎？我今天才覺得，理想興趣什麼的都是狗屁，先有麵包才能談理想，謝謝你，讓我有了碗飯吃。”
“不言謝，話說，麵......包是何物啊？”
“呃，就是一種西域的糕點......哎呀，不說這個了，明天茶館就要正式開業了，想想還有些緊張呢。”
“對了，你給茶館取的什麼名字？”
“浮夢澗。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仍像做夢一般，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我好像過著一個不屬於我的第二人生。”
“人生的路雖然不一定自己選的，但一定是自己走的，這個人生當然屬於你。”
“你不懂，”裴媛歎口氣，灌了杯酒，“如果我說，我不是單純改名，而是真的替代了原本裴小小的人生，你信嗎？”
“我說過，你說什麼我都信，可你不是裴小小還能是誰？”
“裴媛啊！”她苦笑，這話說出去分明就不會有人當真。
“裴媛是你，裴小小也是你，過去不好的回憶忘了也罷。”
“不，我不能忘！我之所以沒有放棄求生欲，一開始便是不想拖累裴小小的□□，後來啊，又遇到你這個大好人，現在身上擔負著兩條命，顏溪，我好累。”
“裴媛，為自己而活，他人都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不必有負擔。”
“可我卑微討好了二十年，要改談何容易？還有你，不也跟個中央空調一樣到處做慈善，對誰都那麼好，到頭來還被李青這條狗反咬一口。”
裴媛酒勁上頭，冒出一堆顏溪沒聽過的現代詞彙，他聽得雲裡霧裡。
“對了，我已派人回洛城通報，今後顏家和月營城的茶葉絕不再經手李青了，隻是其他城落我暫時無暇顧及，還有貪汙軍糧一事，也隻能靠父親兄長暗中調查......”
“對不起啊，我不該這麼說你，你對彆人好沒錯，都是那些狼心狗肺之人的錯。”
“那個，其實我也不是對誰都好的，李青小時候救過我，以前的他真的很好，現在我最好的朋友是你。”
裴媛眼神飄忽：“嗯！那明天一定要來給我捧場啊！咱倆現在可是好朋友兼合夥人，浮夢澗生意好你這個股東也有得賺！”
顏溪又表示聽不懂了，隻能微笑著點頭，安靜地聽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