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餅鋪(1 / 1)

端午過後,汴京常常下雨,她們的推車用了幾日便放院裡閒置,故而這兩天都窩在家裡,除了置辦生活用品,哪兒也沒去。

堂屋外的雨淅淅落下,在屋簷下形成一道雨幕,所幸天不熱了,涼快不少。

用過午膳,陸瓊半躺在長椅上,下邊墊了張乾稻草填充的長墊子,軟乎乎的。上午撐傘去包子鋪買了筍肉饅頭,即便下雨鋪子裡也生意興隆,蒸籠一掀,熱氣騰騰,食客都爭先買光,掌櫃收錢的手都發軟,她可太羨慕。

不過陸瓊也不差,在汴京也有快一月,掙得錢比過去幾年的積蓄還多,還是做生意好啊,商業發展連帶著她這樣的普通人也能分一杯羹。

院門被推開,金娘撐著傘過來,還提了一籃杏子:“這是貴妃杏,按你說的,都是八分熟,剛剛嘗了個酸得很。”

“酸才好,”陸瓊走過去撥了幾下泛青的果子,“做成蜜餞就帶點甜味兒,還有嚼勁。”

瓊姐兒手巧,也肯花心思在吃食上,金娘做她鄰居也時常跟著沾光,又想起前些天聊的事:“龍津橋的公憑真不續了?”

陸瓊含笑點頭:“州橋離皇城近,夜市更熱鬨,掙得也比白天多。”

金娘也不多勸,她賣豆腐的當然是白天多人買,瓊姐兒又是另外的說法,聊上幾句便回去了。

人走後,陸瓊也回屋歇會兒,伴著雨聲很快就睡意朦朧,醒來時雨便停了。

正好,把杏子做成蜜餞,準備些糕點飲子晚上就能出攤了。

前世她就是喜歡酸甜的東西,來到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年年都要醃漬各種吃食。先前聽到有人賣杏子,就想起吃過的杏乾,立刻跟人買了好幾斤,還特意選的未完全成熟的,一是好醃漬,再是價錢低,八文能買一斤。

下雨也好,家裡能裝水的器皿都擺在院裡,現在也蓄了不少水,她難得不用跑外邊去打水,倒是自在。

杏子全部浸水,搓淨表皮,再過幾次水便好,難做的是去核。陸瓊怕忙不完,把陸萱從被窩裡叫過來幫忙,兩人用小刀分成兩半,掏出核放在一邊。

足足忙有半個時辰,最後她的手都是杏子香。

陸萱的手都起皺,小臉也跟著苦兮兮:“阿姐,我們下回還是直接買吧,自己做太麻煩了。”

陸瓊心裡也苦,有些錢還得是彆人賺,本來還想做成了就拿去賣,誰知第一步就難倒她。

去完核還要加糖醃漬半天,用木盆倒扣好,便擱在陰涼處靜置,等明天再熬汁水。

接下來陸瓊還要洗楊梅,這些天都賣的楊梅渴水,比酸梅湯賣得好,她就不做酸梅湯了,專門做楊梅渴水。就是楊梅也難處理,酸梅湯可以直接買食材熬成一大鍋,楊梅還得先洗,買得量多還會碰見幾個生蟲的,要先挑出來。

陸萱也蹲在地上幫忙挑果子,好的直接放水裡,沒多久便弄好。

“可以去生火了,順便把糕點的餡兒一塊蒸了。”

霜姐兒坐在凳子上,由著金娘給她梳發髻,依舊是三角髻,左右兩邊還插了朵小花,咬一口饅頭,吃得津津有味。

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金娘嘴裡嚷嚷:“瓊姐兒又出攤去了。”

下雨柳海岩也不出工,在家織竹編,手上都是印子:“你這是羨慕?”

金娘瞥他一眼:“要不說你是呆瓜,我有什麼好羨慕人家的。瓊姐兒可不止手藝好,還總是想出巧點子,前陣子還說買六份糕點可以送一碗渴水,可是引了不少人去。”

“我就隻能賣豆腐了。”

柳海岩嘴笨,說不出安慰人的話,金娘也知道他的性子,發發牢騷就去做晚食了。

車上堆滿了食盒、渴水,陸萱擺凳子,左右各兩張,陸瓊把渴水放在上邊,貼上毛筆寫的“楊梅渴水”,各種食盒也掀開蓋,擺成一排。

陸瓊擺攤好幾回,每回都有人覺得她車子稀奇,今兒一來就見好幾輛一樣的車,連掛招牌的地方都一樣。

沒辦法,她也不能搞壟斷,不過生意確實沒起初好,畢竟客流量分散了,過不了幾日怕不是滿大街都是這樣的車了。

還好她們是有熟客的。

陸瓊腰上係了碎花圍裙,笑著望向來人:“還是一份渴水?四份棗泥山藥糕?”

食客點頭,還多加了兩份綠豆糕,她把糕點疊在油紙上,用麻繩打包提好:“客官慢走!”

陸萱也在一旁收錢,遞渴水,陸陸續續也接待有十多位客人。

陸瓊選擇在州橋擺攤的緣由很簡單,除了人多,再就是離皇城近,常常能碰見富貴人家,給錢大方,有時放下一塊碎銀子就走人,還不用找錢。

忍不住想,要是天天碰上這種客人,她用不了多久都能發財了。

“阿姐,阿姐?”

陸萱叫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原來是來客人了,趕緊站起來招待人。

小娘子長相端正,五官秀氣,梳了雙垂髻,衣裳用得是上等布料,腰間掛了藕粉的香囊:“要兩份渴水,六份綠豆糕,六份桂花糕。”

“好嘞!”

這一下就賺七十文,陸瓊臉上笑意更深,正要拿自己碗盛渴水,卻被阻止。

遞上一個雕漆金食盒,小娘子笑著道:“用這個便好。”

陸瓊看著她那發亮的食盒,再對比自己的竹編食盒,人跟人的差距可真大,不過很快就拋在腦後,天大地大,客人最大。

食盒分三層,底下放渴水,中間一層放綠豆糕,最頂層放桂花糕,確保蓋嚴實了才還給那位小娘子。

小娘子拿出一錠銀子,看大小能有二三兩,見陸瓊不明所以,解釋道:“我們家娘子近來懷有身孕,吃不下東西,倒是能吃下你家的點心,清爽還不會生膩。往後隔三差五也會叫人來取點心,這算是一月的錢。”

陸瓊被這破天富貴砸昏了頭,直到人家走了才反應過來,捂著胸口久久不能平靜。

陸萱反應也不比她小,楞楞地拿著錢,錢筒子都要裝不下:“阿姐,這銀子放哪?”

“給我拿著。”陸瓊把它裝進錢袋,塞到裡衣,這可相當是把幾千塊現金裝在兜裡,頂上好多人半月工資了。

隔壁賣果子的嬸子也湊過來:“方才的小娘子可是謝家的婢子,聽說謝家對下人大方,不克扣工錢,還管吃管住,瞧那小娘子長得多好。”

“有這麼好?”陸瓊不大信,哪有不壓榨員工還對員工好的老板。

見她搖頭,嬸子也不急:“要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能混口飯就算好,在人家府裡當下人可是頂好的事,小娘子你是沒趕上饑荒,可是能死好多人……”

嬸子從她出生說起,聊她怎麼躲饑荒,又是怎麼在汴京紮根的。還聊起謝家,謝家有好幾房人,大房住在主宅,其他房都分去彆處宅子。大房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前年娶妻,就是適才小娘子服侍的人。二兒子倒是不大了解,隻知道先前考上舉人,之後就沒消息了。

陸瓊見她說得這麼清楚,心裡也發毛,這有錢人也難當,一有風吹草動大家都知道,還是當平民百姓好,關起門過日子,冷暖自知。

嬸子嘴碎,還說上點彆的,聊橋頭賣粥的生了幾個孩子,誰家考上秀才,陸瓊邊點頭應和邊招待客人,見食盒空了,時候也不早了,便跟嬸子告彆。

食盒疊在一起,挨著桶放在車下邊,跟陸萱一人扶一邊推這車就回去。

天色越暗,出來玩樂的人更多,街邊的鋪子大門開著,還不見歇業的樣子。

“阿姐,開鋪子真好。”陸萱見餅鋪燈亮著,娘子就著火爐給食客烙餅,揪一團劑子就能攤麵餅,不像她們要在家提前備好,賣光了便回去,賣不完就虧錢。

陸瓊當然知道開鋪子好。

其實這段時間擺攤掙得錢也不少,雖有些吃力也能盤下一個鋪子。就是沒見到有人轉讓鋪子,有也很快被人搶先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她。

從州橋到通濟坊一條街,能見到先前賣魚的鋪子。

端午那日鬨事的鋪子早早轉租出去,據說一月隻要二兩銀子,這可是在城中心啊,要不是沒錢,陸瓊怎麼說也得拿下。

那鋪子後來也是賣湯餅,小娘子的親人起先還去鬨過事,誰知租鋪子的人家也不是好惹的,二話不說就去請官府的人來,原來那掌櫃的兒子是個衙役,把人關上幾日,就沒人敢來鬨事。

不過這鋪子今天怎的這麼冷清?

陸瓊推著車,剛走到賣魚的鋪子,就被那賣魚的郎君叫住。

“小娘子,”他壓著嗓音,“快過來。”

叫陸萱守在車子旁,她有些詫異:“怎的了?”

郎君道:“先前你不是想要賃下那湯餅鋪?”

陸瓊點頭,皺了下眉:“可這不早租出去了。”

“哎,”郎君歎氣,“可彆說了,他們家的湯餅不好吃,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味道一般,先前的湯餅鋪味道可是一絕。前後對比先來,這家的糖餅可不就是不好吃,而且這掌櫃脾氣大,誰敢上他家吃去,連帶著我們生意都不好。”

陸瓊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倒是覺得他可憐,先前有人鬨事生意不好,現在對門冷清他這也跟著沒客人,真的太慘了。

郎君還道:“我昨天才聽見他們說要轉讓鋪子,小娘子要是還想賃下那鋪子,可得趕緊的。”

見他這麼著急,屬實是被折磨不淺,陸瓊也覺得好笑,跟他說再考慮考慮,便帶著陸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