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坊(1 / 1)

城外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城,車馬上插了大纛旗,寫著“三合鏢局”,乃是運送錢財、護送身份高貴之人的鏢局。鏢局的鏢禮則取決於貨物價值,護送錢財越多報酬也越高。

普通鏢師一月能分到五六兩銀子,時而還會有額外分紅,常常引起他人羨慕。

見橋頭有賣熟水的攤子,鏢頭使喚雜役去買些來,其餘人則守在鏢車旁。

陸瓊頭回見鏢師,忍不住多瞧一眼,卻被那鏢頭凶狠的模樣嚇到,心裡一驚,趕忙收回視線,誰知他們的雜役卻來與她談話,要了好幾碗熟水。雜役一人自是端不過來,陸瓊端了兩個竹筒子也跟著去。

她鼓起勇氣,朝那把玩鏢頭遞了一碗:“客官請慢用。”

鏢頭也隻看著彪悍,實則是講禮之人,道謝後一飲而儘,嘴角淌了幾滴水,直接用袖口擦去。

他原是六扇門的捕頭,身手不凡,離開官府後便去做鏢師,行走江湖,如今卻想收手不乾,找個安穩的地方渡儘餘下光陰。

坐他身旁的是新鏢師,眉上不知為何斷了道疤:“這熟水真不錯,酸甜酸甜的,不像阿狼做飯,吃鹽也是淡的。”

鏢師日夜兼程,在荒涼之地往往要平地起爐灶,親自起火做飯,全是糙人能把飯菜煮熟就是不錯了,如今進城自是要犒勞一下。

斷疤還了竹筒子又道:“可惜隻有熟水,要是能來份鮓脯就更好,就是茄子鮓也可香到十裡八街都能聞到。”

鮓脯是當下流行的菜肴,將食材用酒洗,擦乾後跟調料一塊裝入扁壇內,醃出鹵水灑淨,便可以長期保存,相當於醃製食品。

用酒洗可是極為奢侈之事,憑陸瓊的本事還做不出鮓脯,但能將她的紫蘇飲跟鮓脯相提並論,也叫她高興不已。

陸瓊笑道:“如今還隻是小本經營,往後掙錢了定會再添幾樣新品,小郎君到時可來嘗嘗。”

“往後的事才說不準,如今城外不大太平,也不知何時能再來汴京。”

汴京不僅有城牆護著,還有重兵把守,自是太平,彆處收成不好再加上賦稅重,去當山賊的大有人在,住在當地的百姓也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聽這話,陸瓊的心跟著一沉,頗有些感慨,不論興亡受苦的總是百姓,而她也並不奢望過多,能在汴京有一席之地便足矣。回頭見陸萱守在攤子,撐著下巴努力睜眼的模樣,她的心跟著陷下一塊。

幸好她還有人陪在身邊,不像前世,在店鋪裡熱情招待客人,回到家卻是一片冷清。

不好擾人歇息,陸瓊與斷疤閒聊幾句便離開,順便替其餘鏢師又續上一份。而後雜役去彆的攤子買了胡餅,他們很快便繼續趕路,賃船走水路離開汴京。

陸瓊把竹筒子都收在盆裡,忽然聽見陸萱驚呼:“是碎銀子!”

她雙手在裙擺處蹭幾下便跑去看,用泛紅指尖捏著一小塊銀子。

她們平日都用銅錢,畢竟白銀產量少價值高,隻有富人才會帶銀子出門,後來朝廷成立“交子務”,大宗交易都改用“交子”,比銀兩更方便。像她們這開小攤的,收的儘是些銅板,還是頭一回有銀子,更彆說交子。

金娘可比她們有經驗的多,從擔子拿出戥子幫忙稱:“估摸這有一錢,不過這是九成銀,還得往下壓。”

這可是意外之喜,陸瓊趕忙把碎銀子藏好,一錢足銀可值百文,就算是摻了雜質的九成銀,也有八九十文。往後生意做大了,還要備個戥子和剪子,不然客人來了連錢都付不了。

謝過金娘後她還順便買了塊豆腐,畢竟也饞了有小半天了,如今有錢自是要犒勞一番。

金娘攤上還剩了兩塊豆腐,給她挑了塊瓷實的,笑道:“小娘子頭回出攤,往後有不懂的也能來問我,咱相互幫襯。”

陸瓊也笑著應好,便把豆腐裝進背簍。見桶裡還剩有幾份紫蘇飲,乾脆不賣了,早早收攤回去,叫陸萱搭把手,一起把盆裡的臟水倒掉。

還記著要去找牙人看房,她把錢袋的錢都數出來,一共掙了兩百文,除去成本錢路錢還淨賺一百多文,算是開了好頭,往後日子定會越過越好。

恰好家裡還剩了些藥材,今天就不必去買,陸瓊分了一部分錢給陸萱:“到雜貨鋪去買糖和香櫞來,還是一樣的份,買完就回這等我。”

陸萱拿了錢可高興,聽這話卻有些不解:“阿姐怎麼不一起?”

陸瓊已經背上背簍,提著空桶:“阿姐要去找牙人看房,這兩日儘早搬進城裡。”

先前聽阿姐提過這事,陸萱心裡也期盼著,攥緊了錢袋點頭:“阿姐放寬心,我定會把事情辦好。”

見她這般小大人模樣,陸瓊也發笑,揉了下她的頭,囑咐幾句便離開了。

交易市場的中間人被稱為“牙人”,牲畜交易、房屋土地典當都需經牙人的手,有他們見證的交易契約更為妥當,要找牙人就得去“邸肆”,相當於中介機構。

朝廷也設有“店宅務”,為百姓官員提供住所,租金低廉,相當於後世的“廉租房”。可汴京人多,不知幾時才能輪到她們租賃,私人邸肆則價錢不定,從百文到數十貫不等。

陸瓊找金娘打聽過,最近的邸肆就在芸香樓後,她穿過龍津橋,給錢找叫花子帶路,才看到低矮簡陋的建築,頂上牌匾醒目寫道——“百牙閣”。

內裡裝潢簡樸,帳房先生低頭撥弄算珠,另一手對賬本勾畫:“小娘子要做什麼買賣?”

陸瓊朝他問好才道出此行目的:“想找供兩人住的宅子。”

“等著。”說罷,帳房先生往後邊叫人,“阿戈,來人了。”

被叫阿戈的人掀開玄色簾子,從裡屋出來,朝陸瓊行禮道:“小娘子想要怎樣是宅子?”

陸瓊也回禮,笑道:“價錢不高夠住兩人,能生火做飯,最好靠近龍津橋。”

“龍津橋......”

阿戈思索片刻才道:“城南通濟坊有一處合適的宅子,偏小沒有茅房,賃一月五百文,小娘子若是接受這就可去看一眼。”

五百文也就是半貫錢,對陸瓊來說勉強能負擔得起。她此番前來隻想打聽房屋租賃價錢,不過能實地考察自是更好,何況陸萱也在等她,正好一同前去,猶豫片刻便點頭答應。

那廂陸萱早把東西買齊,全擱背簍裡放好,就等陸瓊回來。金娘在她們走後不久也收攤回去,隻剩陸萱一人蹲在石磚上發呆,她雙手撐著臉,忽見阿姐跟在一人身後走來。

她起身湊到陸瓊身邊,瞥一眼阿戈,小聲道:“阿姐,這是誰?”

陸瓊便把事情緣由說與她,陸萱從未見過汴京人住的宅子,聽完也跟著興奮。阿戈在前頭帶路,兩人在身後竊竊私語。

陸萱壓抑內心的激動:“阿姐,這總共要多少?”

陸瓊壓低嗓音:“賃一月五百文。”

陸萱瞠目結舌:“我們沒錢啊,該不會被牙人拐走買人吧,我聽說牙人背地裡儘做些買賣人口的行當。”

陸瓊示意她小點聲,還安慰她道:“販賣人口是違返律法的,再說這牙人也是正經邸肆裡找的。”

見她鎮定自若,陸萱也放下心來,一想到日後就要搬到汴京她就高興,邁著步子緊緊跟在牙人身後。

陸瓊見她這般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這處房屋都挨得緊密,阿戈帶她們左拐右拐,才來到外觀簡樸青磚綠瓦的房子。前屋主是為官者,因父親去世,需辭官返鄉三年,便將房子賣給現屋主,牙人也隻是幫忙租賃與人。

阿戈推開門:“就是這了。”

陸瓊抬高腿跨過門檻,裡邊可比外頭看起來大一些。中間四方露天院子,往裡走是堂屋灶房合用的主屋,堂屋兩邊各通一間狹窄臥房,隻設有一張空木板床,所幸都開了扇窗,才不至於逼仄陰暗。

她跟陸萱交了下眼神,兩人心下都滿意得很。

做牙行的也是精明人,阿戈見她們便知是相中這宅子,斟酌言語道:“小娘子若是滿意,立馬就能辦契約,不耽誤時候。”

陸瓊故作沉思:“這不是小事,可否暫緩幾日,容我們回去好好商討。”

阿戈也不急,笑道:“小娘子若是看中這房子,咱自會給你留著,可五日後還不做決斷,咱可就賃給彆人了,到時可沒得反悔了。”

這正合她意,陸瓊拿出十個銅板當是帶路的報酬,阿戈也順勢收下,牙人就是靠收牙稅、牙祭來掙錢,相當於中介費。阿戈有事要先走,她們也跟著出宅子。

巷子走道不寬,人多時便摩肩擦踵,出門即見左鄰右舍,不像村裡房屋之間隔得遠。

鄰家娘子推開門來,原是早先賣豆腐的金娘,她肘間挎了竹籃,見到陸瓊二人也愣在原地,陸瓊便上前解釋緣由。

金娘了然,反應過後也欣喜若狂,拍手叫好:“那感情好,我住這也才半月餘,跟旁人也不相識,正愁平日沒人作伴呢。”

鄰裡關係自是最重要的,陸瓊也想跟她拉進關係,更何況金娘為人不錯,二人又閒聊幾句才肯分開。

耽誤的時候多,陸瓊便到集市買兩張胡餅當乾糧,花三十文買一斤豬肉,路過雜貨鋪還買十個碗,畢竟竹筒子還是不大方便,最後才趕著出城的車匆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