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駙馬(1 / 1)

韓濯是伴著嘴裡古怪的藥味蘇醒的。

第一眼見到的便是一張溝壑遍布的老臉,她腦子還是混的,偏頭看去,自己躺著的哪裡是宿舍裡狹窄的床鋪,這張床雖然稱不上多麼柔軟舒適,但卻雕花講究,十分寬敞。韓濯尚未來得及思考,一陣惡心感從胃部翻湧上來,她根本來不及忍住,翻過身嘔聲連連,吐得昏天黑地。

那張老臉的主人原是個阿婆,見韓濯如此,哭道“造孽啊,造孽啊,到底還是親兄弟呀,侯爺他怎麼就這麼狠心啊。”

韓濯在稍稍緩過來的當口,就著阿婆的手喝了幾口水,她吐得眼前發花,有點鏽住的腦子卻飛速啟動了,她不思考還好,一思考這具身體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過來,她頓時頭部劇痛,一陣眩暈感讓她又嘔了起來,這一下連膽汁都吐得乾淨。

那阿婆一邊哭一邊給韓濯順著背,韓濯吐完了,倚著床緩了緩,這具身體的記憶告訴了韓濯這阿婆是誰。

“趙媽媽,辛苦你了。”

趙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道“是苦了你呀二哥兒。”她又要說什麼,卻被一陣噎在喉頭的悲意堵成了一片不知所雲的嗚咽,乾脆不說話,又抽噎了起來。

韓濯被她哭得頭疼,她腦子裡剛被裝了一堆記憶,隻覺得仿若在夢中,韓濯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痛得差點叫出聲,好在這媽媽忙著嗷嗷哭沒有注意到她。

她這是…穿越了?

韓濯本來是21世紀根正苗紅的大好女青年,985大學在讀工科生,昨天剛剛考完本科期間最後一門考試,被同在戲曲社的同學們拉去慶祝。戲曲類社團慶祝能去乾什麼?無非是吃飯,看戲或是去唱K,當天他們沒去劇院,反倒是去茶樓風雅了一把,茶樓戲台上唱的是之前韓濯未看過的一出戲《三美圖》的選段。

韓濯大一加入戲曲社,其實一開始隻是混混學分,參演過幾回校園演出,雖然並不太上心但她天賦還不錯,一張嘴還算能糊弄外行人。臨塘市越劇是主流,韓濯雖然是第一次聽這出戲,可這旋律太過抓耳,情節也生動有趣,比家喻戶曉的黃梅戲《女駙馬》多了一層新意,她竟然第一回就聽了進去,拍膝搖頭跟著哼哼,一口茶在嘴裡沒來得及咽,一個氣口沒換上來竟然嗆了過去。

韓濯扶額,枉她聰明一世,穿越的方式竟然如此丟臉,她整理心情梳理起來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具身體的原主韓濯,原是先英武侯之女,上邊還有個倒黴大哥韓胤,她出生時天無吉兆,反倒像個掃把星降世,母親難產,韓胤病重垂危,先英武侯子嗣凋敝,年歲也大了,韓濯本是個意外,他老人家膝下隻有韓胤這麼一個兒子,眼看著還要嗝屁,就算撿回一條小命怕是也難以長久。恐偌大家業無人繼承,他便和韓濯之母於氏瞞下了韓濯的女兒身,對外聲稱英武侯老來得子,把這小女兒當做男兒培養長大,他二老沒料到自己的兒子挺難殺,病了十幾年竟然活到了他們二位雙雙去世,用事實證明當年那大夫的話全是放屁。韓濯實則是個女人的事實就這樣被二位於五年前帶入黃土,身邊隻有韓胤和零星幾個老人知道真相,趙媽媽就是其中之一。

韓濯理到這裡,聲稱自己吐得胃裡難受想吃些粥,把趙媽媽忽悠走,開始心無旁騖地思考自己是怎麼到如今這個狼狽的田地的。

那麼簡單來說,就是韓濯這個侯爵預備役沒撿到漏,五年前韓胤襲爵,原主韓濯也並沒有消消停停作她的閒散少爺,這丫頭想啊“我武藝習得好,書也讀得不錯啊,如今武道是走不通了,但這麼多年書不能白念啊,我去科舉吧。”好麼,這過五關斬六將一考就是狀元,光是狀元還不過癮啊,瓊林宴上一手騎射功夫百步穿楊,美名傳遍了京城,皇帝老兒高興壞了,要把自己女兒長寧公主嫁給韓濯。

……

韓濯木然,你真是很有想法啊少女!

然後呢,韓濯就被自己親哥哥陰了一把,這婚不管結不結,韓濯的真實身份早晚得出事,還不如一瓶砒霜結果了她性命,對外就說韓濯突發惡疾暴斃身亡,與金枝玉葉無緣,免得以後夜長夢多,讓整個侯府蒙上欺君之罪。要不是趙媽媽用不知哪裡的偏方給她催了吐,韓濯估計剛穿過來就咽氣了。

韓濯一時無言,人家穿越要麼自身精通史學,要麼自身配備係統小幫手助力開金手指,而她一個工科女大,畢生所學在古代哪裡有市場,更何況她高中就是一個理科生,六年前就不再接觸什麼文史類的東西了,對目前這個大齊的曆史完全是一竅不通,根本沒有上帝視角。

哦對,最重要的是,無論韓濯今生還是前塵,都她奶奶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啊。

韓濯向天豎中指“她奶奶的要玩死老娘嗎?我一個女的拿什麼做駙馬!”

韓濯還未思考好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一個身形清瘦的男人從房門口走進了房間。

這男人非常年輕,稱得上十分英俊,但眉宇間好似總是凝著一股沉鬱之氣,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一百萬,正是韓濯的大哥韓胤。

韓胤見了她,竟然微微有些發愣,他這個妹妹自小毫無京中女兒嬌柔溫婉之態,爭強好勝更勝於尋常紈絝,武藝文采從不讓京中子弟,對他這個哥哥也少有恭敬,他從未把韓濯當做女孩兒家看待。更何況自小他身子羸弱隻能看著韓濯跑馬射箭,舞刀弄槍,比起韓濯,他更像是一個早晚要死的備胎廢物,要說對她愛護,是半分沒有的。

而如今韓濯剛剛劫後餘生,眉宇之間還帶著病氣,眼中恍惚帶淚,雖然還是男子的發式,但周身的氣質都柔軟起來,說是個清秀的少年自然是讓人信服的,但若說是個英氣的女孩倒也不為過,這倒是讓韓胤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一個妹妹這個事實。

但這憐惜僅僅隻是在韓胤的心頭蜻蜓點水一般蕩了一下,連波紋還沒起,韓胤就大跨步毫不避諱地走了進來。

看清韓胤手中的瓷瓶,韓濯不由在心底大罵“我靠真是最毒男人心,有完沒完,毒不死又來。”

大哥牌砒霜,量大管飽,童叟無欺。

古代三硫化二砷出於工藝原因確實可能是質量不高,但也架不住活閻王一次一次喂啊。

“兄長還真是薄情。”韓濯扯著嘴角勉強笑了出來。

韓胤聲音沒有絲毫波動“也莫怪我薄情,隻怪你命不好,沒投身成男人,你若是有朝一日被人發現真實身份,整個侯府都要跟著遭殃,我既承襲爵位,就必須顧全大局,我這麼做,便是日後在地下見了父母祖宗也是問心無愧。”

趙媽媽剛端著粥碗走近,遠遠聽見說話聲嚇得碗一扔闖了進來,難為她一把老骨頭跑得如此快,趙媽媽上前跪在了韓胤腳邊扯著他的衣袖哭天搶地“侯爺,侯爺啊,那可是你親妹妹啊,你難道不記得你小時候罰跪,二哥兒為你求情挨板子的事了嗎?就算不念骨肉血脈親情…”

韓胤未等趙媽媽說完便打斷冷漠道“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我是因為什麼罰跪的呢,她把先生胡子剃了,轉頭就推在我身上。”

韓胤:……

趙媽媽:……

明顯趙媽媽並不知道這其中秘辛,求情不成反而踩了雷。

“若是念舊情,那可說的就多了,你說是吧,阿濯。”

韓濯大腦瘋狂運轉,挖掘出了一堆舊事,什麼卸鬆了韓胤輪椅上的輪子啊,騙韓胤吃了瀉藥就能站起來啊……韓濯冒出一陣冷汗,這小丫頭真能作死啊,惹的是個記仇的活閻王。

韓濯定了定心神,覺得韓胤此舉雖然冷血了點,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畢竟不是人人都是史鐵生,她掙著下了床,趙媽媽見狀立刻趕過去攙扶。

韓濯擺了擺手,把趙媽媽扶起來,她剛剛吐得脫水,此刻虛得厲害,腿腳都有些抖,卻低聲對趙媽媽道“無妨,媽媽快起來,您上了年紀再這麼跪著身子撐不住。”

韓濯深吸一口氣站定,板板整整直挺挺朝韓胤跪了下來,規規矩矩一拜。

韓胤也沒想到韓濯搞這出,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他這個妹妹向來心氣極高,哪裡這樣示弱過。

“幼時小妹頑劣,做過不少荒唐事,讓大哥受了不少委屈,是小妹之過,韓濯今日在這向大哥賠個不是。”

韓胤嘴唇蠕動須臾,不知如何接話,心頭卻有些鬆動,他整個少年時代纏綿病榻,看著自己的妹妹馬背上英姿勃發,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意氣,他怎麼能不豔羨,可是整個侯府,整個京中,有誰會顧念他這個敏感少年的心思,所有人都當他是個遲早入土的病秧子,表麵對他像對待個嬌貴的花瓶,背地裡要麼嘲弄要麼嗟歎,天長日久怎能不生妒意。

如今韓濯一句軟話,倒是道出了他這麼多年的委屈。

韓胤麵上雖然鬆動,話卻還是冷的“往事休提,你也並未做什麼真正害我之事,倒也不必如此,隻是婚事已經應下,大婚之日若東窗事發,這可是欺君之罪,我不可能拉著整個侯府賭今上的仁善。”

“此生算我對你不住,你是聰明人,還是儘早做個了斷。”

那裝了毒藥的瓷瓶滾到韓濯身側,微微閃著惡毒的光,韓濯移開視線,直起身道“祖父是開國功臣,這英武侯府能有今日,也是父親戰場上真刀真槍拚殺來的,我就算再不懂事,也不會拉著整個韓家下水。”

“二哥兒!”趙媽媽驚叫。

韓濯按下趙媽媽道“大哥想必也知,這與長寧公主的婚事不得不應承。若要推拒,難免引得聖上多想些什麼。大齊邊關大半都是韓家軍駐守,大哥又已經娶妻,皇家若不與我結姻親,日後又會拿韓家怎麼辦?大哥你胸懷大略,如今沉屙已愈,自然想施展一番抱負。”

“我娶了公主,若是入朝參政,估摸也隻是一些無關痛癢的閒職,我本就無意官場仕途,但與皇家結姻親可是無上榮耀,濯願為韓家鋪路,助兄長光耀我韓家門楣。”

韓胤冷笑“你還真把自己當男人了?”

韓濯所言倒是句句屬實,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韓濯是個男人的基礎上。

韓濯微笑“兄長放心,我自有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

韓濯厚著臉皮答道“一些鄉野村夫流傳的奇技秘法罷了,閨房之事,兄長還是莫要盤問,怕汙了您的耳朵。”

韓胤臉色青白紅黃變換,被韓濯的不要臉驚到了,甩下一句“寡廉鮮恥”便走出了房間。

韓濯知道這第一關算是過了,擦了擦額上冷汗,剛剛勉強挺直的身板頹然鬆了下來。

趙媽媽剛剛見證兄妹倆一番交鋒,心臟差點跳出來,慌忙把韓濯扶到床上躺好,道“二哥兒你真有辦法?”

有個屁的辦法,韓濯想道,但自己是看了這出戲穿越過來的,應該算是手握劇本吧,順著劇本把這出戲演完是不是就能回去?雖然目前看來自己的身份背景和戲文完全不同,但這出戲得有著公主才唱得下去,她就賭那公主是個蕙質蘭心的小可愛,能幫忙讓自己苟到大結局,而不是成為第一集就送了命的倒黴蛋。

再說死了也就死了,說不定死了她就回去了,她才不信一口茶就能把她嗆死。

話雖如此,來都來了,還是好好活著先。

眼前又開始發花,熟悉的眩暈感又湧上來了,趙媽媽在一旁焦急地喊“二哥兒!二哥兒!”

“粥……”低血糖的韓濯暈過去前弱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