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殿畢竟是永平帝處理政事的地方,文貴妃也不便久留。
離去之前,文貴妃從女官手中接過精心準備的補湯,呈遞給永平帝,柔聲說道:“陛下,這是臣妾特意為您熬製的首烏延壽湯,還請陛下趁熱飲用。”
永平帝接過補藥,一飲而儘:“愛妃辛苦了,今晚朕會去玉華宮看你。”
文貴妃聞言,麵上露出欣喜之色,盈盈下拜:“臣妾便在玉華宮恭候陛下駕到。”
文貴妃出了玉宸殿,臉上還帶著未曾散去的喜色。
她瞧見送她出來的劉茂,微微頷首,輕聲說道:“今日之事,多虧了有內侍監為本宮美言。”
若無人美言,以她對永平帝的了解,永平帝十有八九不會見她。
劉茂連忙行禮:“娘娘客氣了,這也是陛下心裡有娘娘,老奴才能勸動陛下。”
文貴妃笑而不語,稍後她的感謝自會送到劉茂的住處。
李賢妃在自己宮中聽聞此消息,刹那間,嫉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緊緊咬著下唇,眼神中滿是不甘與憤懣:“那個賤人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讓陛下如此眷顧!”
李賢妃焦躁地來回踱步,心中妒火熊熊燃燒,難以平息。
原本,她聽說燕王被罰,還曾暗自幸災樂禍。
卻未曾想,文貴妃不過去了一趟玉宸殿,竟使得永平帝收回成命,還應允前往玉華宮。
要說這宮中她最為痛恨之人是誰,高皇後這個自小就與她不和的死對頭都隻能屈居第二。
想那文貴妃不過是一介寒門女,最終卻能壓她這個世家女一頭,得以被冊封為貴妃,這怎能不讓她嫉恨交加。
高皇後自然也得知了這件事。與李賢妃的大動肝火不同,她顯得平靜許多。
高皇後身邊的女官麵露憂色道:“娘娘,如今諸皇子已經長成,文貴妃又聖眷正濃,不可不防啊!”
高皇後神色平靜:“本宮心中有數,不過,最恨文貴妃的可不是本宮,而是李賢妃,李賢妃自恃出身世家,卻被一介寒門女壓了一頭,且讓她去與文貴妃爭鬥,本宮隻需靜觀其變。”
而且她是皇後,她的兒子是太子,隻要她們穩得住不犯錯,旁人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是無用。
——
下學後,李相宜尋了一個空子,將燕王的事告知聞時安。
“如今燕王出事,陛下雖說現下是消氣了,為防意外,貴妃娘娘也會約束十公主一段時日,隻是十公主氣量狹小,恐日後還是會尋殿下麻煩。”
聞時安微微頷首,李相宜不愧是未來能力壓文貴妃的人,來宣和宮不過幾日,就已經讓宣和宮的宮人內侍接納她,現在連其他宮裡的事都能打聽到一二。
不過聞時安知道得比李相宜多得多,這次燕王確實全身而退,罪名都被底下官員背了。
而且燕王大婚的規格,甚至能比肩太子大婚。
“無妨,日後她不會有心思想起本宮。”
聞時安並不打算讓燕王這麼輕易過這一關。
“明日你陪本宮去一趟靈虛觀上香。”
永平帝崇尚道教,在各地興修道觀,自然不會忘記宮裡。
皇宮內興修了好幾座道觀,作為宮內道士們的清修之所。
靈虛觀是其中並不起眼的一座道觀,平時隻有一些宮人內侍會去上香。
貴人們去的都是紫霄真人等深受永平帝信任的道士所在道觀。
靈虛觀中,聞時將香交給一個中年道士,中年道士將香插進香爐。
聞時安語氣溫和:“不知這位道長怎麼稱呼?”
王道生行了一個道禮:“小道道號守真。”
聞時安:“不知守真道長可否帶本宮參觀一下靈虛觀。”
王道生恭敬低頭:“小道遵命。”
穿過幽靜的庭院,幾棵老樹伸展著枝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
王道生邊帶聞時安參觀,邊向她介紹道觀中所供奉的道君。
聞時安頷首聆聽,而後突然開口問道:“本宮聽聞道教裡有些分支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不知守真道長可有妻兒?”
王道生心頭猛地一顫,稍作停頓後緩緩道:“小道確有妻兒,可惜小道妻兒福薄,早已離世。”
聞時安深深看了王道生一眼:“本宮還以為守真道長無妻無女呢?”
王道生瞬間渾身汗毛豎起,聞時安問妻兒,他也隻答是妻兒,一般人都會默認他的孩子是個男孩,可是聞時安卻好似篤定,他曾有個女兒似的。
這是他隱藏最深的秘密,聞時安怎麼會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王道生看著聞時安的背影,心中的恐懼如藤蔓般蔓延開來。
他不怕死,隻怕死前無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聞時安沒有再言,緩緩踱步,神色淡然,仿佛剛才那一番話隻是隨意之語。
王道生卻覺如芒在背,腦海中思緒翻湧。
參觀結束後,聞時安帶人離去。
王道生站在觀門口,望著遠去的隊伍,神色陰沉。
他開始回憶過往的種種細節,試圖找出可能泄密的環節。
同時,他也在思考著如何應對聞時安可能帶來的威脅。
思索良久,毫無結果,王道生滿心憂慮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推開門,便瞧見房間中央的桌麵上赫然多了一封信。
他心中一驚,連忙反手關上門,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封信,心如擂鼓。
王道生緩緩走近桌子,撕開信封,裡麵隻有一張紙,紙上的字跡陌生。
“四月初五,南越天降隕石,神似龍形。”
王道生瞳孔顫動,今日不過才三月初三,居然有人預言一月後,會有天降隕石。
當看到這封信的第一瞬間,王道生就知道這是何人所送。
他一開始還以為這封信上寫的是聞時安威脅他要做的事,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句驚人的預言。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是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如果預言為真,他就能實現他的目的。
王道生眼神熾熱地盯著那張紙,狀若瘋魔。
——
李相宜默默跟著聞時安身後,聞時安隻讓她派人把一封信放進剛剛接待她們的道士房中,至於信中所寫何事她一無所知。
對此,她也並不好奇,作為下屬,她隻要辦好殿下交代的事即可,其他事不是她該好奇的。
聞時安駐足在禦花園角落一棵梨樹下,仰頭看去,梨花如雪掛在枝頭,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殿下若是喜歡這梨花,不妨剪些枝條回去,奴婢記得庫房中有一對素色長頸瓶,與這梨花正相配。”
聞時安頷首表示同意,李相宜連忙差使宮人去取剪刀和暫時存放梨花的花瓶。
聞時安忽而轉頭看向李相宜:“相宜,你可知你父親是如何犯下貪汙罪的?”
李相宜垂下的雙手一顫,微微垂首:“奴婢不知,奴婢以前一直在母親的教導下長大,對於父親的事其實並不清楚,隻記得突然有一日,就和母親一起被抓進大牢,關於父親貪汙之事,還是進宮時聽一位交接的女官說的。”
她以前也曾好奇父親在外麵的事務,但是母親總是強調那是男子的事,作為女子隻需打理好後宅即可。
聞時安:“那相宜可知你父親具體擔任什麼官職?”
李相宜:“奴婢父親原是戶部金部司的主事。”
聞時安點頭,現在的戶部侍郎是長平二十五年晉升,原本擔任戶部金部司郎中一職。
下屬因為貪汙被處死,上官卻在三年後升任戶部侍郎。
而且現在的戶部侍郎正是文貴妃之兄。
“相宜倘若對當年之事,心中存有不解之處,不妨去打聽一番,總歸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不過要小心些,莫要打草驚蛇。”
李相宜聞言,心中陡然一跳,心知殿下確實知曉了自己最近的小動作。
在殿下身邊站穩腳跟後,她確實在偷偷打聽自己父親當年的案子。
她連忙跪下,後背出了一層冷汗:“是,奴婢遵命。”
聞時安笑著讓她起身,不再言語,她知曉李相宜所做也是人之常情。
李相宜起身後卻不敢有絲毫放鬆,殿下此刻雖看似平和,可誰也不知殿下心中是否對她起了芥蒂。
剪刀取來後,李相宜接過宮人遞來的剪刀,微微欠身:“不知殿下可有看中的梨花枝條?”
聞時安擺手:“不必,本宮親自來剪。”
聞時安說罷,接過李相宜手中剪刀走近梨樹,目光在滿樹梨花間流轉,似乎在挑選最為中意的枝條。
聞時安抬手,小心地剪下一枝潔白如雪的梨花。
片刻後,旁邊宮人手裡的花瓶中已經插滿梨花。
“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聞時安剛將剪刀交給旁邊宮人,就有機靈的宮人遞上帕子,供聞時安擦拭雙手。
宣和宮前,聞時安抽出一枝梨花遞與李相宜:“本宮見到這梨花,就覺得相宜與其甚是相配,這枝梨花便贈予相宜,望相宜日後能謹守本心。”
李相宜鬆了一口氣,殿下贈她梨花,說明真的沒把她之前私自調查父親案子的事放在心裡,她雙手接過梨花,微微欠身行禮:“謝殿下賞賜。”
聞時安擺手,而後抬腳跨進殿門。
李相宜凝視著手中梨花,思緒飄遠,她憶起家中院子裡也有一棵梨樹。
梨花往往在不經意間綻放,又在短暫的時間後悄然凋零。
故父親認為梨花不與百花爭奇鬥豔,有著孤高自賞之態,恰似高潔之士般不隨波逐流,始終堅守著自己的品格。
於是,父親特意在院中種下梨樹,以此明誌,謹守本心,不為外物動搖。
每至春日,那棵高大的梨樹,伸展著繁茂的枝椏,梨花如雪般紛紛揚揚地綻放。
她最喜歡剪下梨花枝條,將梨花插到精致的花瓶裡,擺放在窗台邊,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梨花淡雅的香味。
那一日,陽光依舊明媚,梨花依舊如雪般綻放,一班衙役闖進她家,她和母親被扣上鎖鏈,押出家門。
在被帶走的那一刻,她回頭望去,隻見梨花花瓣落了滿地,被衙役們的腳步踩進泥裡,潔白的花瓣瞬間變得汙濁不堪。
李相宜緊握梨花,她一定會查出當年貪汙案的真相,還父親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