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自燃案(三)(1 / 1)

“嘁,也不知道高貴個什麼勁。”那花旦將臉上油彩褪去,生得十分秀麗,高聳的眉骨與嬌俏的鼻子不禁讓沈清沉讚歎這是女媧的傑作。可那歌姬聽她譏諷,卻一言未發。

難道當真是不在乎這些名利,隻在乎錢財?

“草民曾鬱山,見過公主。”麵對沈清沉,她並無半點膽怯,隻行禮後未等她應,便直勾勾地望著她眼。

“陳努,是以前與老班主一同打天下的台柱。”她不緊不慢,“會些噴火的戲法,雖然也沒少受些傷,但如今確實熟練許多。”

她話語輕輕,隻從那從前娓娓道來。她與陳努是舊識,雖未有多少交情,隻每日出戲台或者上妝時打個照麵罷。可日子久了,這戲班對她們而言就是家。

專屬於她們這些戲子的家。

大夥在團圓夜也會如尋常人家一般吃些湯圓,祈盼著來年團圓和美。若碰到個彆有困難,也都會傾囊相助,當然了——

除了那位吝嗇的歌姬石月仙。

陳努也不例外,這麼多年來都在這個特殊的家充當著大哥的形象,若有醉酒鬨事上前占書生便宜的女流,他也會頂上前去,說道著:“摸我便是,休要鬨那書生。”

那一眾女流自也願意摸他這一身腱子肉,隻不過是膚色稍顯黢黑,不如那書生白淨。

可他也早已習慣了,每當那書生擔心他,問候他“怕不怕這樣讓人聽了去,以後沒有女人敢娶他。”他也隻豪橫地仰天大笑,“怕甚麼!”

他不懂男紅,那替夫人縫製衣服的手藝他始終是學不來,隻懂著做些粗活,耍些戲法。

“要不說他嫁不出去呢。”曾鬱山凡提起陳努,總會露出開朗的微笑,好像在她心裡,這位大哥就從未離開過。

“也好,”當沈清沉將陳努死去的消息告知她,她忽然掩麵哭泣,啜泣良久卻也道:“這樣的謝幕也不枉此生了。”

“謝幕?”沈清沉不能理解,她為何要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陳努的死。

他的死,明明是意外…?

不對。

是蓄謀。

是凶手刻意塑造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身死,好讓自己獲得不在場證據。

那麼順著這個思路,便可將這黃雅嫻排除在凶手之外。

不對。

沈清沉腦海的推理突然好似被什麼絆住了腳。

還差了什麼…

“每個戲子,都會有謝幕的那天。”那花旦不知為何,忽然抬起頭望天興歎。

或許是故友的死讓她這般感慨。

又或許是她對前路的渺茫。

“鬥膽請問公主,”那人又垂下眸望沈清沉,“如今可查到疑凶了?”

“疑凶?”

沈清沉更覺這花旦古怪。

她的話語似乎從來沒有提過這是個凶殺案。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未有再理會這曾鬱山的追問,隻朝她方才坐著梳妝的案台走去。那案台上擺滿了些閒雜文談,還有些詩集和藥書。

“沒想到,”沈清沉故意將嗓音提高,好吸引圍著曾鬱山嘮家常的眾人,“曾鬱山是這般喜好讀書。”

“是呀,鬱山若當時可與我一同科舉,說不定也能考取些功名。”虞鳶附和道。

“那她為何不去?”

“鬱山不好功名,”她心不在焉地捋著水袖,抖摟著手,“隻當是興趣罷。”

沈清沉將信將疑,上下打量這花旦。

若她當真如她口中那般好學,又熱愛文學,怎會甘心在這戲班子做個花旦作罷。

至此,沈清沉便對這花旦生了疑心。

正思忖著從哪個角度盤問曾鬱山,“喲,書生來了。”

順著她的視線,那人隻穿青色長衫,牽著幾匹吃得肚飽腸肥的鬃馬,“小生高詠,見過公主。”他隻微微欠身,朝沈清沉行了禮,便走向一旁的參天榕樹,將馬係在樹下。

沈清沉輕撫下巴,打量那書生白淨模樣,卻叫許段笙看了生厭,“殿下,有段笙還不夠嗎?”

她輕拍許段笙上前牽她的手,煩悶不堪,“休要吃些乾醋,你若再這般胡鬨,倒不如留在宮中等本宮處理完要事。”聽她這般威脅,許段笙的手便是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段笙知錯,殿下莫要動怒,保重鳳體。”他將頭低垂,像極了做錯事被訓斥的孩提。

“高詠,你可認識陳努?”那小生本麵無表情,卻在聽到陳努的名字後焦急萬分,“陳大哥,小生自然認識。”

“你兩交情很深?”見他這般緊張,定如曾鬱山所言,沒少被陳努護著。

“我雖是少班主招來的,也不會些戲法,隻懂替少班主算些雞毛蒜皮賬罷。”他垂下頭,用手輕撓著後腦勺,“可即便來戲班子沒多少日子,陳大哥也把我當作胞弟,有喜歡的吃食也都緊著我。若是哪天看官打賞多些,他還會買烤鴨回來給大夥加餐呢。”

可聽此一言,沈清沉更是不解。

無論是與他有交情,沒有交情,甚至是有過競爭的人,都對他讚不絕口。

到底是何人要致他死地?

夜裡輾轉反側,沈清沉始終沒能想明白這一點。

“殿下...”也許是察覺到她徹夜難眠,許段笙半眯著眼去摟她入懷,“該歇息了。”

沈清沉回過身,枕著手,凝視著他半眯的眼,“段笙,你說為何陳努這樣的一個好人,卻能因恨招致禍身呢。”

“殿下又如何知道是因恨呢。”

緣有湊巧,事有偶然。

沈清沉安然睡下,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便傳來密探聲:

“殿下,戲子自燃一事,有要事稟報。”

宮內自然不允許人肆意進出,如今密探也是得了令,才早早在她門外候著。

“說罷,本宮聽著。”她素有賴床的習慣,若非那日莫名穿越至此,她現在應當還在宿舍賴著床。

“那戲子生前用過的火油瓶子裡,瓶口處確有些異味。”那密探回報:“隻是不知是何種藥材。”

“藥材?”

【係統提示:烏頭】

“?”沈清沉自從綁定這係統以來,也是第一次有這樣清晰的提示。

“你且再探,”既已得係統提示,沈清沉便思索著從藥材排查起,“那戲班子可有人懂醫理,識藥性?又或者近來抱恙,有去過藥材鋪等,均一一徹查。”

門外一聲應答後,隨著幾響房瓦踩踏聲,消失不見。

“這大理寺挖角來的人才,就是好用。”

沈清沉忽而想起在花旦桌上曾見那本醫書。

有現成的百X百科,不用白不用。

“雞毒,品類有上百種,其中大部分均帶毒性,或微毒,或劇毒。”提及烏頭的部分如此說道,若非書中畫有烏頭模樣,沈清沉也不能與她所相熟的“烏頭”對應起來。

書中所寫與沈清沉印象中的烏頭性狀吻合。

在她的印象裡,烏頭大多都作為致死物出現。

“公主殿下怎來得這般早。”早晨起來練功的石月仙早在一旁開嗓,一曲唱罷,滿意地回到營地中吃些早飯。

沈清沉打量這歌姬,不複昨日媚態,讚歎她定是行美人計的好苗子,“陳努一事尚未有眉目,本宮寢食難安。”

“咳咳。”也許是早晨感染風寒的緣故,石月仙的嗓子有些痕癢,吃食間不禁反複咳嗽。

“可有大礙?”沈清沉伸手去撫她背,卻被她下意識躲開。

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無非是沈清沉伸手的動作侵入了她的社交範圍。

一個防備心重的人,對他人闖入社交範圍一事是極為敏感的。

這樣下意識躲開的動作,也許連她自己也未能察覺。

“無礙,有勞公主關心。”她朝沈清沉微微欠身點頭致意,便拾起杯子,大口喝下杯中物。

“個彆無毒的雞毒根莖可入藥,作祛風除濕功效。”沈清沉繼續垂頭掃視這醫書重關於烏頭的紀實,“但雞毒不可與半夏共食,兩者合用可加重毒性,致人死亡;亦不可與貝母同食,兩者相衝,同食亦可使病患病情加重,又或至身死。”

“半夏?”沈清沉從未聽說過此等藥物。

據這醫書記載,半夏通常用作化痰止咳,多生於山坡、溪邊陰濕的草叢或林下,微毒性。

“化痰止咳?”沈清沉望向一旁石月仙的梳妝案台,她將早餐吃罷便出了營繼續練嗓,隻留那杯子在案上。

聽那歌姬的開嗓聲,仍延綿不絕,沈清沉便壯著膽子去看那杯中物。

杯底黏著些許藥渣,已經因為烹煮變得爛熟,哪怕用勺舀出,也無法從外形上分辨。

半夏需經過炒製,才可入藥,且不可長期服用。

若石月仙長期服用,哪怕就連她自己也性命不保。

“喲,稀客。”方從房間出來的曾鬱山見沈清沉自顧自坐在她的座位上,忍不住打趣。

她褪去一身戲服,倒也顯得英氣許多。

沈清沉見她醒來,自然也不客氣,“這醫書是你的?”

“隻是放在我案台上,便當作是我的了?”她生得一副伶牙俐齒,若說她不是靠著嘴巴吃飯,那才真真叫人不可置信。

被懟的沈清沉啞口無言。

誠然,這書隻是放在她的案台上,這戲班子的所有人都可以從這後台過,從她案台上取走這書。若以她在公共區域放置的這本醫書來定了她的罪,實屬有些草率了。

“可是醫書,”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沈清沉回過頭,卻見虞鳶從營外走來,“不是向來都是鬱山的摯愛嗎?”

曾鬱山惡狠狠地瞪著虞鳶,像是恨她出現得不合時宜,咬牙道:“從前是。”

“從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