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隼恪(1 / 1)

曉色破霧,石板路潤,露珠閃爍,蜿蜒入幽林深處。

宿遠封本來想的挺好,但剛一轉醒,一動彈。

臀上那如火燒般的劇痛便瞬間襲來,疼得他 “嘶” 地倒吸一口涼氣。

身子也再度無力地癱倒在床上。

他豪情壯誌被澆了個透心涼。

隻能落寞地蜷縮在這一方繡著繁複花紋的錦衾之中。

眼神空洞地望著床幃頂,像要把這層薄薄的布料望穿。

可謂出師未捷身先死。

又俗話說 “傷筋動骨一百天”。

時光像停滯了,他每天隻能乾巴巴地在床上躺著,感覺自己的精氣神都快被磨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

隻覺那疼痛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

可這事兒說到底是自己闖的禍,就算心裡委屈,也不敢埋怨彆人。

所幸,他的親信消息靈通,探聽而來的消息,詳儘非常。

聽聞山寨與姚濯平配合無間,一路勢如破竹,連戰連捷,把官府那幫人打得丟盔棄甲,狼狽鼠竄。

日輪漸沉,餘暉將天邊染得一片橙紅,恰似一幅綺麗的織錦。

宿遠封正百無聊賴,親信帶來消息說是裴明辭與姚濯平已然去赴慶功宴了。

宿遠封本懨懨地歪在榻上,聽聞此訊。

他一個挺身就要下床,全然不顧臀上的傷痛扯得他嘴角一抽。

剛起身,便疼得 “嘶” 了一聲,身子晃了晃,又跌回榻上。

但這點挫折哪能打消他的念頭。

他穩了穩身形,朝著一旁的親信道“我也要去湊湊熱鬨。”

站在旁邊的親信身形高挑消瘦,一襲黑色的利落勁裝襯得身姿挺拔,腰上挎著的長刀。

他陳述事實“你身上有傷,還在關禁閉。”

這護衛可是裴明辭專門派來的,定是身手不凡。

而且既為裴明辭的人,肯定不把楊映篁那些規矩放在眼裡。

於是,宿遠封試探著開口“要是我鐵了心要出去,你能不能幫我一把?”

護衛斜眼瞟了瞟宿遠封,過了會兒,聲音低沉卻很有底氣地說“行。”

宿遠封一聽,陰霾一掃而空,趕忙催著護衛帶他動身。

一路上,宿遠封強忍著傷痛,一瘸一拐地走著。

每一步落下,臀上便傳來鑽心的疼,可他咬著牙,硬是不肯停歇。

待走到舉辦慶功宴的地方,入眼便是滿桌的珍饈美饌,酒壇林立,酒香四溢。

屋內坐滿了人,眾人談笑風生,眉眼間儘是勝利的喜悅,意氣風發。

裴明辭端坐上位,在這喧鬨的氛圍中,唯有她一臉平靜。

那股子生人勿進的氣場讓旁人都不自覺地與她保持幾分敬重的距離。

宿遠封目光掃動,忽地發現楊映篁今日竟未著以往那身以竹子為飾的衣衫,而是換了身黑色衣衫。

仔細瞧去,楊映篁身形比以往消瘦了許多,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

尤為惹眼的是,他眼下帶著青黑,若被濃重的陰氣浸染,

平日裡那種一絲不苟、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氣息,反倒因這消瘦與青黑,再配上一身黑色衣裳,散發出一種森冷的氣質。

讓人忍不住心底發怵。

靠近裴明辭的皆是些地位頗高之人,顯然是至關重要的角色。

其中有兩個男子令他格外留意。

一位身形偏瘦,雙肩略顯單薄,五官線條分明,劍眉斜飛入鬢,透著股英氣。

窄袖束腰,雖顯瘦卻不顯瘦弱,反而給人以靈動矯健之感。

他注意力似乎全在裴明辭身上。

目光時不時便飄向裴明辭,眼神中透著些看不懂的情緒,複雜難明。

另有一位陌生男子,他身姿偉岸,麵龐線條硬朗。

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透著堅毅與正氣,舉手投足間儘顯豪邁,一看便是在沙場上曆經磨煉之人。

屋內還有不少宿遠封眼熟的文景堂之人。

此外,更有一群身著嶄新甲胄的,陌生軍士,年齡性彆各異,卻個個精神抖擻,眼神堅毅,想來是戰鬥力不凡。

宿遠封心下猜測,這些許就是裴明辭新組建的軍隊。

他的視線繼續遊走,忽地定在一個座位靠前的人身上,那人正是 5 號擂台的勝者。

隻見他個頭雖小卻昂首挺胸,坐姿端正。

因這座位的遠近彰顯著地位,他能坐得離裴明辭如此之近,想必是在近日的戰事中立下了赫赫戰功。

宿遠封剛一踏入宴廳,刹那間,原本的喧鬨瞬間安靜了下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他。

尤其是楊映篁,那眼神像寒冬臘月裡的冰碴子,冷得刺骨。

宿遠封一頓,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躥起,瞬間遍布全身。

看他身形僵住,親信低聲與他介紹。

“身形偏瘦的是葉隼恪,身姿偉岸的是姚濯平。”

葉隼恪便是原書女主。

這一身打扮,怪不得能女扮男裝這麼久,他壓根兒沒看出來是女子。

那裴明辭身旁便是姚濯平。

宿遠封慶幸,正好為了方便他今日這行動。

當下,他強裝鎮定,緩緩向裴明辭那邊挪動,一邊道。

“各位兄弟,前些日子我不慎染病,臥床不起,這場大戰都沒幫上忙,實在愧疚。多虧各位奮力拚。”

“還有姚都尉仗義出手,咱們才能大獲全勝,辛苦大家了!”

言罷,他還特意朝著姚濯平拱了拱手,以示敬意,禮數周全。

可姚濯平仿若未聞,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依舊端著酒杯,自顧自地暢飲。

宿遠封表示他很理解。

畢竟這原主殺了人家兄弟,人家不找自己的麻煩已是萬幸,這般冷遇倒也在情理之中。

接著,他又眼神中透著一絲討好朝裴明辭笑說,“夫人,這場仗您勞心費力,辛苦了。”

裴明辭卻也像沒看見他一般,神色淡然,未予回應。

仿佛宿遠封根本不存在,連個眼神都吝嗇給予。

接連兩次冷遇,宿遠封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何處放。

好在他臉皮夠厚。

且他心裡也清楚,書中寫裴明辭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性格陰晴不定。

如今對他這般,比平時對他溫柔的時候來的真實,自在。

短暫的窘迫之後,他迅速調整心態,扭頭對旁邊的侍從小聲說“給我搬個凳子。”

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自然。

侍從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麵露猶豫之色,目光不自覺地飄向裴明辭,像在等待裴明辭的指示。

可裴明辭沒有任何反應,既不點頭應允,也不搖頭拒絕。

侍從便沒動。

一時間,宴廳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宿遠封本就身負重傷,這一番折騰下來,體力早已透支。

雙腿仿若灌了鉛一般沉重,腳下一個不穩,身形微微晃動。

疼得他額頭上冷汗直冒,眼眶也不自覺地濕潤了起來,若清晨荷葉上滾動的露珠,盈盈欲墜。

但即便如此,他仍咬著著,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更讓人憐惜。

姚濯平瞧著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似在嘲諷,又似在幸災樂禍。

這幾日下來,這山寨之中,上到關乎生死存亡的戰略布局,下至物資調配,樁樁件件,裴明辭指揮若定,麾下眾人對她無不心悅誠服。

暫彆數日,山寨已然是她的一言堂了。

這般能耐,實在是令他折服。

葉隼恪瞧見宿遠封這狼狽樣,眼中快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芒。

片刻後,楊映篁微微皺眉,似不耐地開口“給他搬個凳子。”

侍從聽了,看裴明辭默許,便趕忙去搬來一張雕花梨木凳。

因為宿遠封就站在裴明辭旁邊,侍從將凳子放到他旁邊,宿遠封這才緩緩坐下。

他長舒了一口氣,場麵總算沒那麼難堪了。

廳中,一張長方形的烏木桌光可鑒人,裴明辭獨自坐在一端,氣場仿若實質。

宿遠封就坐在裴明辭旁邊的拐角處,位置倒是頗為 “親近”。

而他旁邊是姚濯平,楊映篁則坐在姚濯平的對麵。

宿遠封剛一坐下,臉色因疼痛瞬間扭曲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思緒飄飛,暗自琢磨。

今天裴明辭看到他沒有摸他的手,看來上次與楊映篁牽線挺有效果。

可惜楊映篁不願意。

此時,眾人的交談聲再度響起。

將領們分享著戰場上的英勇事跡。

另一撥謀士文人人則互相吹捧,用詞極儘華麗。

裴明辭與姚濯平時而輕聲交談幾句,裴明辭眼神專注地傾聽著,偶爾微微點頭。

葉隼恪偶爾搭話,裴明辭亦是嘴角含笑。

宿遠封坐在一旁瞧著,發覺葉隼恪看向裴明辭的眼神透著彆樣的光亮。

可他心中一直惦記著 “東洲之行” 一事。

他們一直不提,是已經商議過嗎。

可瞧這情形,又全然不像。

猶豫再三,他終是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朝姚濯平開口問道“姚都尉,聽聞你們那邊戰局吃緊,不知何時啟程?”

姚濯平聞言,抬眸瞥了他一眼。

心中恨意瞬間翻湧,當下便冷了臉色,不願與他多言。

宿遠封碰了一鼻子灰,頓感尷尬。

他這處境實在艱難啊。

正當宿遠封窘迫之時,楊映篁在一旁出聲道“他們明日便出發。”

宿遠封下意識看向裴明辭,不禁驚愕出聲“你們怎麼這麼快?”

裴明辭輕輕挑眉,神色未露分毫。

她微微仰頭,輕抿一口酒。

目光掃向站在宿遠封身後的親信,那親信微微搖了搖頭。

裴明辭薄唇輕啟“你想去?”

宿遠封簡直受寵若驚,原本他還以為裴明辭不會再搭理自己。

滿心歡喜,連聲音都帶上了幾分急切與雀躍,連忙說道“想去,想去。”

楊映篁卻立刻出言阻攔,神色冷峻“不能去!”

宿遠封此前殺了姚濯平那麼多兄弟,此去姚濯平的地盤,無異於羊入虎口,必是凶多吉少。

宿遠封卻鐵了心,挺直腰背,朗聲道“不用擔心我,此去一路,有夫人在,料也無妨。”

言罷,眼神中透著幾分堅定與期許望向裴明辭。

楊映篁仍皺著眉頭,欲再阻止。

裴明辭卻微微抬手,打斷了楊映篁未出口的話“出去曆練曆練也好。”

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楊映篁眼神複雜。

終是道“……既然如此,那一路便勞煩夫人費心了。”

裴明辭微頷“我不在的時日,山寨中的諸事就交予楊先生了。”

“定不辜負夫人的托付。”

此時,文景堂內眾人看似在熱絡聊天,實則目光時不時往這邊瞟來。

心中納罕,這二人怎的突然沒了先前的不對勁。

瞧著這般平和正常。

裴明辭還是那般平靜。

楊映篁除卻開始身著黑衣,言行舉止也無異樣。

與裴明辭交流再沒了那股子讓人捉摸不透的緊繃氛圍。

宿遠封心思轉得飛快,開口問道“咱們此番如何前往?”

裴明辭手把玩著酒杯“與軍隊分開,喬裝便衣而行,一路上還得勞煩葉大人護送。”

葉隼恪起身拱手“能護裴小姐周全,乃我之榮幸,不足掛齒。”

宿遠封看向姚濯平,笑容和善,試圖降低一下他的敵意,“姚都尉去不去?”

他心中打著如意算盤,若是姚濯平同行,自己身邊便多了兩個 “男嘉賓”,說不定還能撮合撮合。

姚濯平沒料到宿遠封吃了冷遇,會再次提及自己。

迎著他的笑容,神色一冷,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去。”

宿遠封倒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依舊笑意盈盈。

宴會開的時間已久,裴明辭不多做停留,起身告辭。

葉隼恪見狀,亦起身,“我也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姚濯平知曉她素日不愛多飲酒,便揮揮手,允她離去。

宿遠封見機行事,搬著凳子挪到姚濯平身旁,滿臉堆笑,極為殷勤地為姚濯平斟滿酒。

姚濯平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刺骨。

他本就不是衝著這慶功宴而來,他與這些惡匪沒什麼好說的。

來此是為了裴明辭的麵子。

宿遠封覥著臉繼續道“不知姚都尉可否婚配呀?”

這話一出口,楊映篁眼神瞬間銳利如隼,似一道寒芒射向宿遠封,滿是警告。

宿遠封身子不禁打了個哆嗦,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僵了一下。

姚濯平看著宿遠封這般殷勤過頭的模樣,不禁冷哼一聲。

剛才宿遠封說要一塊兒去,不知道這個宿遠封是不怕死,還是小覷了他們。

現在反應過來即將踏入他的地盤。

這般上趕著討好,又有何用?

兄弟們的血海深仇,永遠橫亙在他心間,如何能輕易忘卻。

這般想著,姚濯平便不再搭理宿遠封。

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猛地拂袖起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宿遠封瞧著姚濯平遠去的背影,

心中兩個字——完了。

這仇結得實在太大了,可當下又沒法跟他解釋清楚自己並非原身。

正兀自出神,楊映篁聲音仿若裹挾著冰碴,透著濃濃的警告之意“收起你的小心思。”

宿遠封忙不迭點頭應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