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1 / 1)

宿遠封甫一清醒,隻覺腦袋昏昏沉沉,脹痛不已,耳邊各種聲音嘈雜紛亂,他艱難地抬眸望去被嚇了個後仰。

隻見一群身著長衫,蓄著長發的人密密麻麻地圍在他的床榻旁,見他醒來迫不及待地湊得更近了。

宿遠封被他們小心的半扶倚在枕頭上,滿心疑惑如亂麻,偏偏關切的話語不間斷的吵嚷在耳邊,吵得他頭疼欲裂,現在正當他想要發作的時候。

那緊湊的人群被分開了一條縫隙,宿遠封終於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腦中清醒了些,抬眼望去。

來者是一身著青衫的男子,麵如冠玉,一舉一動透著巍然青竹之姿,宛如從古畫中踱步而出的君子。

不過,宿遠封的注意力卻完全被跟在這男子身後的女子吸引了過去。

那女子臉龐素白,唇若丹砂,明眸皓齒,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迷人氣質,像從博物館中陳列的古畫中走出來的一般,徐徐向他走來。

讓他驚異的不是那女子的容貌,而是……

這女子竟與他幾日前在夢中見過的女子一模一樣。

難道夢還是連續的?

宿遠封對女子神色的異動,其他人看了個分明。

青衫男子警告的看了一眼女子,側身給女子讓開了位置。

女子輕蹙著秀眉落坐在床榻旁,一派擔憂,白皙的手自然的握住宿遠封垂落在床上的手。“夫君感覺如何?”

握住自己的手柔軟溫熱細膩,宿遠封從未與女孩子如此親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手像觸電一般猛地縮了回去。

夫君?

他居然會做這種夢,難道是他身邊的朋友紛紛官宣留他孤寡一人,他羨慕了?

一做夢就做了個大的,還是古代連續版的。

這就是他的老婆,這麼漂亮……不對,進度條拉的也太快了。

他有這麼迫不及待嗎?

突然發現自己居然這麼猥瑣,輕浮,宿遠封臉一下子紅了,連帶著耳根脖頸紅了一片,不過他本就發著燒,不明顯。

又怕自己的躲開讓麵前的人傷心,畢竟古代女子以夫為天,而在夢中他的身份是她的夫君,他偷偷瞧她一眼。

他還是第一次做這種夢,初次為人老公,有些好奇。

那女子被他拒絕,低落的垂下眼睫,但很快調整過來,再抬眸神色依舊盈著擔憂與溫柔,從袖口處拿出帕子,輕柔的為宿遠封擦拭著額頭的薄汗。

手帕上沾染著香氣,宿遠封不用想就知道來自誰。從未跟女孩子有過這麼親密的舉動,他不禁尷尬把身體往後仰,雖然是在夢中但他還是不希望進度條這麼快。

可身後是靠枕,退無可退。

柔軟的手帕落在他的額頭,宿遠封隻覺得腦袋開始發熱,看來他夢中的身份還是生病的人設。

傳來的香氣帶著侵略性無孔不入,把他本就昏沉的大腦熏得一片漿糊,這就是古代的美人鄉吧,他也太會做夢了。

他整個人都迷糊了,隻知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其他人見狀,把湯藥留下,識相的退下,青衫男子——大管家看著兩人郎情妾意的模樣,一甩袖子,也踏步離開。

隻餘兩個丫鬟打扮的不知眼色垂立一旁。待人走儘了,一丫鬟關上門,守在門邊。

隨著門被輕輕的關上,神色溫柔的女子-裴明辭站了起來,另一個身量較高的丫鬟移步到女子身旁,她瞧著比裴明辭還高。

裴明辭居高臨下的看著床上的少年郎,低垂著眼眸,不知是否是逆著燭光的原因,床上的宿遠封隱隱感覺剛才溫柔似水的老婆此刻神色漠然,像在看一個死人。

突然房中傳出不知名的鳥叫,稀鬆平常,也許不知是哪裡的雀兒趁門開之時飛了進來。

床上迷迷糊糊的宿遠封覺出了不對,發出聲音的明明是守在門旁的丫鬟。

幾不可聞的聲音從窗台傳來,一個身形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翻了進來,等他抬頭,宿遠封赫然發現,這少年竟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此時少年手握匕首漸漸逼近床邊。

床上的宿遠封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看不清神色的稱他為夫君的女子,身量較高的丫鬟,翻窗進來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傳出鳥叫的門邊之人之間來回打轉。

覺得自己這個夢做的很是奇幻。

他身體虛軟,求生的本能讓他一手支撐硬拖著身體也隻往後縮了小段距離。

下一秒,宿遠封喉間傳來一陣劇痛,在臨死前他看清了他 “老婆” 的神色,竟是一臉平靜。

這夢做的真可怕。

但脖間不可忽視的劇痛淩遲著他的感官,做夢不會疼吧?!

等他意識漸漸恢複,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熟悉的臉,隻不過此時她的神色卻很溫柔。

本讓他神魂蕩漾的臉,現在他隻覺心地發寒。

這夢有完沒完了?宿遠封神色崩潰,一個不願意接受的現實向他逼近。

他倒寧願自己是個猥瑣的人也不想變成現在這樣。

門被輕聲關上,屋中再次傳出鳴叫。

宿遠封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回神,望著向他逼近的少年嘴唇哆哆嗦嗦,發燒脫水導致他嗓音乾啞,努力的擠出聲音“你好,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聲音虛弱,幾不可聞。

少年卻看向了站立的裴明辭,裴明辭神色平靜,什麼也沒說。

少年見狀,繼續朝著宿遠封走去。

宿遠封立刻明白了誰才是老大,來不及思考剛才還溫柔小意的老婆為何突然變成要殺他的主導者,他忙不迭地道“小姐,姑娘,你叫他停一下,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美女,你是不是跟我有仇,不對不對,你是不是跟這個身體有仇,我不是這個身體——”

還不待宿遠封說完,身量較高的丫鬟突然出手,奪走了少年的匕首,揮著匕首直衝他而來。

匕首瞬間穿透宿遠封的喉管,此人約摸不善殺人,手法生疏,這一刀並未將他一刀斃命。

宿遠封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在漸漸的從他的身上流逝,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恐怖,他隻能眼睜睜的感受著自己身體逐漸冰冷僵硬,卻無能為力。

喉間的劇痛讓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發出嘶嘶的氣喘聲。

這種死亡帶來的陰影對他這個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現代人來說,無疑是巨大的。

被奪了匕首的少年反應過來,立刻把匕首搶回,刀刃直逼身量較高的丫鬟的脖頸。

死亡帶來的陰影讓宿遠封沒有心思思考他們為何突然內訌。

漸漸的宿遠封的意識徹底黑暗。

不知過多久,宿遠封的意識再次恢複,眼前依舊是那熟悉的場景。

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

宿遠封崩潰了,一臉虛脫,喃喃著“老天爺,我c…”

已經接受現實的宿遠封也不敢再多想浪費時間,在門被關之前用儘自己全身的力氣大喊。“等一下!”

大管家身形停頓,回頭望來。

感受著旁邊裴明辭的目光,宿遠封瑟瑟發抖的說“……我覺得還是有點不舒服,”

裴明辭不慌不忙地端起湯藥,道“夫君喝了藥就舒服了。”

邊說邊舀了一勺親自喂到宿遠封的唇邊。

宿遠封緊緊的閉著嘴唇,不敢看裴明辭的眼神,連這碗藥他都覺得肯定摻著毒藥。

裴明辭似是看不到他排斥的態度一樣,依舊把藥灌到了他的嘴邊。

藥自然全流到了宿遠封的唇邊,裴明辭語氣親昵“ 你瞧你,全流到嘴邊了。”邊說邊拿出帕子輕輕給宿遠封擦拭著。

裴明辭的身形正好擋住了大管家的視線。

大管家不想再看兩人恩愛,轉身就走。

眼看殺他的唯一場外人大管家要走,宿遠封張嘴欲喊,下巴突然劇痛。

他的下巴被卸了下來,做這件事的是一臉溫柔的裴明辭,此時她聲音含笑“夫君要乖乖喝藥才會好。”帶著若無旁人的寵溺。

門 “哐當” 一聲再次被關上,那沉悶的聲響仿若重錘,狠狠砸在宿遠封的心上。

宿遠封眼神絕望,他下巴被卸,下頜處傳來的劇痛讓他難以忍受,更要命的是,他連一句求饒的話都無法說出,隻能從喉嚨裡擠出幾聲痛苦的嗚咽。

接著,脖間再次傳來劇痛。

待宿遠封再次艱難地撐開眼皮,眼前的世界依舊是那噩夢般的場景。

他的神誌已經搖搖欲墜、瀕臨崩潰,眼眶酸澀得厲害,委屈如同快決堤的洪水,可理智卻如同一根繃緊的弦,時刻提醒著他,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必須得想辦法活下去。

自己根本不知道還能經得起他們幾次殺戮。也許這一次,隻要再閉上眼,就再也沒辦法醒過來了,等待他的便是永久的黑暗與死亡。

他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掐著自己食指內側的皮肉,努力調動起每一絲思緒,嘗試好好地分析眼前這凶險萬分的局勢。

不能找場外人,這女子力氣這麼大,就這力氣他的話肯定說不完,她離他這麼近,他開個口絕對會被她直接卸下下巴,身形再一擋,誰知道他怎麼樣了。

想到那個翻窗進來的少年與他一模一樣的臉龐,看來他這個身體上的臉也絕對與他一模一樣,他‘老婆’找人替換他,那就證明殺了他會給她惹來大麻煩。

那為什麼要殺他呢?他沒有在她眼中看到仇恨,其他人的神色也不像是兩人有仇的樣子,否則他們不可能放心把他跟這個女子留下共處一室。

那就隻能是有事情需要他做,但他擋了他們的路,所以隻能找彆人來做。

但那個丫鬟他實在是想不通,那個丫鬟是在他提到自己不是這個身體的人的時候突然動手,難道是覺得他裝神弄鬼。

但不能否認他不是這個身體的主人。

等門關上,他的嘴立刻跟機關槍一樣迫不及待的說“姐,求求你了,彆殺我,你讓我乾什麼都行,彆換我了,他能做什麼我也能做,還不如用我呢。”

“姐,你找人換了我,其他人肯定會察覺到不對勁,畢竟不是同一個人了,也許我身上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胎記或者什麼什麼的,而且我可聰明了,可厲害了,求求你用我吧,彆殺我,太疼了。”

儘管他勉強捋清了邏輯,可那止不住的害怕催得眼眶裡不知不覺已蓄滿了淚水,發出聲音也帶著哭腔。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很丟人,換個正常人被殺了三次早精神崩潰了,他還清醒著,已經很不錯了。

裴明辭正欲起身的動作一頓,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看向床上的少年。“你是誰?”

門邊之人小翠也抬起了頭,接收到裴明辭的示意,下一刻一陣鳥叫傳來。

宿遠封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中原本還殘存的一絲希望之光也徹底熄滅,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完了,他隻一心想著把內心組織的語言說出來,說早了,得等那個人出來以後再說的,可現在就算知道錯哪兒了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晚了。

淚水從眼眶裡奔湧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他也不過就是個剛剛高考完的學生,哪曾經曆過這般危險至極、關乎生死的場景。

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揪住了,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還不知道自己考沒考上心儀的大學,還憧憬著未來美好的大學生活,不用早起的大學生活,無拘無束的大學生活,可以隨時請假旅行看世界的大學生活……

他還不想這麼早死,他才18歲啊。

宿遠封滿心都沉浸在這無儘的絕望之中,壓根沒察覺到這聲鳥叫跟前幾次有些不同。

一道全身被黑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影如鬼魅般閃了進來“主子我一直盯著他,期間沒人替換。”

小翠疑惑“難道是嚇傻了?”

宿遠封淚眼朦朧中看進來的不是前幾次與他身形一致之人,心底隱隱升起希望。

他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地開口

“諸位英雄,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種病症,人若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之後,就有可能會分裂出一種和先前完全不一樣的人格進行自我保護。”

“人啊,生來便有習性、秉性之分,這習性如同樹木之枝乾,各有不同走向,有的果敢堅毅,有的溫婉內斂,平日裡行事風格、所思所想皆受其左右,這便是我所說的‘人格’,可以理解為一個人獨特的品性風貌。而這分裂出來的人格呀,是沒有先前的全部記憶的。這其實是一種病症,叫做人格分裂。”

“關鍵在於,它並非完全喪失記憶,畢竟人活於世,多少有些常識傍身,像衣食住行、天地四季之類的基本認知不會丟,可先前經曆的諸多具體事宜、複雜人際,卻大多沒了印象。新奇得很,想必諸位此前從未有所耳聞。這個病似是一本古籍中記載的,我如今這般言行異樣、記憶殘缺,正是得了此病的緣故,絕非有意蒙騙諸位,實在是身不由己,還望各位英雄明察。”

很好,這番說辭可謂是用心良苦,這樣既表明了自己沒有記憶非常好拿捏,還不用被當成什麼不祥的邪祟之物,被那丫鬟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給殺了。

他的神色被房中的其他四人儘收眼底,身量較高的丫鬟,小翠和黑影齊齊將目光投向裴明辭。

裴明辭緩緩開口“你怎知我要換你?”聲音平靜卻又透著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宿遠封神色一僵,原來他們沒忘了他剛才的話。

幾人隻見宿遠封突然擺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閉上眼安靜的躺著,手指卻不自覺的痙攣,身體微微顫抖,明顯還是害怕的,臉色隱隱發白。

等待死亡的過程其實更可怕,無疑是一場精神上的酷刑,更何況在這之前宿遠封從來沒有這麼直觀的這麼多次麵對死亡,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死神在耳邊低語,但他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解釋自己率先知道他要換了自己。

他的精神已然到了極限,徹底崩潰了,索性就擺爛了。“那你再殺了我吧。”宿遠封絕望地吐出這句話,聲音裡滿是疲憊與不甘,仿佛已經對這殘酷的命運繳械投降。

如果老天爺讓這一切能再來一次的話,那無論如何,自己都得沉住氣,一定要等那個人出來之後再開口,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可一想到自己無辜被迫突然進入到這**場麵,他又忍不住暗暗咒罵,這傻*老天爺。

什麼老天爺,就是**人販子?他要報警報警!!

再?

裴明辭輕挑眉毛,其他三人也立刻交換眼神。

裴明辭淡淡地說道“不殺了。”

床上的宿遠封立刻睜大眼睛“啊?”

他來不及疑惑,巨大的喜悅席卷了他,裴明辭冷血無情給他留下了極大的陰影,這次居然就這麼輕易放過了他。

他迫不及待的說“謝謝美女姐姐,謝謝美女姐姐。”那語氣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感恩,臉上也綻放出了燦爛笑容。

宿遠封從醒來起就一直胡亂語言亂語,還信口胡謅著奇異的怪病,可裴明辭的臉上從始至終沒有出現太大的情緒波動。

“要叫我夫人”裴明辭再次神色溫柔的看向宿遠封。

可她這副模樣已經讓宿遠封ptsd了,再看到她露出溫柔的神色,心中隻餘害怕。

甚至感覺脖頸隱隱傳來劇痛,一點兒都不敢飄飄然了,避開她的眼神“……夫…夫人”

“嗯”裴明辭神色自然應下

“夫君雖是龍虎寨的大當家,可寨中的大小事物一向由大管家操持,夫君不用過多擔心。人格分裂之事暫時不要告訴大管家,他平日憂心之事過多,你前幾日剛被罰了禁足,莫要讓他再憂心了。”

話落隻見宿遠封臉色霎時白了,他迫不及待開口問“龍虎寨大當家……那夫人是?”

他問的話前言不搭後語,不知所指,可是裴明辭卻詳細的回答了他。“楚朝暉州息縣典史之女裴明辭”

隨著一個個詞說出宿遠封臉色更加白了,發燒的紅暈都沒了。

對於他的劇烈變化,裴明辭好似沒注意隻盯著他繼續貼心道“至於夫君過往的記憶,我會幫夫君找一個了解夫君過往記憶,信得過的親信,幫夫君回憶。”

宿遠封訥訥應是,抱緊懷中的被子。

“夫君彆忘了喝藥”裴明辭囑咐完就離開了,貼心的給他留了消化空間。

帶幾人全部離去,床上的宿遠封抬頭望著屋內未撤走的紅綢淚眼汪汪。

本來以為隻是穿越的,結果他居然穿書了。

可是他隻聽妹妹講過一點兒情節,根本沒法像其他穿書的人一樣過得風生水起。

跟穿越有什麼區彆?

反而加劇了他的恐懼,因為他的老婆是這本書的超級終極非常殘暴的大反派。

至於他穿的這個人,他隻知道大反派非常厭惡,至於原因他一概不知。

他聽妹妹講過這個人被大反派殺了是很後麵的事情了,為何他一來就要被殺,在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故事的開始還要從幾日前講起。

楚朝十五年,東州鎮東王謀反,朝廷特封征東將軍平叛,各地藩王觀望,山雨欲來風滿樓。

暉州緊鄰東州,但對當地平頭百姓來說,最讓他們津津樂道的是——息縣典史家的嫡女大婚之日被山匪搶親了。

這世道終究是亂了!

守在喜房門口的老婦人裹著棗紅襖子,在寒風中滿臉愁容的走來走去。

一抬眸,一個約莫十六七歲少年郎身著珊瑚紅排穗直襟長袍,外罩朱紅水紋鬥篷踩著滿院掃了又落的薄雪正臉色不爽的走過來。

老婦人快步迎了過去。“大當家的,夫人還在哭呢。”

那少年郎眉目如畫,頭發烏黑如墨,墨發高束,馬尾隨著他的走動在身後輕揚,一舉一動帶著少年人的任性與風華,隻如今他眉頭皺著,聽到這話,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差了。

他大步走到門前直接一腳把門踹開,這一腳不知用了多少力氣,貼著喜字的兩扇門被迫敞開。

門後的插銷掛房門一側搖搖欲墜,隨著兩扇門的敞開,屋內傳出不大不小,卻也足夠令本就心情不爽的宿遠封更加心煩的哭聲。

外麵寒風呼嘯,裹挾著細碎的雪粒,直直的灌進溫暖的房內。

看少年郎走進去,老婦人上前把被踹開的房門緊緊關上不留一絲縫隙後守在門口。

少年郎沒看坐在床邊還在抹淚的身著水紅百子刻絲綾子襖的新娘,迫不及待地走向放著合巹酒的桌前。

自顧自倒了一杯,一飲而儘,砸摸一下,臉色一變,憤怒的把酒杯摔在桌上,呸一聲。

是白水。

少年郎心中不忿,他如今都娶夫人了,已經是頂天立地的郎君了,居然還不許他飲酒。

夜色已深,亥時。

剛才在席間宿遠封不能喝酒,隻能不停吃菜,現已鼓腹含和,心中的怨氣被睡意吹散,頂天立地的郎君困乏的打了個哈欠,走到喜床旁。

他的身影遮擋了部分燭光,陰影襲來,蒙著蓋頭的新娘感到他的靠近哭的愈發大聲了,手帕抹淚抹個不停。

宿遠封揉了揉眼睛,直接拽住新娘的胳膊想把她拽起來,說出口的話帶著濃濃的困頓導致聲線有些黏糊。“你去那邊哭。”

新娘聽到他的話哭聲一頓。

宿遠封沒拽動,困頓的眼神蒙了一瞬,又嘗試的拽了一下,新娘被他輕鬆拉了起來,仿佛剛才隻是他的錯覺一般。

他腦中混沌也沒想太多,拉著新娘的手臂把她安置在離床較遠的軟榻上。

新娘從頭到尾溫順的被他拉著,等安置好才開始繼續小聲啜泣。

宿遠封點點頭,離開前囑咐她。“你小點兒聲哭,我要去睡了。”

宿遠封脫了鞋襪鬥篷撲在床上,直接被滿床的花生,桂圓等硌了個滿身,他不悅的在床上撲棱。

直把床上所有的硌人的小玩意全撲騰下去才安穩的裹著喜被閉上眼。

窗外是呼嘯的寒風,屋內燃著熏香,燒著壁爐,將屋內烘烤的溫暖又舒適,宿遠封入睡一向快,不一會陷入香甜的夢鄉,發出輕微的鼾聲。

正低聲啜泣的新娘聽到鼾聲一頓。

表演沒了看客,她在袖中換了條乾淨的手帕細細的把自己的臉上的淚擦乾淨,直接把頭上的蓋頭掀開。

貼著喜字的燭台泛著昏黃的燭光,照射在她經大紅色喜服襯照得更加素白的臉上,暖光經過她挺直的鼻梁打下小塊陰影映在她麵無表情的臉龐上。

她從軟榻上起身,走到新置辦的鏡台前安坐,行走間繡著鴛鴦戲荷的裙擺拖地,儀態萬千。

輕抬起手臂,滾金邊的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臂,修長白皙的手指輕鬆把所有的珠釵卸了下來,發絲如瀑傾瀉而下。

卸完珠釵,她眼神似無意間掃過屋門,移步躺在軟榻上,呼吸聲漸漸綿長。

門外的老婦人趴在門上,裡麵沒有一點動靜,她眼神示意冷著臉的大管家,這安靜的離奇啊。

剛才大當家氣勢洶洶的推門進去,她怕的把大管家喊來了,結果兩人在屋外寒風中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屋內有什麼動靜。

大管家臉上倒沒什麼意外,打發老婦人去休息,自己靜靜守了好一會兒。

寒夜的冷風呼嘯而過,吹起他的衣角,他仿若未覺,聽到兩人俱陷入夢鄉漸漸平穩的呼吸聲才離開。

軟榻上的裴明辭閉著眼,似已進入夢鄉。

在那緊閉的眼眸之下,記憶的潮水悄然翻湧,往昔的夢境碎片如閃爍的魚鱗,一一浮現。

“真是阿爺的好阿囡。”一聲帶著寵溺與驕傲的誇讚,仿若穿越時空而來。

一位身著儒衫的老者身姿儒雅,氣質高華,舉手投足間儘顯文人的雅量與風度,在他麵前,站著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女童,正是年幼的裴明辭。

彼時的裴明辭臉上濺著血,那刺目的紅與她稚嫩的麵龐形成鮮明對比,聽到這話才像是活了過來,眼珠子動了動,在地上的屍體和老者身上掃過。“阿爺不問我為什麼殺他?”

“為何要問?阿囡記住,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我的阿囡是天生的掌權者。”

“阿囡千萬不要學你那個廢物爹,婦人之仁,他唯一的用處就是讓阿囡來到祖父身邊”

“我的好阿囡記住任何人都可以為你所用,他們不過是你成帝路上的墊腳石,你要踩著他們一步步登上最高位。”

教了一輩子書的老者嘴上依舊揚著令學子孺慕的笑容,口中卻是如此狂妄之語。

老者執著裴明辭的手,將一顆瑩潤的棋子輕輕置於白玉棋盤之上,語重心長道“阿囡,這世間眾人,於你而言皆如棋子,不必深究他們究竟是誰,隻需明晰何種棋子該落於何處,方能掌控全局。”

“誰許你喚師妹的?這是你的主上,莫要失了尊卑!”戒尺高高舉起,重重的落在年紀不過七八歲,一臉倔強的少年柔嫩的手心處。

“待你們主上登帝,封侯拜相,榮華富貴,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普通學子窮極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尊榮,於你們而言,不過是唾手可得。”老者的語氣中滿滿的篤定與猖狂。

書院的學子個個眼中狂熱,齊聲應是,那張倔強的臉龐也融入了一個個狂熱的學子之中,看不清模樣。

五官尚顯稚嫩的裴明辭,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漠然注視著這一切,眼眸裡波瀾不驚,仿若這喧囂與她無關。

良久床榻上的裴明辭許是姿勢並不舒心,軟榻窄小,隻稍一翻身便讓她瀕臨軟榻邊緣,眼看要摔下去,隻見她快速穩住身坐在軟榻上。

半點不像剛從夢中醒來,她扶了扶自己微亂的鬢發,起身,舉步走到喜床旁,喜床寬大,宿遠封躺在床內側睡得正酣。

裴明辭微微彎腰,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放在少年脖頸處輕輕滑動。

昏黃且略顯昏暗的燭光幽幽地灑下來,映照在宿遠封的臉上,使得他那原本就五官立體的麵龐更添了幾分深邃之感。

隻是眉宇之間,還含著一股尚未褪去的稚氣,這稚氣稍稍壓抑了五官所自帶的那種天生的矜貴氣質,讓他此刻看起來多了幾分少年獨有的青澀。

裴明辭的手頓住,微微歪著頭,目光專注而深邃,細細的打量著他的五官。

半響,她眼底濃濃的不悅化了,無聲的勾唇。

床上隻有一個被褥,宿遠封全裹在了自己身上,像一條冬日的蠶蛹。

她伸手一拽,被子全到了她身上,香氣撲麵而來,是宿遠封身上的氣息,像是青草露珠的味道,聞著讓人耳目一新。

蓋在身上溫暖的被子突然沒了,熟睡的宿遠封在睡夢中不安的抱緊了自己,發出輕微的呢喃。

裴明辭看他一眼,施舍的給了他一角被子蓋在了宿遠封的肚臍,宿遠封俊朗的眉眼舒展握著這一角被褥繼續安睡。

天光劃破夜幕,鞭炮齊鳴了一整晚的山寨清晨還殘留著硝煙的味道,地上到處都是殘存的紅色紙屑,燒著地龍的威虎堂地上擺滿了酒壇。

第一縷陽光爬過群山,散落在山寨的小路上,寨子裡的薄雪被掃得乾乾淨淨。

一群精悍的漢子穿著暗青色棉襖,腿部綁著布條,腰間掛著鋒利的長刀,腳步穩健整齊行走在寨中。

龍虎寨大當家的喜房裡,從小養成的好習慣促使少年郎不過卯時就起來了,霧蒙蒙的睜開眼。

在看到懷中漂亮的女子後愣住了,瞳孔微縮,白皙的臉龐肉眼可見的透出薄紅。

他身體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僵著沒動,眼珠亂動環顧四周古色古香的喜房,鋪天蓋地的紅色綢緞和喜字映入眼簾。

他眼神中是怎麼都遮不住的探尋和迷茫,那神情活像是見到了不在認知範疇之內從未見過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