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鏢(1 / 1)

“你一個未嫁人的女娘,就這麼跑來穠翠閣,你不怕出事?”

紀莘緊跟在張小五身後,走在通往穠翠閣二樓的樓梯上,聽著張小五念念叨叨。

“穠翠閣不許女客人進入嗎?”

張小五停下腳步,回頭看紀莘,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太陽穴,“你怎麼還能問出這種話,你倒是用腦子想想。穠翠閣沒有小倌,就算偶爾有女客人,也定會扮成男子,我們見了就當沒看出來,也不會太在意。可若是有女子直接闖進來,十之八九是來抓人的,那麻煩可大了,她一隻腳剛邁進來,我們就得想辦法把人支出去。”

紀莘恍然大悟,難怪方才她一進入穠翠閣,就感覺到四麵八方都有人在看她。

她和梨子偷了梁家小門的鑰匙之後,急於趕在坊門關閉前到達穠翠閣,根本沒想到要換衣服。

還好張小五認識她,領了她進來去見邱常發。

張小五帶著紀莘走到一間雅間的門口,努了努嘴,“老邱在裡麵,我還忙著,你自己進去吧。”

“好,多謝。”

紀莘輕敲房門,裡麵的邱常發問了一句“誰啊”,紀莘應道:“邱阿兄,我是紀莘。”

一名女子氣衝衝地開門,麵色很是不善,視線從頭到腳地掃過紀莘全身,而後不屑地“哼”了一聲。

紀莘不認識這女子,更不能理解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但很神奇地,她理解了女子在“哼”什麼。

紀莘看了看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嘖,比不了。

邱常發匆匆從房內走到門口,腳上的鞋趿拉著,衣服還算齊整,但腰間革帶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匆忙穿戴上的。

紀莘這才反應過來,她來的不是時候。怪不得張小五讓她自己敲門,原來是在坑她。

邱常發隨手攬住女子的腰,問紀莘:“阿莘,你怎麼來這,有事?”

女子一聽邱常發叫人“阿莘”,頓時又不高興了,甩開邱常發的手臂,推了一下紀莘肩膀,走出了房間。

邱常發趕忙追人,隻給紀莘留下一句:“阿莘,你先進房間坐,等下我來找你。”

紀莘站在房間門口躊躇不定,她應該進去嗎,她怕看到什麼不能看的啊……

沒過多久,邱常發回來了,那女子也回來了,還走在邱常發的前麵。

女子滿麵笑容,十分熱情地挽住紀莘,“妹妹,方才是我失禮了,我向你賠罪。彆站著呀,快進去坐。”

女子將紀莘推進房間,按著紀莘坐到月牙凳上,又道:“以後都是自家姊妹了,我叫窈娘,我也叫你‘阿莘’可好?哎呀,我這一高興真是說錯話了,我這身份,哪能和你這樣清白的小女娘稱姊妹。你彆怪我失言,最重要的是我的意思是,我們將來都是一家人。”

紀莘完全懵了,方才窈娘定然是誤會了她和邱常發的關係,可就算邱常發解釋清楚了,窈娘何至於如此熱情?

還有,“一家人”、“自家姊妹”是何意?

跟進來的邱常發此刻尷尬無比,早知道窈娘是這反應,他就不該告訴她。

方才為了哄吃醋的窈娘,力證他和紀莘之間清清白白,邱常發告訴了窈娘,紀莘是陳氿的心上人。

窈娘一聽,立刻樂了。在她看來,陳氿雖然模樣唬人,但是棵千年鐵樹,而且本質上就是個缺德玩意兒,紀莘能收了他,絕不是等閒人物。

於是便有了此刻讓紀莘困惑不已的場景。

窈娘說個沒完,邱常發擔心被紀莘聽出來什麼,打斷窈娘道:“窈娘,彆逗阿莘了。阿莘最是正經,來找我定然是有要緊事,你且等等我,讓我問問阿莘。”

窈娘站起身,拿團扇輕輕一拍邱常發後背,“行,你快點啊。”說完款款走出了房間。

“邱阿兄,窈娘是你的相好?”紀莘問道。

“啊,哈哈,是。”邱常發一語帶過後,問道,“阿莘,是不是查到什麼了?”

“陳氿把梁季義的扳指給了我,我用它試探梁叔仁,得到了不少消息。陳氿在穠翠閣嗎,我想現在告訴他。”

“陳氿當然不在穠翠閣。”邱常發語氣誇張地強調,“陳氿他不隻腦子靈,相貌好,武功高,他還特彆得潔身自好,跟我完全不一樣,怎麼會在這裡。”

紀莘又聽懵了,不在就不在唄,說這麼多其他的做甚?

“那我去他家找他。”紀莘道。

“不用,我去找他,你等著就行。”邱常發作勢起身出門。

“邱阿兄,等下。”紀莘叫住邱常發,從腰間荷包中掏出梁家小門鑰匙,“也要勞煩你幫我去配一把相同的鑰匙。”

邱常發接過鑰匙看了看,“沒問題,這個簡單,等下我一道帶回來給你。”

在等待陳氿的時間裡,紀莘問清了梁季義出事的雅間,自行前去查看。

房間最裡側的雕花大床周圍血跡明顯,血腥氣未散儘,紀莘走近床柱,片刻後突然感到惡心,衝出了房間。

走廊內各種香氣混雜,複雜的氣味與鼻腔中殘存的血腥氣交織,紀莘頓時更惡心了。

紀莘彎下身子扶著牆壁乾嘔,生生嘔出了眼淚,突然一股辛辣之氣竄入鼻間,緩解了惡心之感。

陳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薑放嘴裡,含一會兒就好了。”

聽出是陳氿的聲音,紀莘頭都沒抬,直接接過薑片塞進口中。

待惡心的感覺徹底過去,紀莘站直身體,取出口中的薑,問陳氿:“你看那裡也會惡心嗎,所以提前備了薑片?”

“你跑來穠翠閣,不可能不去看案發之地,薑是給你準備的。”陳氿說完,沒好意思直視紀莘,倒是拋給了紀莘一個小物件。

紀莘下意識接住,手上是串在一處的兩把鑰匙,看著一模一樣。

“邱阿兄讓你給我的?”

“他說你讓他幫你配一把鑰匙,這是剛做好的。他有彆的事,所以讓我帶給你。”

紀莘把兩把鑰匙收進荷包,偷來的那把需要儘快還回去,新做的這把她留在手上,之後定然有用得上的時候。

陳氿進了雅間,紀莘跟進去,道:“我方才進來就覺得不對,這間雅間不小,門口到床的距離很遠,梁叔仁在門口推了梁季義一把,不可能讓梁季義磕到床柱。”

紀莘這話講得沒頭沒尾,陳氿一時之間沒有聽懂,“何意?”

紀莘從頭解釋道:“梁叔仁說,他和梁季義表麵要好,但實際上梁季義看不起他,時常出言羞辱。出事那日梁季義又辱罵梁叔仁,梁叔仁要走,梁季義便一路追著罵,梁叔仁走到房門口時,忍無可忍,推了梁季義。”

陳氿點了點頭,“根據縣衙仵作驗屍的結果,梁季義肩膀和脖頸有掐痕,是被人故意磕到床柱上的。所以,要麼梁叔仁沒有說謊,他也不是真凶,要麼他說了謊,是他趁著梁季義酒醉,故意把人磕死的。”

“我覺得他沒有說謊。”

“為何?”

“就是一種感覺。”紀莘道,“對了,你有調查梁季義的風評嗎,結果如何?”

“他是青樓常客,與他相熟的女子不少,她們都說他風度翩翩,出手闊綽,沒人說他會打人。”

“哦,那大約是我想錯了吧。”

“不,你沒想錯。”陳氿道,“我找到了梁家四房常請的郎中,根據他的記錄,現在的四夫人和曾經的四夫人都常常受傷,郎中認為是毆打所致,但他不敢多問。甚至,曾經的四夫人是因傷勢累積至深,最終回天乏術。”

紀莘驚得張大嘴巴,不斷眨眼,許久後才消化下這個信息,“你的意思是,前任四夫人是被活活打死的?”

“是。”

紀莘一瞬間好像失了聲,什麼都說不出來。

梁季義在外風度翩翩,沉溺聲色,對待本該與他最親近的人,卻能做出此等畜生行徑。不,他連畜生都不如。

“紀莘,”陳氿的聲音格外沉重,“你有沒有想過,若梁叔仁真的無辜,最有可能想殺梁季義的,是誰?”

紀莘艱難地開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紀莘,你能不能和我描述吳月娘的容貌,幫我把她畫下來?”

紀莘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好。”

陳氿畫好吳月娘的畫像,把張小五叫了過來,“小五,你拿著畫,找每個人問問,看看有沒有人在梁季義出事那日見過此人。”

張小五看了一眼畫像,“不用問,肯定沒有。”

“為何?”

“這是個女的,我們若是看見了女的,肯定會有印象,所以沒印象就是沒有。我們哪會每日都遇到這種不正常的女的。”張小五說最後一句時,特意瞟了一眼紀莘。

陳氿另換了一張紙,提筆重新畫下男子裝束的吳月娘,畫好後問紀莘:“像嗎?”

紀莘仔細看過後,道:“眉眼有七、八分像,應該可以。”

陳氿把畫像遞給張小五,“小五,去問吧。”

“好。”

張小五一手拿著畫紙,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間,陳氿跟了出來,張小五以為陳氿還有事交代,停下腳步問道:“咋啦?”

陳氿抓住張小五手臂,暗暗用力,“方才在房間裡我不方便問,你為何對紀莘那麼不友善,你是不是還在記恨她說你記賬差?”

張小五疼得齜牙咧嘴,求饒道:“我錯啦,我錯啦行不行,你放開我啊。”

陳氿手上的勁一點沒鬆,“先交待你乾了什麼。”

張小五手臂無法掙脫,隻能用力跺腳,“我沒乾什麼,就說了她兩句。她就是缺心眼嘛,你不是也說過,她笨得很,比我笨多了。還有,你不是煩她的嗎。”

“我什麼時候……”

想要否認的話戛然而止,昔日丟出去的回旋鏢此刻飛了回來,把陳氿紮了個對穿。

他確實說過不少渾話,甚至坑人的事也沒少乾,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陳氿放開張小五的手臂,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我以前說得不對,你不能再這樣說!我們和她合作數次,以後說不定還會一起做事,遠的不說,這次她是為了救麗娘,你得承情,對她客氣些。”

張小五揉著手臂,敷衍道:“知道啦。”

陳氿看得出張小五不服氣,但大不了日後繼續耳提麵命就是了。

“行了,快去問畫像。”陳氿道。

張小五撇撇嘴,打著問畫像的名義,先去找了窈娘和邱常發。

張小五極儘誇張地描述了一番陳氿對他的摧殘,而後道:“陳氿他這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他為了紀莘,居然收拾我!”

窈娘聽得樂不可支,邊笑邊拿團扇拍邱常發的腿。

張小五氣憤道:“窈娘阿姊,你怎麼還幸災樂禍!”

窈娘笑得更大聲了,邱常發沒忍住,也跟著笑得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