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賞(1 / 1)

雖說明王在朝為官,可卻從不與朝中大臣交往密切,王妃亦是如此不與官眷親近交心,上次春花宴已是為顧清安破例。

再說到楊丞相,那便是更無交集,楊楚月如此前來道喜,此中意味顯而易見。

怕是早就想到這帷幔中來了,隻是先前尋不到由頭罷了。

而眼前陌生的男子,是左玉蘭一母同胞的哥哥,左玉成。

左大人雖未親自到場,思來想去還是差遣他最愛的兒子前來赴宴,左玉成臉色看起來並不好,十分嚴肅。

左玉蘭:“...大哥。”

左玉成隻是擰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固執地扭過頭不去看他的妹妹。

這一來費依依倒是看不懂了,他到底是不是來看自己妹妹的。

楊楚月用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費依依道:“方才弟妹身姿好瀟灑,好氣派,真是令人心生羨慕,女子竟也能如此灑脫,果真與眾不同,才能讓人念念不忘呢。”

楊楚月話裡有話,在座各位都是心知肚明,誰能不知她是何意。

顧清安笑了:“呦,楊姑娘還沒過門呢,這弟妹便叫上了?”

蕭明承見此情景,他不出麵是不行了,“多謝各位前來賀喜,隻是這帷幔又小又擠,本王夫人剛懷孕,萬不能有閃失。今日各位想必也是乏累了,固而請先回吧,改日再聚。”

明王殿下都如此發話了,其他人不好不從,於是一行人又出去。

顧清安意味深長地接過話茬,“是啊,這帷幔又擠又小,空氣都汙濁了幾分呢。”

楊楚月知顧清安是個性子,知道是在說自己,她在家裡麵也是眾星捧月的嫡女,形式做派說話辦事絕對不饒人,叉腰剛想道:“...你!”

可想著自己還未過門,行事不好太過張揚,於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顧清軒,哪成想顧清軒已默不作聲的走出去了。

“喂!”

帷幔中,隻有顧清安能明目張膽的嘲笑一番,“真是潑辣一女子,可有我三哥好受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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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禮宴的第三日,便是萬眾期待的封賞大典。

馬車隊伍駛進封賞殿,費依依如往常一般掀開車簾一角,看向外麵這繁華盛景。

陽光漸盛,巍峨的宮殿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仿佛披上了一層金鱗甲。

這小小的封賞殿,修得真是奢華無比,又不是王侯將相冊封大典,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射禮宴,至於嗎?

費依依如此想著,覺得手腕覆上一道微涼的力道,回頭一看是顧清安握住了她的手。

顧清安神情前所未有的寡淡嚴肅,隻有對上她雙眸的那一刻才有少許緩和,笑意才在嘴角緩緩散開。

“娘子...若是我以後窮困潦倒,你還會同我在一起嗎?”

費依依微微眨了眨眼,又長又好看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疑惑,她微微點頭。

“那若是我死了呢...你還會記得我嗎?”顧清安用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眼底閃過一絲試探的苦澀。

費依依心頭一驚,抬眼看向他,“沒吃酒怎地就醉了。”

“嗐~玩笑,玩笑罷了。”

費依依奇怪的看他一眼,總覺著今日顧清安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很少見他如此心神不寧又憂心忡忡的樣子。

她下意識地抬手,在顧清安的頭頂輕輕掃了兩下,實話實說,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總覺得如此這般可以驅散黴運。

顧清安看向她的眼神似乎蘊藏著些驚訝,因為曾經那個小女孩也是這樣對他,所以他笑著眼神帶有試探意味問:“你...”

“沒什麼...你的那個問題,我沒想過,不知如何回答你。”

費依依這話說得有些違心了,她其實想過,那個時候的答案是,大不了同歸於儘。

顧清安歎了口氣,看來是他想多了,他又恢複了常態,慵懶地靠在一邊,隻是未放開費依依的手。

封賞大典本來應該由左思悟大人來主持,可不巧的是左大人抱病未能前來,聖上體恤良臣準他在家修養,讓他的兒子替夫來主持大典。

本來朝中大臣多有反對,認為左玉成不能擔此大任,可聖上以為不過是小小射禮宴的大典,讓左玉成來做無可非議。

封賞殿金碧輝煌,氣勢恢宏,費依依在下麵坐著都不禁覺得有些空曠得發冷。

她微微眯眼向上看去,端坐在中央金椅上的新帝,他看上去儀表堂堂,隻有鬢角略微有些灰白,想必年輕時也是個風流倜儻的男子,一雙丹鳳眼帶著些戲謔的意味看著下麵。

沒有帝王的威嚴,倒是還很...親民?

他身旁那位雍容華貴,鳳儀天下,便是皇後娘娘,始終帶著端莊的微笑。

顧清安獨自一人站在丹墀紅毯之上,正顏厲色地抬頭向上看去,行禮跪拜,受封冊賞。

全場人附和著鼓掌,像是正在舉行的什麼盛大的儀式。

隻有費依依一人不以為然地端杯喝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太子冊封典呢,她心中腹誹道。

三隻金箭正中靶心而已,費依依抬頭看上去敷衍地輕輕鼓掌,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楊丞相夫婦,還有她的公婆,心裡不禁一陣惡寒,索性將看向她熟悉的明王殿下夫婦,隔空與何嫋嫋對視一笑。

蕭明承眉頭緊鎖一籌莫展地看著顧清安與聖上說笑,起初費依依還以為他是在遺憾,可再看一眼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

他似乎在極度擔心著什麼,又聯想到今早顧清安說的那些話,費依依總覺得心口不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可事實是什麼都沒發生,封賞大典雖說盛大又很潦草地結束,聖上開始講話,費依依無心去聽,注意力全然在顧清安身上,直到他回到自己身邊這才放下心來。

“諸位請看。”

費依依抬頭向上看去,手裡的茶杯差點沒拿穩,顧清安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她情緒,抬手為她理了理鬢間的碎發,遮掩她異常的情緒不被彆人發現。

“這副春江百景圖,是我托人千裡尋得來的寶物。”

此話一出,底下眾人不知作何表情,他們也不明白聖上的意思,可做為人臣不敢過多地揣測聖意,於是各懷心思地掛著笑容,連聲附和。

在場隻有楊丞相知曉此事,津津有味地觀看這場盛大的陰謀宴。

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堂風,吹起畫卷一角,一片和諧的殿內,暗暗風起雲湧。

“這畫啊,描繪的是古陵舊都城涼州,一個由金石玉瓦堆砌的世界,真正的玉樹瓊枝,用絨簪做花,翡翠做葉,花開四季,長盛不衰。”

“故而朕為了再造一個古陵盛世,決心複刻建造一座與此畫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的芙蓉城。”

費依依實在不明,此等屬於國中大事,為何在一個小小射禮宴上麵當著眾多家眷麵前宣布。

後來,她才知道新帝不僅是滿足自身的私心,也是說給一些人聽的,她就是一些人其中之一。

費依依懶得去聽那些人吹牛拍馬,阿諛奉承的話,眉間微皺,想的都是如此一來,又要勞民傷財了。

一個小小的北城射獵場便叫無數百姓無家可歸,流離失所,若大金磚玉瓦搭建的芙蓉城,又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正好,朕要那些異國賊子看看,古陵國真正雄厚的實力,讓他們癡心妄想入侵賊心,徹底煙消雲散。”

費依依眉頭擰成了個麻花,心裡顧清安算什麼,這才是真正的紈絝啊。

坐擁祖父幾輩子打下的江山不知珍惜,滿腹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論,還竟做一些驚世駭俗之事。

今日這幅春江百景圖倒是提醒了她,這東西怎麼能做到人手一個的?

贗品竟然能大張旗鼓地在各人手中招搖過市,說明上麵畫家作者與珍寶行應當是沒有太大問題,看來她還是要找到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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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新帝下令要修建芙蓉城消息一出,元京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據說支持者占大多數,費依依不知何人在支持,總之她每日去王府給何嫋嫋診脈安胎的路上,經常能看到被官兵抓走的抗議者。

不出三日,浩浩蕩蕩的玉石車隊便駛入了城內,一經半月,押送奇珍異寶的車隊便沒有停過。

與此同時,費依依的木春堂門檻都要被踩爛了,每日都有官兵帶著渾身是血之人來就診。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認得病人身上是被各種利器鐵棍打成血肉模糊皮開肉綻的。

一日,有個斷腿的病人,骨如劈開的木柴一般斷成兩截,裂骨上掛著血肉,躺在手術台上,痛苦地哀嚎祈求一死。

縱使是費依依也不禁一陣心驚肉跳地為他接骨,門外的官兵不停地敲門催促她快點。

急促敲門聲與痛苦慘叫交織在一起,費依依心無旁騖地完成手術的最後步驟,開門抬手攔住想要硬闖的官兵:“病人需要靜養休息。”

官兵臉上露出邪惡的一抹笑,“嗯?還靜養休息,爺帶他來接腿便是賞賜了,還休息,讓開!”

“不行!你們不能這樣!哎,手術室不能進。”費依依被野蠻的官兵推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到門板上,還好有人及時扶住了她的腰。

費依依回頭一看是顧清安。

官兵目中無人大搖大擺地在他們眼前走過,費依依也無法阻攔,隻能看著已失去力氣的可憐人被拖走。

“我救不了他。”費依依忽覺一陣寒意從心頭蔓延至全身,有片刻失神才抬眼看向環著她雙臂的顧清安,“我救不了他。”

顧清安這幾日消瘦了許多,不笑時候,神情多了幾分嚴肅,正如此時他鄭重其事地看著費依依,“娘子,凡事不由人,儘力便好。”

“我要去遠山寺。”

費依依一直想去,可自從射禮宴後,木春堂便沒停過受傷的病人,她一直抽不開身。

今日這種無力感,是第一次讓她覺得,正逢亂世之出,拿起手術刀,即便醫術高超,也救不了眼下的病人。

“明日,我陪你去,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