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彆(1 / 1)

三月底,在京的宗室一道參加了謝含昭的冊封儀典。

剛滿十四的五公主被封為楚國公主。相較於她的三位姐姐,楚國公主不僅受封更早,冊立儀典的規製也更高一些,足以彰顯陛下對其寵愛。

因謝含昭還未及笄,陛下賜下的公主府也尚未修繕完畢,所以她沒有離開帝後,而是照舊留在宮中居住。

參加完儀典出來,薑同雲不由感慨了一句:“陛下還真是懂得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

上回淮陽侯押著長子去東宮負荊請罪後,陛下表現得倒是挺寬容大度的。不僅沒有再責罰鐘碭,反而還以淮陽侯年事已高、身體不好為由,賞賜了淮陽侯府好些珍貴的補品。

陛下這番操作,朝野間倒是頗有誇讚,說陛下有聖君之雅範。但當事人雙方可都不太好過。

受了賞的淮陽侯隻覺得陛下是真要逼他們當太子登基後開刀立威的第一隻雞,當場心涼了半截,回去後沒兩天就病得下不來床了。

至於太子那邊,那就更是氣憤了。鐘家作為臣子,都挑刺到儲君頭上來了,陛下不但不罰,居然還要賞他們,這要讓旁人怎麼想?覺得太子好欺負,誰都可以來動一下嗎?

雖然太子本人對此事沒有什麼表示,但鄧皇後是紮紮實實地被氣病了,連自己女兒冊封的儀典都沒力氣打理。

鄧皇後病倒後,儀典的事情就被陛下移交給了太子妃和宮內諸司一同辦理。

許是出於安撫和彌補的心理,陛下特意交代,這次儀典要比照著越朝公主冊封的最高規格來辦,賜給謝含昭的一應物品也都比她的三個姐姐多了近一倍。

陛下的這番安排也確實穩住了鄧皇後。今日儀典上,鄧皇後看著頗有精神,一點也不見前陣子薑同雲去探望她時的那種病懨懨的模樣。

聽到薑同雲的話,謝懷雵笑了笑:“他一貫都是如此。”

這段時間,他和薑同雲都分彆勸慰過鄧皇後、太子和梁國公,也曾隱晦委婉地透露過他們對陛下心理的猜測。

可惜謝懷雵那邊的反饋並不太好。

太子根本就沒聽明白他在暗示什麼,反而還表示陛下寬容大量,是自己學習的榜樣。

這可真是給謝懷雵弄得頭大。

陛下這會兒隻怕巴不得太子拿出儲君的款兒來,好好敲打一番淮陽侯府,立一立太子的威。可太子卻表現得毫不在意臣子對自己的冒犯,這隻會更加讓陛下感到失望。

有時候謝懷雵是真的覺得,都怪陛下這些年裝仁德裝得太過成功,以至於他的親兒子都被他的表象騙了過去,跟著他的仁君假麵直接學傻了。

至於梁國公那邊,那就更是棘手了。

梁國公倒是覺得,太子應該想法子整一整鐘碭,免得讓人家覺得儲君軟弱可欺。可太子不肯聽他諫言,這幾日他們舅甥之間本就鬨得有些不太愉快。聽到謝懷雵的暗示後,梁國公又理解歪了,不僅壓根沒往陛下那方麵猜,還覺得謝懷雵支持自己的意見,想拉著謝懷雵一起再去勸說太子。

謝懷雵哪裡敢摻和進他倆之間的事情裡去啊。不光輕重不好拿捏,真要給他協調好了,隻怕他帶著媳婦兒回封地的計劃也要跟著泡湯!

於是他趕緊找了借口,抽身跑路了。

薑同雲這邊,鄧皇後的反應就好得多。

鄧皇後明顯要比她的哥哥和兒子聰明,薑同雲隻稍稍點了一下,她就有些琢磨過來陛下的意思了。

這一反應過來,鄧皇後驚覺太子這些年是被養得有些過於軟弱了。

隻是……

太子早已成年,性格習慣皆已養成,如今再想扳過來也不是件簡單的事。鄧皇後總不能跟訓小孩一樣去教太子吧,那一個弄不好,不僅目的達不成,搞不好還要母子離心了。

所以她暫時也沒有動作,隻是暗暗記下了這件事,想著尋個機會跟梁國公通過氣,然後兄妹倆一個在內一個在外,慢慢給太子改一改性情。

薑同雲回去跟謝懷雵對過進度以後,謝懷雵總算是鬆了口氣,連連誇讚還是自家夫人和皇後娘娘更有默契。

既然鄧皇後已經有了成算,他們夫妻倆自然也就不用再擔憂太子的事情,這些天可以專心地收拾行李,準備回封地去了。

越朝親王雖以國號為封,但越朝到底隻占著南邊這塊土地,所以親王們的封地大多數時候跟封號是對不上的。

好比謝懷雵,他的封號是“齊”,封地卻在婺州。

不過婺州距離杭州不遠。一想到將來跟外祖父往來會更加便捷,薑同雲心裡就很是高興,恨不得能早點跑去婺州定居。

“咱們這兩天除了要再辦一場宴會外,就沒彆的事情了吧。”薑同雲一邊清點裝著衣裳的箱子,一邊問道。

“我明日要再往邢國公府一趟,給邢國夫人送點東西。”謝懷雵幫著她核對單子,順口回答道。

“送禮物嗎?”薑同雲也沒覺得奇怪。她知道謝懷雵心裡是很尊重邢國公的,這會兒要走了,親自往邢國公府一趟跟邢國夫人辭彆也是合乎禮數的。

“算是吧。”謝懷雵掃了一眼屋子裡的侍女,見她們都在外間忙碌,便湊到薑同雲耳邊悄聲道,“我想了想,覺得夫人說的很有道理,陛下將來很有可能會在趙王的事情上失去掌控力。正好我手裡還捏著趙王的一個小把柄,打算離京前托給邢國夫人保管。”

聽他當著彆人的麵議論陛下,薑同雲被嚇了一跳,趕緊抬頭去看外間的侍女們。

好在她們都沒有什麼異樣,顯然是沒注意到兩人交談的內容。

薑同雲連忙拉著謝懷雵走到更內側的衣櫃邊:“你怎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這個!”

謝懷雵笑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薑同雲斜了他一眼,沒再多問,轉頭故意對著外頭提高了聲音:“既是要去拜訪邢國夫人,那就不好失了禮數。我再給你準備些東西吧。”

謝懷雵笑著配合她:“那就有勞夫人了。”

*****

次日一早,謝懷雵就到了邢國公府上。

“再有兩日我就要回封地去了,所以今日特意來跟您辭行。”謝懷雵說著,雙手遞上一份禮單冊子,“拙荊備了一些東西給您,您瞧瞧看。”

邢國夫人笑著接過禮單,隻翻看了兩頁,臉上的表情就略凝滯了一下。

她合上禮單,抬手喚來侍女:“我忘了,齊王殿下不愛喝這種茶。你們去煎盞清茶來。”

等侍女退下後,邢國夫人才瞪了謝懷雵一眼:“臭小子,你給我看這東西是什麼意思?!”

謝懷雵笑了:“我馬上要走了,所以托您暫時保管一下。”

“我可保管不了。”邢國夫人嘴上這麼說,卻沒把手裡的冊子扔回給謝懷雵。

謝懷雵對著邢國夫人誠懇地一揖:“老夫人,如今朝堂的形勢,您看得應該是再清楚不過,陛下的用意,您應該也有所察覺。我把東西交給您來保管,隻是想為陛下和太子多設一道防線。”

“那你應該把這東西拿給東宮或者梁國公府保管。”邢國夫人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

謝懷雵無奈地笑了:“若是太子和梁國公能處理好這件事,我也就不必來麻煩您了。”

“以太子的性情,他要是拿了此物,一定會當場銷毀;可要是給梁國公,他等不了幾日肯定就想收拾趙王。東西交給他們倆,是沒有辦法發揮最好的作用的。”

“邢國公常誇您在把握時局的方麵更勝過他三分。在如今的金陵,我能信任的也就隻有您了。”

邢國夫人看向謝懷雵的雙眼:“可這東西到了我的手上,你就得做好它可能永遠不會現世的準備。”

謝懷雵坦然頷首:“對於這點,我早有預料。我既然把東西送到您手上,自然相信您對金陵朝局的判斷。若是您覺得時機未到,或是用不上此物,那說明金陵局勢尚穩,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況且若隻是想要讓趙王受罰,等將來諸事皆定後,我多的是彆的法子,沒必要非得用這樣東西。”

邢國夫人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那我答應你,收下此物。若是將來形勢有變,我會將它交給梁國公處理。”

“不過我還是希望,最好沒有那種將來。”

*****

解決完金陵所有的人情往來,並安排好留在金陵照看齊王府的仆從後,謝懷雵和薑同雲帶著府上老管家和一批侍從,在四月初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出發離開了金陵。

行至金陵城外,他們的隊伍被人攔了下來。

太子帶著剛剛被封為楚國公主的謝含昭一起,早早地等在城外為他倆送行。

趁著太子跟謝懷雵說話的功夫,謝含昭拉著薑同雲,給她塞了一隻食盒:“薑姐姐,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點心。我還特意從母後那裡要來了食譜方子,這樣你去婺州以後就不用擔心吃不到了。”

薑同雲心裡暖洋洋地,伸手抱住了謝含昭:“好。以後我每次吃點心的時候,都會想起我們含昭的。”

小姑娘被她這話說得眼睛一熱,聲音裡就帶上了些許哽咽:“我出門前跟母後保證過不會哭的,怎麼薑姐姐偏要說這些話來惹我。”

薑同雲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那我應該怎麼說?”

謝含昭想了想:“你就說,等到了下半年,你們就會回金陵找我了。”

越朝諸王到了封地後,沒有陛下旨意一般是不能隨意離開的。不過越朝也有恩召諸王回京過年的慣例,有些受陛下喜歡的甚至八月份就能入京過中秋了。

以當今的性格,至少這三四年內,他都會扮演好一個慈愛的皇伯父,絕對不會在恩召的名單內落下謝懷雵夫妻倆。

薑同雲對還要回金陵這事早就有過心理準備,所以接受良好,當即跟謝含昭點頭允諾:“好。到了下半年,我就會回來陪你一起過年了!”

小姑娘得到保證,這才重新展露笑顏:“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那邊侍衛來提醒,說時辰差不多了,該啟程了。

於是薑同雲作彆謝含昭,登上了南行的馬車。

馬車啟動,薑同雲撩開車簾,望向後方。

謝含昭還站在原地沒走。見她探頭出來,又蹦起來用力地朝她揮了兩下手臂。

見薑同雲扒著車窗不放,謝懷雵拍了拍她的後背:“彆難過了,咱們過年就回來了。”

薑同雲仍舊靠在窗邊,直到看不見謝含昭後才縮了回來。

她擦了擦微濕的眼角,應了一聲:“嗯。”

隻是這時的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個年,根本就不像他們所期待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