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同雲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昨晚一夜無夢,是她最近這段時間來睡得最香、最安穩的一次,以至於睜開眼的時候,她都還有點不願醒來。
但陌生的屋子讓她稍稍清醒了過來。
她抱著被角眨了眨眼,意識慢慢回籠。
我昨天成親了啊。
想到這裡,她扭頭去看自己身側。
昨晚放上來的長靠枕還安安穩穩地擺在原處,但睡在外側的謝懷雵已經不見了蹤影。
“木樨,木樨?”薑同雲啞著嗓子喚了兩聲,外間響起木樨應答的聲音,隨後她就推開隔門走了進來。
“姑、王妃醒了?”木樨磕巴了一下,還是沒能適應這個新稱呼。
好在房裡現在就她們兩個人,薑同雲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擺了擺手道:“我想喝水。”
木樨熟悉她的生活習慣,進來的時候就端上了一直暖在爐子上的銅茶壺,很快就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薑同雲。
薑同雲覺得自己渴得厲害,咕咚咕咚地就喝完了一整杯。
看她這個樣子,木樨心裡揣著的想法就忍不住冒頭。
薑同雲一喝完水,她就壓低聲音,急急忙忙地問道:“姑娘,昨晚沒出事吧?”
“木樨,早上沒出事吧?”
兩個人都被對方問得一愣。
“昨晚能有什麼事?”薑同雲有些摸不著頭腦。
木樨猶豫了一會,還是問了:“就是那個事情啊!早上齊王還特意吩咐,說你昨天累到了,讓我們所有人都彆進來打擾你睡覺呢。”
薑同雲被木樨說得耳尖一紅。她強裝鎮定地拍了拍身旁的長靠枕:“一人一邊,什麼事也沒有。”
聽到薑同雲的回答,木樨一時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慶幸還是失望。
她歎了口氣:“行吧。您問早上什麼事啊?”
薑同雲看了看外麵,確認沒人偷聽:“我跟齊王隔著靠枕睡這事,早上沒被彆人看見吧?”
木樨搖了搖頭:“齊王是自己起的。據王府的人說,齊王一向不喜歡彆人近身伺候,就連早上起床都不用人提醒時辰的。”
薑同雲點了點頭:沒人發現就好。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望了望窗外正盛的日光。
“都已經是辰初(約莫早上七點)了。”
“這麼晚了?!”薑同雲連忙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是呀。”木樨把提前準備好的衣裳拿了過來,“齊王說要和您一起吃早飯,又不讓我們喊您起來,所以大家都在等您呢。”
這下薑同雲是真急了:“快快快,你把這個放回軟榻上去。”
她一邊指揮木樨銷毀罪證,一邊拿起衣裳穿了起來。
不多時,薑同雲穿好了衣衫。王府侍女們捧著水盆巾帕入內,服侍她梳洗。
簡單收拾了一番,薑同雲領著木樨,在侍女引導下前往飯廳。
謝懷雵已經坐在飯廳等候,正捧著本書冊在看。
見薑同雲來,他隨手將冊子放在一旁,起身迎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突出起來的肢體接觸讓薑同雲稍稍覺得有些不自在。
但在看到飯廳裡站著的老管家後,她打起精神,努力擺出一個嬌怯的表情來配合謝懷雵演戲:“睡不著就起來了。”
謝懷雵牽著她在桌邊坐下:“昨日辛苦你了。橫豎這兩日也沒彆的事情,我陪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薑同雲點了點頭:“好。”
兩人又閒話幾句,狠狠演了一把恩愛的新婚小夫妻。確認老管家完全沒有起疑,甚至已經開始露出欣慰的笑容,謝懷雵這才讓人擺飯。
早飯是特意按照薑同雲的喜好做的。王府廚娘的手藝非常不錯,薑同雲吃得很是滿足。
飯後,謝懷雵提議帶她去王府逛一逛。
兩個人就隻帶著木樨,從飯廳出發,往府邸外圍繞去。
“這府裡總共做了三處花園。”謝懷雵先帶著薑同雲去了正門東側,“咱們院子裡有個小花園,就在你住所後麵。這裡是尋常待客用的,也不算很大。”
薑同雲不由咋舌:這還不大?這麵積都快趕上她鄉主府裡唯一的一個花園了。
“西邊那個園子倒是不小,但池水河道太多。你要是想去逛逛,我吩咐人準備條小船,咱們下午過去劃船。”
居然還能在家劃船!
薑同雲覺得自己心裡酸酸的。
原本以為自己當了鄉主,還掙了一處宅子,已經非常了不得了。沒想到跟謝懷雵一比,自己簡直就像是剛剛小康的人看巨富。
萬惡的封建社會!
真想跟你們這些有權有勢的人拚了!
謝懷雵不知道薑同雲心裡已經磨刀霍霍,還在繼續給她介紹王府各處:“這邊是會客廳,平常我接待客人就在這裡。後麵這間是給你用的,我叫人重新收拾布置過了。你要是還想改動什麼,直接讓人去跟管家說就行。”
薑同雲看了一圈這間專門留出來給自己用的客廳。
這處跟前頭是一樣的格局,都是五間打通的開闊屋子。各處布置都是照著薑同雲的喜好來的,簡單疏闊、明亮寬敞,不像金陵時下流行的女子閨閣那般精致繁複。
感受到謝懷雵的用心,薑同雲放下了心裡磨到一半的刀。
看完會客廳,謝懷雵又帶著薑同雲往正院裡去:“正院前後共有三進。我的院子在最前頭,後麵就是你的住處。再往後,過了正院的小花園,是府裡的家廟,你昨日去過的。”
薑同雲的住所和家廟她都已經看過了,所以謝懷雵帶著她去了自己的院子裡。
“我平日都在這裡處理公務,你若是要尋我,派人往這裡來就行。”
到底是彆人的住處,薑同雲就隻簡單地看了看。
謝懷雵的院子也不符合金陵如今的潮流風尚。
如果說薑同雲喜歡的是簡約風裝修,那謝懷雵這裡簡直就是極簡風。
他的屋子裡不僅沒有多餘的裝飾物,就連家具都擺得有限。除了必要的一些物品外,幾乎沒有多餘之物。
他的院子裡也沒種什麼花草,基本都是些遮陰的樹木。
這種風格,倒是讓薑同雲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看來他們這些行伍出身之人,連喜好都是比較接近的。
薑同雲摸了摸種在院子裡的香樟樹:“這是棵老樹了啊。”
“是的。”謝懷雵站在她身側,抬頭望向依舊茂盛的樹冠,“這處宅子原是前朝一位權貴所有。這棵樹當時就種在這裡了,到如今怎麼也得有個一百五十多歲了。”
薑同雲攆起一支枝葉間垂下的繁盛花序,一股淡雅的芳香柔和地拂在她的鼻尖。
薑同雲覺得這股味道很是熟悉,又踮起腳尖,湊上前去嗅了嗅。
“喜歡這個味道?喜歡的話,我讓人在你的院子裡也種一顆。”
薑同雲連忙搖頭:“不用這麼麻煩。我就是覺得這個味道有點似曾相識,好像……”
“像什麼?”謝懷雵見她腳下打晃,伸手扶了她一把,隨口問道。
像是……昨天晚上睡前聞到過的味道。
薑同雲突然反應過來:那不就是謝懷雵身上的味道嗎?
她觸電般鬆開撚著花枝的手:“沒、沒像什麼。”
可是回憶一旦開始播放,就根本停不下來了。
有關昨晚的、因為睡著而淡化的記憶,此時正一幀一幀地在薑同雲腦袋裡滾動回放。
儘管昨夜失去月光的照明後,薑同雲什麼都沒看清。但視覺失靈後,其他感官的體驗就被放大了。
謝懷雵溫柔的撫觸,還有他那散在夜色裡的聲音,全都清晰地在她腦海裡重現。
回憶裡那片朦朧的黑暗更像是在她眼前蒙了一層薄紗,給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柔和但曖昧的濾鏡。
打住!打住!!打住!!!
眼看自己的腦子像脫韁野馬一樣就要開始狂奔,薑同雲連忙強行終止了腦袋裡的畫麵。
她昨晚是犯了什麼蠢?!為什麼這麼自然地就接受了謝懷雵的哄睡,而且還毫無警惕心的就這麼被哄睡著了啊!
薑同雲在這裡糾結萬分,她身旁的謝懷雵也開始有點擔心了。
剛剛不是在說花的味道嗎?為什麼她臉上的表情都快趕上川劇變臉了?
他關切地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叫太醫過來看看?”
看著他自然流露出的溫柔神情,薑同雲就忍不住把他現在的神態轉嫁到昨晚哄睡的他身上。
那就更犯規了啊!
她不敢去看謝懷雵,隻能低著頭道:“沒事,就是花……花太香了。我出去透透氣就行。”
說著,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院子。
謝懷雵連忙跟了上去。
薑同雲一路跑到過道,對著一麵白牆深深吸了兩口氣,才緩過勁來。
不行。
說好的假成親,自己現在這樣算什麼事?要是一個不小心真的喜歡上謝懷雵了,以後他提和離的事情,自己要怎麼辦?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不是謝懷雵這個人沒有分寸,經常做些越界的事情,還老愛講些曖昧的話,自己現在也不至於這麼動搖。
薑同雲拍了拍自己的臉。
冷靜冷靜。
當初說好的假成親,現在自己在這兒怪天怪地的也沒用。既然謝懷雵沒有邊界感,那自己注意一點,儘量減少跟他的接觸就行。
薑同雲拿定主意,呼了口氣,好讓自己臉上的溫度快些降下來。
她還在平複情緒,身後的謝懷雵已經追了過來:“你真的沒事嗎?”
薑同雲轉過身,看著他臉上絲毫不作偽的擔憂之色,剛剛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又開始鬆動起來。
她終於克製不住,問道:“謝懷雵,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分寸,彆對我這麼好?”
她本以為對方聽到這話會覺得傷心,卻不想麵前的男人隻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高興又無奈的笑容。
“對你,我隻覺得自己還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