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說前半句的時候,薑同雲還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心中偷偷懊悔;可一聽見後半句,那點後悔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她斜了表現得理所應當的謝懷雵一眼,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哦”就坐了回去。
謝懷雵也不惱,笑吟吟地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裝有聘書的木匣,雙手遞給老爺子。
老爺子看了扭過頭去和五公主說話的外孫女,無奈地笑了笑,接過謝懷雵遞來的聘書:“殿下請坐。”
“殿下有心了。有陛下聖旨在,您原本不用再送聘書來的。”
畢竟這封聖旨本身也能算是聘書了,還是最高規格的那種。
謝懷雵隻是笑道:“聖旨是為了昭告世人,聘書則是晚輩自己的心意。二者缺一不可。”
老爺子微笑著點了點頭。再看聘書內字跡,與先前謝懷雵所寫的陳情書一致,他心中對這個未來的孫女婿更是多了幾分滿意。
見老爺子收下聘書,謝懷雵又道:“陛下已經定了魏王妃做男方媒人。”
初代魏王是太宗幼弟,魏王王爵傳至如今已是第三代,剛好也是謝懷雵的叔伯輩。
彆看這幾位魏王都沒什麼政治才能,常年醉心書畫音律,在朝中沒有絲毫影響力。正是因為這種毫無存在感的生存方式,他們才能避開太宗和先帝兩朝的爭鬥,安然至今。
恰好先前中秋,陛下召魏王一家進京過節。考慮到年關將近,過完中秋後陛下又留了魏王。這不正好,就讓還在金陵魏王妃擔當了謝懷雵這邊的媒人。
聽到謝懷雵提媒人,老爺子一時也想到了自己這邊。
先前謝懷雵開口求娶的時候,老爺子就考慮過到時候請誰來做女方媒人。
他在金陵沒有親戚,隻有一些故交和學生。請學生家裡人不太合適,所以他原本是想請老友的夫人來幫忙的。
隻是這會陛下定了魏王妃做男方媒人,老爺子就有些猶豫了。
魏王妃到底是一品親王妃。他的老友裡,唯一一個為家中夫人掙到誥命的就是衛大人,但是他家夫人近來身體不好,實在是勞累不得。
其他幾位夫人還真匹配不上魏王妃的身份。難不成要去請薑同雲的嬸嬸李夫人來?不行不行。
老爺子一時陷入了糾結之中。
見老爺子麵露難色,謝懷雵適時道:“若是老爺子找不到合適人選,晚輩這兒倒也能請動梁國夫人來幫忙。”
“前幾日皇後娘娘召晚輩入宮,說要是永平鄉主這裡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媒人,可以去梁國公府請她嫂子來,她已經提前和梁國夫人通過氣了,對方也答應了。梁國夫人是一品國夫人,又替鄉主做過冊封的正使,各方麵都是再合適不過的。”
老爺子點了點頭,接受了來自鄧皇後的好意:“多謝皇後娘娘替我們思慮周全。”
見老爺子認可,謝懷雵又提了一個人:“至於證婚人,晚輩想請邢國夫人來,您覺得如何?”
老爺子遲疑了一下:“邢國夫人?可是我記得,邢國夫人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
如今的邢國公和老爺子是一輩人。他比老爺子還要大上幾歲,那他的夫人想來也是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家了。
“邢國夫人今年高壽六十五了。”
老爺子有些猶豫:“這是不是不太合適?”
“在京的諸位王公夫人,恐怕沒有比她老人家更適合的了。”謝懷雵道,“論身份,她是一品國夫人;論輩分,她也比金陵絕大多數王公長上一輩。”
“若再論交情,晚輩在邊境之時,曾在邢國公手下為將,與邢國公也算是有一半的師徒情誼。回到金陵後,邢國夫人對晚輩也是多有照拂。”
“除非陛下或者皇後娘娘親臨主婚,否則應當無人比她更合此位。”
老爺子聞言,連忙道:“我並不是覺得不合適,隻是怕太勞動人家了。”
謝懷雵笑了:“她老人家身子還健朗著呢。前兩日晚輩已經去邢國公府上拜訪過,她當時二話不說就答應來幫忙了。”
聽到這裡,老爺子終於放下了心:“既然殿下都已經安排妥當,那就照您說的辦吧。”齊王願意去請足夠分量的人來主婚,也能側麵表明他對雲丫頭、對他倆這門婚事的重視。
兩人又就這這個話頭商量了一些彆的事情。
薑同雲坐在一旁,一邊跟謝含昭說話,一邊偷偷聽老爺子和謝懷雵商量自己成親的事宜。
她越聽越覺得,這個走向怎麼好像有一點不對勁。
不是說好是假成親的嗎?可是看謝懷雵這個安排的架勢,這門婚事好像會弄得特彆隆重啊。
隆重,就意味著事多,就意味著麻煩!
而且現在成親弄得這麼大張旗鼓的,肯定會有很多人盯著看他們。以後想要和離也免不了會遭到更多人的議論。
這跟她躺平避禍的理想不是背道而馳了嘛!
想到這裡,她心裡難免有些焦慮起來。
於是說著說著,謝含昭就發現她薑姐姐突然掉線了。
“姐姐?姐姐?!薑姐姐!”謝含昭連著喚了三聲。
薑同雲這才回過神來:“啊?”
“姐姐剛剛在想什麼啊,為什麼不理我?”小姑娘狐疑地看著薑同雲。
“啊?沒、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一些事情。”薑同雲連忙道,“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說到將來我出宮建府的時候,是選在宣陽坊裡好,還是選齊王府在的崇仁坊好啊?”小姑娘也不生氣薑同雲剛才的走神,重新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薑姐姐以後肯定還是長住齊王府的吧,那我還是選崇仁坊好了。”
聽到“長住齊王府”這句,薑同雲大覺心虛,偷偷扭過頭去想瞄一眼謝懷雵,卻不想被對方逮了個正著。
剛剛謝含昭喊薑同雲的時候,正在商談的老爺子和謝懷雵就被她們那邊的動靜吸引,停下了談話。
所以這會兒薑同雲的偷看行為就正正好被謝懷雵看見了。
發現薑同雲偷看自己,謝懷雵神情自然地朝她笑了笑。
見謝懷雵坦然自若地對著自己露出微笑,薑同雲連忙轉過身去,繼續和謝含昭的話題:“這邊都挺好的,看你更喜歡哪裡吧。”
薑同雲剛說完,就聽見謝懷雵在她身後輕輕笑了一聲。
薑同雲被他笑得耳朵都熱了起來。
笑什麼笑啊!
她剛想再偷偷轉回去瞪謝懷雵一眼,就聽見外祖父問道:“怎麼都沒人給殿下上杯茶來?木樨,你快去催一催。”
老爺子發話,薑同雲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去透透氣。於是她連忙站起身來:“我去好了。正好五公主也坐膩了吧,我帶你去裡麵逛逛。”
謝含昭本來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這會兒一聽要去看房子,當即跟著站了起來:“好呀好呀!”
於是兩人手挽著手走出了正廳。
離開屋子,又吹了會兒風,薑同雲才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降了一些。
她找了丫鬟吩咐了一聲上茶的事,隨後帶著謝含昭朝花園裡走。兩人一路逛了好些地方,臨近午飯時間,她倆才在下人提示下,晃晃悠悠地去了飯廳。
誰料一進去,薑同雲就看見好大一個謝懷雵杵在門口。
都要吃午飯了,這個人怎麼還不走呀?
薑同雲借口洗手支走謝含昭,又趁老爺子正在吩咐擺菜沒注意這邊,偷偷溜到謝懷雵身邊,小聲問道:“你怎麼還不走啊?”
“老爺子留我用飯,不好推拒。”謝懷雵無奈笑道,“薑姑娘這麼著急趕我走,是不是有點過河拆橋的嫌疑?”
“怎麼會呢……”被他這麼一說,薑同雲心虛地摸了摸鼻尖,又連忙把鍋甩到謝懷雵身上,“再說了,咱倆不是假、假那個嗎,你弄得這麼隆重做什麼。”
“隆重嗎?可這隻是親王成親應有的規製。若是辦得過於寒酸,丟的可是齊王府的臉麵。”謝懷雵笑了笑,又故意放慢語速道,“而且旁人會懷疑我對你的真心的。”
這人說些什麼呢!
薑同雲覺得自己的耳朵又要燒起來了。她連忙在心裡默念道“假的假的”,好讓自己陡然提起的情緒平複下來。
她剛想糾正謝懷雵的說法,桌邊的老爺子已經轉過身來了。
見兩個年輕人站在門口說悄悄話,老爺子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開飯了,都快來坐下吧。”
薑同雲連忙應了一聲,走到謝含昭那頭開始洗手。
好在吃飯的時候,老爺子和謝懷雵沒再提之後成親的事情。幾人閒話了一些家常,在一派和諧的氛圍裡結束了午餐。
用過午飯後,謝懷雵就提出辭行:“估計再過一會兒,魏王妃就該過來提親納采了。晚輩留在這裡不太合適,就先告辭了。”
經過這幾件事,老爺子現在對謝懷雵是說不出的滿意,當即點頭同意:“好。路上小心些。同雲,你去送送殿下。”
薑同雲斜了謝懷雵一眼,見他目不斜視,根本沒有接收到自己的信號,隻能站起身來:“殿下,我送送您。”
謝懷雵忍著笑道:“有勞鄉主了。”
兩人並肩朝外走去。
一走出正廳,薑同雲就小聲說道:“殿下,咱們真的不能弄得簡單一點嗎?”
生怕對方又說什麼“懷疑真心”,薑同雲吸取剛才的教訓,不敢再直接怪對方表現得過於重視:“我就是覺得這樣太高調了,也過於鋪張浪費,不太好吧。”
謝懷雵點了點頭:“薑姑娘考慮得很對。隻是三媒人選都已定好,魏王妃還是陛下定的,再要改動不太合適。”
“那彆的呢?”薑同雲提議道,“聘禮什麼的可以簡單一些嘛。”
“這個恐怕……”謝懷雵麵露難色,“提親納采的禮物,都是陛下和皇後娘娘準備的。他們既是長輩又是尊者,實在不能拂了這份好意。”
“至於聘禮,也都是我母妃去世之前就都準備好了的。”謝懷雵無奈道,“雖然我父母早逝,但家中老管家還在。若是給姑娘的聘禮少了,旁人不說,他一定會起疑的。”
薑同雲原本以為他家裡沒彆的什麼人,成親後可以不用特彆費心偽裝。誰知道現在這麼一看,跟謝懷雵偽裝夫妻的難度怎麼好像還挺高的呢。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啊!
薑同雲剛想說些什麼,就聽身旁的謝懷雵道:“若是姑娘覺得受之有愧,就當是暫時替我保存吧。將來若是……你我和離,姑娘再還給我就是了。”
薑同雲一口應下道:“好!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這樣她心裡也能稍稍安穩一些嘛。
謝懷雵臉上的笑容微滯。但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薑姑娘就送到這裡吧。”
薑同雲看了看,這裡距離大門也就兩步了。
於是她痛快地點了點頭:“您去忙吧!”
謝懷雵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薑同雲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咦?怎麼突然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有點……落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