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如何?
薑同雲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她愣愣地看著謝懷雵放大的臉,直到從他不閃不避的專注眼神裡讀出他剛才話語裡的意味。
一股熱火從她的腳底心直接竄到頭頂。
薑同雲覺得自己都快燒著了!
她慌忙低下頭去,想要掩蓋自己發燙的臉頰,卻猛然瞥見自己的手掌心都變得通紅,又趕緊把手背到身後藏起來。
冷靜,冷靜!
薑同雲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
對方應該隻是為了報恩才會主動站出來的!
而且他可是個親王,選他當假成親的對象,到時候想和離可就不是自己一個人說了算的。
想到這裡,薑同雲臉上的溫度稍稍退去。
她抬起頭來——但不敢看對方眼睛,隻能盯著謝懷雵的下巴——婉拒道:“您身份貴重,就算是要報恩,也不必做此犧牲。”
謝懷雵退後一步。
薑同雲以為他會順著自己給的台階下,剛準備再想兩句拍馬屁的好話,不料麵前的人捂著嘴扭過身,猛烈地咳了起來。
薑同雲擔心是自己的拒絕讓對方感到難堪,一時情緒激動又犯了毛病,所以連忙掏出手絹遞了過去:“您沒事吧?”
謝懷雵擺了擺手,又咳了一陣才慢慢止住:“無礙,老毛病罷了。”
“在下能提出幫薑姑娘,自然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謝懷雵垂著眼,走廊燈籠不甚明亮的光映在他臉上,更襯出幾分虛弱蒼白來:“我雖有一個親王的身份,但因為身體實在不好,金陵官宦權貴之家幾乎沒有願意把女兒嫁給我的。我與姑娘……假成親,實在算不上犧牲。”
薑同雲有些難以置信:“可是上次宮宴的時候,來了不少年輕姑娘啊?”
謝懷雵笑了笑:“若是薑姑娘對金陵各家熟悉,應該就會知道,那日那些夫人們帶來的,基本都是各自家族旁支的女兒。真心疼愛女兒的人家,都不會願意把掌上明珠嫁給我這樣的人的。”
“什麼叫‘我這樣的人’?”薑同雲反駁道,“拋開齊王的身份,您也是個很好的人。若不是有您這樣的人守衛邊境,哪會有他們如今的安逸生活?”
謝懷雵對著她笑了笑:“謝謝你。但是我這個身體……”
說著,他又捂著嘴咳了起來。
薑同雲幫他順了順氣,心裡權衡起利弊來。
她還記得,成安堂的大夫們集體會診過謝懷雵,並得出了非常一致的結論:此人壽數不久。
雖然這麼想過於陰暗卑鄙,但是謝懷雵可能真的活不了幾年了。與他成親,就算和離不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大不了多熬兩年把他熬死,自己就能以齊王妃的身份過上守寡生活了。
他父母早逝,以後守寡也不用守太多規矩。雖然宮裡還有帝後這兩個長輩,但關上門來在齊王府裡過日子,齊王妃就是老大!
這麼一算,嫁給他真是太劃算了!
不行不行!這樣實在太卑鄙了!
薑同雲甩了甩頭,試圖把這些想法甩出腦子。
她還在自我批判,卻聽謝懷雵又語氣柔和地說道:“薑姑娘放心,在下可以先寫一封陳情書給姑娘,裡麵會寫明我自願放姑娘自由。若是你覺得時機合適,或是在下哪天身體突然不好,你可以將我的手書呈交陛下,自此回歸自由身。”
薑同雲隻覺眼前眩了一下。
對方都提出這麼好的條件了,再不答應就是自己腦子有問題!
她立刻看向謝懷雵,堅定地答道:“好!”
謝懷雵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微微抬了抬唇角:“那在下現在就去寫陳情書。”
“不不不!”薑同雲連忙拉住他的衣袖,“這個不著急。你還是先幫我……應付一下外祖父吧。”
於是兩人回到雅間外。
薑同雲側耳聽了聽,發現房內並無聲響,抬手準備推門進去。
謝懷雵攔下了她,輕聲道:“我先進去看看。”
薑同雲有些懷疑地看向他:“你一個人能行嗎?”
謝懷雵微微頷首,語氣堅定:“你放心。”
薑同雲被他這種許諾一般態度搞得有些心慌意亂,下意識地縮回了想要推門的手:“那你去吧。如果有問題你就在裡麵弄點動靜出來,我立刻進去幫你。”
“好。”
薑同雲退至門後,謝懷雵坦然推門而入。
許敬銘獨自坐在裡麵,已經等得心中起疑了。
聽見開門聲,他剛想問問外孫女剛剛是不是故意躲出去的,抬頭卻見進來的是那位齊王殿下。
老爺子起身問候:“殿下。”
“您不必多禮。”謝懷雵連忙扶了他一把,讓他坐下。
桌上擺著剛剛送來的蜜餞點心,還有一壺熱茶。
謝懷雵見老爺子杯裡茶水不多,又替對方斟了一杯:“也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麼,就隨意要了一些。若是有什麼不能吃的,您儘管提出來,我讓人去換。”
許敬銘連忙擺手:“不妨事的,老夫都能吃的。”
“那便好。”謝懷雵舉起茶杯,“今日有幸見到您,晚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老爺子心裡已經覺得有些奇怪了。但對方到底是個王爺,身份在這兒,禮數又這般周全。他不好駁了謝懷雵的麵子,便也舉起茶杯抿了一口。
“齊王殿下……是有什麼事情要同老夫說嗎?”直覺對方要講的事情可能和外孫女有關,許敬銘心懷忐忑地發了問。
謝懷雵淺淺一笑:“老爺子雙目如炬。晚輩確有一事相求。”
說著,他站起身來,對著老爺子長長一揖:“薑姑娘蕙質蘭心,晚輩心悅於她。故而鬥膽向您開口,求娶薑姑娘。”
許敬銘廢了好大的勁兒才沒讓自己當場失態。
他一口飲儘杯中茶水,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殿下為何會要求娶她?莫非是為了報答她籌措糧草之情?”
謝懷雵站直身子。
“當然不是!”他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為了報答恩情,晚輩會給她一筆足夠她後半生衣食無憂的金銀,又或是在陛下麵前要到她應得的封賞。以婚姻作報,非君子所為!”
老爺子在心中暗暗點頭。
他又問道:“可老夫的這個外孫女,論家世、論相貌、論才情,都不是最頂尖的。殿下是為何會心悅於她?”
謝懷雵沒有回到位置上坐下,而是站在原地,直視老爺子隱含審視的雙眼,回答道:“薑姑娘心思純善、勇敢剛毅、胸懷家國。對上不畏懼權勢,自尊自愛;對下不自恃身份,溫和真誠。這樣的姑娘,我為何不該心悅於她?”
許敬銘一時啞然。
謝懷雵又道:“晚輩知道,我與薑姑娘相交尚淺。但即便隻是幾次有限的接觸,我都能感受到她的種種優點。您作為她的長輩,應該比我更清楚,她到底是一個多麼值得被喜歡的姑娘。”
在許敬銘的心裡,薑同雲自然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小姑娘。
謝懷雵的這番話,他確實沒有反駁的餘地。
不過不反駁對方,不代表他就會同意。
老爺子捋著胡子沉吟片刻:“老夫聽聞陛下十分關愛殿下。殿下今日提出求娶,可有經過陛下同意?”
“晚輩既然敢向您開口,自然有把握爭取到陛下許可。”謝懷雵神情淡然,“您若心有疑慮,晚輩可以求陛下下旨賜婚。”
許敬銘摸著胡子的手一頓。
下旨賜婚,對確實外孫女是個保障。但嫁入皇家本來就沒有選擇離開的餘地。要是再加上一重賜婚,那可真是要一輩子都被鎖在齊王府裡了。
想到這裡,許敬銘直直看向對方:“若是她嫁給你以後過得不開心呢?”
“還有,我們許家沒有納妾的先例。當年她父親向我求娶她母親時,也是在我麵前立下過誓言,保證日後絕不會納妾的。敢問殿下,能做到這一點嗎?”
謝懷雵笑了。
他沒有作世上男子都會作的誓言,反而點頭道:“您的擔憂很有道理。”
“我先前答應過薑姑娘,會手書一封陳情書給她。裡麵會寫明,若是她在齊王府過得不如意,我自願與她和離,放她離去。”
謝懷雵坐回位置上:“我可以當著您的麵寫好這封陳情書,連著不納妾一項一並列入其中。將來若是晚輩有違諾言,抑或是對薑姑娘不好,您和薑姑娘可以將這封書信呈交陛下,或是公之於眾。”
“晚輩相信,以您的人脈和能力,絕對有辦法將這封陳情書弄得世人皆知。”謝懷雵微笑著說道,“我以我自己,還有謝家皇族的名聲做擔保,老爺子總該放心一二了吧。”
許敬銘沉默了。
他隻想要對方給個承諾,沒想到對方還願意直接把這種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但,真有這樣的東西做擔保,他才能對麵前這個年輕人放心。
話都已經說得這麼直白了,老爺子也不再端著:“好。那你現在就寫吧。”
謝懷雵也沒有絲毫推拒:“晚輩這就讓人去準備紙筆。”
他起身準備去尋小二。
剛一開門,貼在門上偷聽的薑同雲猝然失去支撐,差點跌進他懷裡去。
謝懷雵扶了她一把:“小心些。”
差點出糗的薑同雲連忙借著他的力道站好,用口型無聲問道:“如何?”
從剛剛謝懷雵進去起,她就一直貼在門口偷聽。
可惜這間房間的隔音效果真的不錯,加上外麵格外熱鬨喧騰,在房裡兩人都保持正常音量交流的情況下,她什麼都沒有聽見。
謝懷雵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一切順利。
薑同雲還想再問,屋裡的老爺子已經發話了:“在門口杵著乾什麼?”
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老爺子什麼都好,就是端起範兒來太像她以前的班主任了。
嚇人!
見老爺子發了話,謝懷雵收回攙扶薑同雲的手,側身讓步:“你先進去吧,我去拿點東西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