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爽約,柴夫人如期而至,前來興師問罪。
那洪亮的嗓音如一隙陽光鑽過烏雲,給宋瑾帶來無限希望,她幾乎是爬到窗戶邊上的。
“把文子晉給我交出來……”
“敢讓老娘空等一場,我看他是活膩了……”
“知府夫人的宴席他都敢不來,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
四個腦袋擠在窗戶邊上,隱隱約約聽到廳裡傳來的聲音,確定了那是來興師問罪的柴夫人。
“柴家有宴席?”
有,但宋瑾沒說,為的就是防著文雅扣住人。
如今文雅來了,可是要怎麼才能讓她把自己帶走呢?
宋瑾環視一周,迅速想到一個主意來。
柴房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柴火。靠著牆壁一層一層壘著一尺來長的粗木柴,都是用砍刀砍斷的。
這種刀子砍完後有個特征,那就是一頭尖銳,一頭凹進去。
宋瑾叫春雲挑一根小孩胳膊粗細的尖頭柴火出來,再找一根有裂縫的木棍,一腳踩著帶裂縫的棍子,一邊把尖頭插進裂縫裡,雙手快速揉搓。
她要鑽木取火。
春雲有些小孩特有的天真與無知,宋瑾叫做什麼就做什麼,倒是采薇紅杏問了一句:“這是要乾什麼?”
“生火。”
“生火?”
在柴房裡生火,這可是個大麻煩。
“你要把這裡燒了。”
宋瑾淡淡道:“點著了未必死,不點著一定死。”
采薇紅杏麵麵相覷,隻是春雲聽見能活,鑽的更加起勁,奈何年紀太小,體力不支,速度很快慢了下來。
宋瑾如今是完全使不上力的,采薇立刻接過去。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還不如來個痛快。”
采薇一邊搓著,一邊惡狠狠道。
紅杏拉了拉宋瑾的袖子問:“你有幾分把握。”
“若是完全撕破臉,便是兩敗俱傷,咱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應該讓大奶奶怕我才對。”
宋瑾要點把火,趁亂逃出,找到柴夫人,以任她處罰的名義將自己帶走,除非文雅要撕掉文子晉這張皮,否則她攔不住宋瑾。
三個人輪流搓著,直搓的縫隙冒煙,卻不見火星子,宋瑾著急,看見春雲穿的一件薄襖子,指著衣服道:“撕衣服,扯裡頭的棉絮出來,塞到縫隙裡繼續搓。”
發黃的棉絮被扯鬆後塞進縫隙裡,很快便竄出火苗來,乾燥的樹葉子蓋上去,火勢瞬間大了起來。
幾個上灶的姑娘,要把火燒大簡直太容易了,幾捆乾柴被點著,幾人拍門大喊:
“走水啦!走水啦!走水啦!”
家丁們闖進門,一見那火勢,忙招呼人去打水,四個人抓著湯婆子拖著宋瑾離了柴房,直奔廳裡找柴夫人去了。
柴房本就離廳上不太遠,裡頭一叫走水,文雅立刻猜到是宋瑾搞得鬼,想要往裡頭去,奈何柴夫人不依不饒。
“彆說走水了,天塌了也得把人給我交出來。”
“我說過了,人不在我這裡!”
“少跟我鬼扯,他當日與我家保保說的一清二楚,就是來你柏家,斷斷不會出錯。”
“你那閨女才多大年紀,定是她記錯了。”
“誰都可能出錯,我家保保絕不會出錯。我打聽過了,那人名叫文子晉,是你的親戚。你今日若是把人交出來給我處置也就罷了,若是不交,就算把這蘇州城翻過來,我也絕對要找到他算這筆賬。”
文雅氣急了,又實在不想吵,裡頭動靜大了起來,必然要驚動人的,要是給柏元槐知道了,還不知道會鬨成什麼樣子。
就在文雅著急上火時,四個女人跌跌撞撞地出來了。文雅想找人來攔,可宋瑾已經看見了柴夫人,整個人就那麼往前一撲:
“柴夫人,小人有罪,是小的辦事不周,耽誤了夫人的宴席,請夫人處罰。”
柴夫人本是天大的火氣,可是看見宋瑾蓬頭垢麵地撲出來時不免疑惑。
何故把人打成這樣?有什麼隱情?
“誰打的你?”
宋瑾抬起臟兮兮的臉道:“是小人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大奶奶責罰我也是應當的。卻不想耽誤了柴夫人和林夫人的宴席,是小人該死,小人這就上門請罪去。”
柴夫人疑惑起來,皺著眉頭看向文雅。
文雅火冒三丈,卻又沒辦法辯駁。
她不能說出理由來。
就在幾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外頭突然傳過話來。
柏元槐回來了。
柴夫人不是什麼小角色,大鬨柏家自然被人重視,柏元槐入住這屋後便安排進了自己的人,因為很快便有人傳話到他耳朵裡,回來時便撞上了這一幕。
“嬸母,這是怎麼回事。”
柏家亂做一團,有人喊叫著滅火,有人撲在地上,有人怒目而視,而柏元槐滿頭疑惑。
鬼主意一向很多的宋瑾此刻卻不說話了,她不說文雅就得說,說的宋瑾不愛聽了,一拆穿就麻煩了。
文雅清了清嗓子道:“有人伺候不周,我罰了一下。”
柏元槐疑惑地看向宋瑾,可宋瑾卻把臉低下去了,叫人看不清她的臉。
“嬸母罰便罰了……”
“罰便罰了?”柏元槐的話還沒有說完,柴夫人嚷嚷起來:“這可是食鼎樓的掌櫃,是我今日宴請知府夫人的廚役。你們把人打成這樣,耽誤我的宴席,居然罰便罰了?把老娘當擺設麼?”
“柴夫人,還請息怒。”柏元槐伸手請柴夫人坐在下首,他自己在上首坐下了才緩緩問道:“嬸母可有什麼話說?”
文雅憋了一肚子的火,可是把柄還握在宋瑾的手上,此刻隻得服軟:“人是我罰的,至於她今日要去哪裡做廚役,我又不曾知曉。”
“哼!”柴夫人壓根不吃文雅那一套:“一個掌櫃,你家嬸母說打便打了,我家的宴席,說耽誤也就耽誤了,好大的口氣啊。”
柏元槐不緊不慢道:“此事是我嬸母不對,隻是並非有意,柴夫人可否給在下一個麵子?”
柴夫人冷笑一聲:“麵子是要自己掙的,可不是靠人給的。”
說完,她掃了眼地上的宋瑾,懶懶道:“今日不管是誰,無論如何也要給我一個說法,彆想著三言兩語便將我打發了。”
“自然是要給說法的。”
柏元槐說著話,眼神卻是看向文雅的,文雅隻好道:“人是我打的,你若要罰,繼續打好了。”
宋瑾一聽這話,仰起臉來道:“小人有錯,甘願受罰,隻是責打小人,便能平息夫人怒火了麼?”
柴夫人歪著個頭,覺得事情有意思起來了。
“那你想如何平息我的怒火?”
宋瑾道:“小人願隨夫人回府,聽憑處罰。”
文雅一聽,不樂意了:“要罰就在這裡罰好了。”
柴夫人輕輕一笑,眼前兩人的心思昭然若揭,一個要走,一個非要留,就看她想怎麼辦了。
“這樣好了,你隨我回去,把該做的事情做了,若是做的……”
“不可!”
文雅厲聲製止,柴夫人剛剛平息下去的火氣再度燃起:“憑什麼不可?他是食鼎樓的掌櫃,又不是你的家奴,還要聽著你的吩咐做事。”
一句話戳到文雅的痛處,宋瑾就是她的家奴,一個不能說出口的家奴。
“小人願意隨夫人走,隻是要想把事做完,小的一人不行,還需要這些幫手才好。”
柴夫人道:“隨你,反正彆指望我再付你一分銀子。”
幾個人聽說能離開柏家,心裡都生出希望來。文雅想攔,可是視線一對上宋瑾,她又不敢了。
逼急了,誰都會狗急跳牆的。不怕,他爹娘還在她手中呢,總有辦法叫她乖乖回來的。
“既然柴夫人喜歡,那帶走好了?”
“還有我的賬房和夥計,原先廚房的婆子都得去。”
文雅的胸腔劇烈起伏著,她這輩子從未想過,有一天居然被一個丫鬟欺負成這樣。
這一場對峙,讓宋瑾成功的帶著眾人離開了柏家,隻是她也明白,文雅不會放過她的。
柴夫人如願以償的帶著人走了,然而等人進了柴家,她卻並不急著叫他們去做菜,而是端正地坐在廳裡,輕笑著看向宋瑾:“說吧,那柏家的二奶奶為什麼打你。”
二奶奶便是柏家二房的奶奶,自打兄弟二人分家,丫頭們都叫慣了大奶奶,乍一聽二奶奶竟有些不習慣。
宋瑾站在廳上,采薇紅杏兩邊扶著,就這麼緩緩的將事情托出,隻是絕口不提故意縱火,私存銀兩一事,隻說文雅叫她扮演文子晉去經商掙錢。
柴夫人聽了這個話,半晌才道:“要我說,這女人呐,碰上那麼一個男人,也是命裡有一劫,隻是沒想到這一劫竟然是沒有子女。”
柴夫人跟文雅一路性子,潑辣,然而柴夫人的運氣卻好許多。有兒有女,夫君也是真心疼愛,縱然偶爾生出小心思,她也是使使手腕便能叫柴恒把心收住。
文雅卻不同,沒有子女,夫妻反目,妯娌不和,侄子繼承家業,將來若是能和睦相處也就罷了,若是不能,有她的苦日子在後頭。
若是宋瑾說出了文雅做過的那些事,必然要再起風波,文雅絕不想看到這一幕。
“夫人,小人其實是柏家家生的奴婢,之前隱瞞實在是迫不得已,如今隻因為大官人仁善,給了些賞銀,奴婢便想著脫籍,誰知道一提此事便遭了打,死活不肯叫奴婢脫籍。”
柴夫人聽到這裡皺起了眉頭來:“你要脫籍?”
“還請夫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