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跟著蓮心重返紫竹苑。
屋裡文雅早飯吃罷,桌上飯食皆撤,此刻正端著一杯茶慢慢飲著。
一身白衣孝服絲毫不減威嚴。
宋瑾進了屋,道了萬福後便立在那裡,文雅飲罷兩口茶才抬起頭來。
“人送走了?”
“已經送出門去了。”宋瑾溫言答道。
文雅淺笑一聲:“倒是個懂禮數的。”
接著又是飲茶,宋瑾立著不說話,直等文雅喝好了才聽她問話:
“聽說昨晚西苑裡的春雲歇你屋了?”
宋瑾答道:“昨夜春雲挨了打,耳朵打壞了,我便留了她一夜。”
文雅不緊不慢地嗯了一聲道:“你倒是心善。”
一種熟悉的感覺席卷宋瑾全身,這種不知道到底要乾什麼的對話最叫人頭痛,她卻不得不應付著。
“奴婢病中也多虧春雲照應,她出了狀況,奴婢自然要多看顧一些。”
文雅笑意更甚:“是了,有來有往嘛,有情意的奴婢用起來才叫人放心,那些沒心肝的我用著也害怕呀。”
宋瑾張口就來:“是大奶奶教的好。”
“哈哈哈——”文雅笑出聲來:“昨日見你就比以往機靈,今日看你,更甚昨日了。”
宋瑾淺笑著立在那裡不說話,拍馬屁的本事她曾經也是好好學過的。
文雅笑完,這才繼續說道:“這家裡頭的人啊,要是各個有情有義,那我也省去不少事情。可偏偏有些人,丈夫剛剛入土她便想著改嫁,要不是規矩束著,隻怕這人今日入土,她明日就要脫去孝服勾搭野漢子去了。”
說到此處,文雅看向宋瑾意有所指道:“這女子為夫守孝乃是理所應當,你說對這不守規矩的女子該怎麼管教比較好呢?”
宋瑾聽得心中一咯噔,心道果然是不會讓自己閒下來。
文雅要收拾幾房妾室,又不願意旁人說她苛待姐妹,所以需要一雙手去替她辦這件事,替她做這個惡人。
昨兒宋瑾才上趕著展示本領,今天就被要求去收拾幾個女子,這個壞人她是不想做也不行的。
宋瑾心中快速分析著。
文雅點名要守孝,便是不給改嫁。人在一個宅院裡,又不想親自動手去收拾,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起內訌了。
一眾姐妹塞一個院子,非得吵翻天不可。
想到此處,宋瑾恭敬地說道:“奴婢在西苑住著的時候,四娘總是愛熱鬨,喜歡同人講話,奴婢猜是太孤單了些。如果可以,不妨將三位姨娘都挪進一間院子裡頭住著吧,大家相互作陪,也就不惦記著旁的事了。”
文雅聽了,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縫,眼角魚尾紋深的能夾死蒼蠅:“我就知道她愛熱鬨,就聽你的,三個姐妹挪進一個院裡,也好相互作個伴,說個話。正好西南角的院子空著呢,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宋瑾領了命,行了禮,退出門去。
這個世界真是一點變化也沒有,上輩子做過的孽,這輩子還要繼續。
這件事不討喜,就因為不討喜所以文雅不肯親自去做。
宋瑾感歎,自己真是個好打手,還是上趕著送到人家麵前的。
她離了紫竹苑,徑直往前頭找長班管事劉管事要人去打掃西南角的梅林院。
蔓草本是粗使奴婢,宅中眾人昨日才聽說她從西苑挪去了紫竹苑,結果今天就站在劉管事麵前要人打掃梅林院。
劉管事的腦子一時沒轉圜過來。
“大奶奶說了,三位姨娘住的稍遠了些,作伴不方便。乾脆把梅林院打掃出來,叫三位姨娘一起住著,大家也方便說話作伴,這也是為姨娘們考慮。”
宋瑾說話時麵不改色,劉管事聽著卻臉色驟變。
誰都知道大奶奶不喜歡姨娘們,也都知道姨娘裡有好生事的,這放在一起,豈不是要把梅林院給掀了?
“那這梅林院共三間屋子,誰住主屋呢?”
按理來說二娘進門最早,自然該她住主屋。可是誰都知道二娘勢弱,不及另外兩位強勢,這也是劉管事有此一問的原因。
宋瑾擠出標誌性笑容:“想必三位姨娘自有決斷。”
怎麼決斷?吵唄,罵唄,打唄,撕唄,文雅不就是要她們不得安生嘛。
誰鬨到她麵前要她主持公道,那不就是今天打一個,明天打一個,一邊享受著掌握他人命運的爽感,一邊還能不動聲色地借力打力,簡直不要太過癮。
劉管事聽見宋瑾答話,心中越發奇怪起來,隻是看宋瑾那架勢完全不像是在糊弄他,因此也不再多問,轉身去找一眾奴仆吩咐儘快將梅林院打掃出來。
宋瑾也不走,就這麼站在梅林院門口看著一眾奴仆忙碌。
昔日的粗使丫頭,如今有些不一樣了,裡頭的奴仆們有不少都向宋瑾投來異樣的眼光,就連劉管事也趁機打聽。
“聽丫頭們說,你昨兒搬去紫竹苑了?”
宋瑾微笑著點頭道是。
劉管事又問:“怎麼好端端的,大奶奶叫你去她屋子裡頭伺候?”
宋瑾依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起來頗得文雅真傳,相當討人厭。
“大奶奶叫我幫她辦些事。”
劉管事聽了順勢打聽:“是什麼事呀?”
宋瑾思量片刻道:“大奶奶叫我出門幫著做些買辦的事情。”
買辦也就是采購,擱在現代那絕對是油水足的崗位,放在過去,那也比家裡的奴仆自由許多,不知道多少丫鬟要羨慕了。
要是機靈點兒,那荷包也可以跟著鼓起來。
隻是這等好差事怎麼就落到了宋瑾身上了?
劉管事百思不得其解:“這好端端的,怎的叫你去做買辦了?”
宋瑾笑道:“奶奶的心思我豈會知曉,不如下次劉管事見了奶奶,自己去問好了。”
劉管事哪裡敢問,隻好悻悻笑著恭喜宋瑾,不再多問了。
與其考慮宋瑾怎麼從粗使丫鬟變成買辦,不如想想這一院子的主子怎麼伺候吧。
劉管事跟宋瑾客套兩句便離了梅林院,由著下人們去打掃了,宋瑾則站在門口打量院中。
梅林院,院如其名,多植梅花。
眼下三月春光,哪有梅花可賞,隻能看看假山萱草,比起四娘葉問芙的小院子可差遠了,不過確實大了許多。
眾人手腳倒快,很快便將院子收拾了出來。
宋瑾看著眾人離去,知道該自己出馬去通知三位姨娘挪窩了。
或者說,該她去挨罵了。
依著順序,從二娘趙依柳開始。
宋瑾站在門口,先叫裡頭丫鬟東枝去幫自己傳話。
東枝見著宋瑾,第一反應不是趕緊去傳話,而是先上下打量著宋瑾。
前些日子還說要病死了,如今一醒來就搬去了紫竹苑住上了小單間,說詐屍不合適,倒很貼合回光返照的樣子。
“你怎麼搬去紫竹苑了?”
人人都想知道答案。
“大奶奶派我做些彆的事情。”
宋瑾用著同一套說辭,各路人也回複她同一個問題:“做什麼事情呀?”
宋瑾笑笑:“你還是先跟二娘通傳一聲吧,免得誤了事。”
東枝聞言一笑,先扭頭進了屋子,沒多大會子又出來了:“二娘叫你進去呢。”
宋瑾依言進了屋子,看見人正坐在榻上玩骰子。
同樣的白色孝衣,不一樣的麵容氣質。
不比文雅的威嚴,葉問芙的嬌俏,趙依柳顯得更加像個小娘子。
她是家中幾個娘子裡最溫柔,話最少的一個,同時也是存在感最低的一個。
大奶奶是誰都不待見,柏笑南娶了三娘四娘之後,對她也就冷淡了些。她又不會爭不會搶,於是就在這院裡默默住著,一直住到三十多歲也沒個子嗣,整日就跟丫鬟們耍雙陸玩骰子,沒人打擾的時候倒也安靜愜意。
可是這安靜愜意到今日也就終止了。
宋瑾的歉疚在腦中一閃而過,行了禮道了萬福便開始微笑傳話:
“大奶奶說老爺如今不在了,三位姨娘又住的遠,大家也沒得做伴,太過孤單了些。所以想著大家都挪去梅林院,往後也有其他姨娘陪二娘玩骰子耍雙陸了。”
宋瑾話剛說完,趙依柳手中的骰子脫了手,跌在桌上滾了兩圈停住了。
“搬到一起?跟誰搬到一起?”
“自然是三位姨娘搬到一起,大家......”
“你們西苑那位需要我們做伴?”
宋瑾話未說完,趙依柳便開始質問,隻是這質問也比葉問芙在氣勢上差了不少。還不待宋瑾解釋呢,趙依柳已經開始抹淚了。
“老爺死了就這般作踐我們麼?她四娘不安分,我是礙著誰了?就那麼見不得我好嘛,非要把我們放一起,誰要跟她住一起?”
趙依柳邊說邊哭,嗚咽不止。宋瑾沉著臉,不讓自己的同情心蹦出來。
“二娘,不如先叫丫鬟們收拾著,今日就搬過去吧。奴婢還要去三娘四娘房中傳話,就不打擾二娘了。”
宋瑾出了趙依柳的小院,心情沉重起來,她沒有接著去三娘徐翠雲的屋子裡傳話,而是站在走廊一角做了幾個深呼吸。
缺德事乾多了,是要遭報應的。
或許現在就是她的報應呢?
狗屁!明明比她作孽還多的人過得好著呢,她自責個什麼勁兒。
宋瑾深吸一口氣,眼神裡不經意露出狠戾之色來,徑直往徐翠雲的小院去了。
哪想到剛走至門口就遇見了往外搬東西的丫頭素雪。
“素雪?你們這是......”
“不是要搬去梅林院麼,你不用傳話了,我們已經開始搬了。”
素雪說完話,也沒空去問宋瑾怎麼就去了紫竹苑,提著箱籠就往梅林院的方向去了,弄的宋瑾一頭霧水。
有人已經把消息傳過來了,也好,她可以少挨一頓罵。
隻是這最後一位......
宋瑾揉了揉臉頰,大不了挨頓打好了,又不是沒挨過。
想及此,宋瑾不再猶豫,抬腳便往西苑傳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