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物華不慌不忙,搬出裡屋裡的兩個凳子,“大娘,你且坐下,我們好好聊一聊。”
“若真是我們鋪子裡的飲子喝壞了人,該賠的我們賠,重金賠付。”
大娘氣勢稍減,拽著凳子坐下,“你能做主?”
秦物華笑道:“這鋪子就是我的,肯定能做主啊。”她手搭在大娘的手上,安撫的拍一拍。
“大娘你且說吧,我一定會給你個合適的答複。”
大娘眼前一亮,看到隻大肥羊,背書一般流利地說:“我家哥兒昨日喝了你們鋪子的西瓜飲子,花了大價錢,誰知道一喝就壞了肚子,我可憐的孩子,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
大娘說著,手指蜷縮搭在膝上,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瞧起來是真傷心,心疼自己的兒子。
秦物華滿麵歉意道:“大娘,真是對不住,讓您這麼憂心,不知道你孩子昨日喝的什麼西瓜飲子,好叫我我查一查。”
大娘身體一僵,左右瞥了兩眼,眼見著秦物華還要繼續問,一揮手從凳子上下來,“我哪裡知道他買的什麼西瓜飲子,你們店裡飲子的名字五花八門的我可記不住,你是不是為難老婆子我。”
大娘沒等秦物華回,‘撲通’跪在地上,言辭懇切道:“秦姑娘,我知道你心善,我求求你了,我就這一個兒子,若是,若是……我可怎麼辦呐。”
捶胸頓足的大娘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字字真切。
也是個軟硬皆施的主。
秦物華退後一步,給她騰出表演的空間,看著她又哭又嚎,嗓子沙啞,到後麵都半啞著哭嚎了,才湊上前去拉起大娘,“大娘,不知道您家那位喜歡吃什麼,不若我買上一些,咱們一塊到您家去看看,怎麼也得問一問他的意見,看看怎麼賠不是?”
大娘眼見著事情有著落,也顧不得膝上的臟汙,站起來連忙道:“我家哥最喜歡榮福齋的糖油果子,平日裡貴不舍得吃,昨日不知道哪來的錢吃了不少呢。”
秦物華也不搭話,心裡想的是等會解決完這事就把成芮的學費送過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臉上掛著笑應付大娘,“咱們走吧,等會該賣完了。”
榮福齋的點心在梁州城名氣大,十裡八鄉的人有點事就喜歡買它的點心充場麵,價格也不便宜,買了送給人家都被認為麵子有光。
秦物華平常都是七八塊的買,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買上一回,這回一買就是三十塊,花了二兩銀子,真是心痛。
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秦物華暗暗想,最好是值得的,不然這二兩銀子都夠給成芮付四個月的學費了。
路上,柳大娘緊張兮兮的和秦物華搭話,秦物華也有唱有和地回,得知柳大娘的兒子喚柳尹,前幾年考學沒考中,還在國子監裡磋磨呢,如今二十有三了,還沒娶妻。
秦物華拎著裝糕點的盒子進去,先道歉表態,“真是對不住,柳公子地身體如此虛弱,可還需要我請大夫再來看看?”
“我認識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
柳尹虛弱的聲音響起,“不必,多謝秦姑娘。”
屋子裡果真彌漫著濃厚的藥草味,秦物華垂眼,把糕點放到桌上又問,“路上柳大娘和我說柳公子愛吃糖油果子,昨日也吃了,想來事很愛吃的,所以買了些帶來。”
柳尹道:“是,昨日和同窗出去吃飯,買了店家的西瓜飲子解渴,席上的糕點就是糖油果子,他們見我愛吃,撥了大半給我。”
柳大娘端著茶水進來,看兩人還東扯西扯沒進入整體,著急忙慌道:“哎呦,秦姑娘,咱們快談一談我的兒子該怎麼補償一二吧。”
“這下子,他得拉下多少課業啊。”
秦物華知道了昨日柳尹席中不僅吃了大量糖油果子,還吃了羊排喝了羊湯,該知道的都知道清楚了,隻是還不知道是二人臨時起意還是背後有人指使。
“瞧我,一見到柳公子就忍不住多聊一聊,實在是我弟弟也是求學的,多嘴了。”
秦物華走近幾步道:“不知道兩位覺得怎麼賠合適?”
柳大娘知道兒子是個拿的定主意的,眼下破天的富貴指日可待,不由得搓手等著柳尹開口。
柳尹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姑娘為我請一位大夫來,替我調理好身體即可。”
“你!”柳大娘張嘴就要罵,轉過頭道:“秦姑娘,我兒子是說笑的,你可千萬彆聽他瞎胡說。”
“我們,我們要三十兩銀子!”
“母親!”柳尹厲聲道:“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兒子,就聽我的吧,求您了。”
眼見著柳大娘還不為所動,他又道,
“我看見了。”
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柳大娘卻明白了其中意思,指著他怒氣衝衝,“你,你,你個不孝子,我是為了誰?不是為了你嗎?!”
“你爹沒了,你娘我得給你攢錢娶媳婦啊,若不然,誰乾得了這丟良心的事。”柳大娘氣急,恨不得一頭撞死這個不孝子。
“你說考學,我讓你考了,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一點福都沒享過,天冷給人家洗衣服,天熱繡花,眼睛都熬瞎了,有多少人背地裡說過我是個瞎婆子,我想著,我兒子有出息,讀書讀出去當大官也讓我享享福擺擺譜,結果呢,考了五年都沒中,當不成官老爺。”
“你說說,我說過你一句嗎?”
柳尹抿唇,他身上的衣裳穿整齊了,踏上鞋往外走,他走得很快,即使偶有不穩也很快站好,筆直站在柳大娘的麵前,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考學。”
“母親,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想上學。”
“那就是笑話,哪有不讀書的?不讀書哪有出息。”柳大娘一巴掌扇上柳尹,他的的臉登時就紅腫一片。
柳尹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側過頭去沉默,片刻後,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讀書,我想做木工。”
“還說,還說!你那個死了的爹就是做木工的,一輩子沒出息,生了病也沒錢治,你說你怎麼非要做木工啊。”
秦物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柳尹看出她的窘迫,抬手行禮道:“就按我說的就好,勞煩姑娘了。”
“姑娘先回去吧。”
柳大娘卻大叫道:“不準走,你走了,我的錢找誰要!”
“母親!”柳尹忍無可忍道:“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賺錢。”
柳大娘冷笑道:“就你,讀書這麼久連個子也沒帶回家過,信你會賺錢不如信母豬會上樹。”
秦物華兩難,她還有事沒問完,所以站在原地不動,看著母子二人爭吵。
柳尹連連逼問道:“我知道母親拿了那個人的錢,故意陷害這位姑娘。”
“母親,你還要我繼續說嗎?”
“你要我把你做得事都一一說出來嗎?”
“你個不孝子,生了你這麼個兒子還不如生條狗養的護住。”柳大娘指著柳尹的鼻子罵。
秦物華見縫插針,避免局勢惡化,她語氣柔和,與二人的激烈語氣形成鮮明對比,“大娘,請您詳細與我說一說,是誰指使你陷害我的?”
“令郎的嘔吐是因為吃了相生相克的食物才會如此,西瓜,冰鎮的西瓜飲子,尤其不應該與羊肉和糖油果子一起吃,嚴重者,恐怕會……”
她語意未儘,留給柳大娘想象的空間。
柳大娘一愣,生怕自己的寶貝命根子一命嗚呼,當下就遲疑了,“不,不會吧。”
“他明明說,隻是會鬨肚子,過兩天就好了。”她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會騙我的。”
秦物華低聲道:“您願意相信一個外人會擔心令郎的身體嗎?”
“我向您保證,此時絕對不會報官,您隻需一五一十說出來,澄清了我鋪子的聲譽,我便什麼都不做,反而會替令郎請名義來醫治身體。”秦物華字字情真意切,終於打動了搖擺不定的柳大娘。
柳大娘先是大力打了柳尹左胳膊一下,忍著滿心的怒氣對他說:“等著秦姑娘走了之後看我怎麼教訓你。”
她丟了麵子裡子,也不擺譜了,氣衝衝道:“昨天有個男的來找我,他說隻要我去你們店前哭喊說我兒子喝了你們鋪子裡的東西喝壞了肚子,就給我十兩銀子作報酬。”
“我一聽有這好事,就應下了,之後的,你都知道了。”
秦物華點頭,“他身上穿的帶的可有什麼特彆的?”
柳大娘搖頭,“沒有,等會兒,好像有。”
“是什麼?”
“他明明是個大男人,身上卻帶著花香,可濃了,都有點嗆鼻子。”
“對了,他領口上繡著連珠紋,尋常人家哪會繡這種花樣,繡工還挺不錯的,我特地問了呢。”
秦物華看著渾濁的茶水,“我知道了,多謝您,勞煩之後到我店中澄清一二。”
“你真的不報官?”
“不報,我言出必行,大娘放心。”
天色漸晚,秦物華打算走了,臨走之前,她對柳大娘道:“女子一個人養大孩子不容易,大娘,您不容易,孩子也不容易。”
流言蜚語是可以殺死人的,但遠沒有親密家人不經意之間的話更傷人。
“不若坐下來談一談,聽聽孩子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