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物華發現每一次有事發生的時候自己都會做夢。
一些無關自己,隻關乎身邊人的夢。
果不其然,她昏沉睡過去的時候又做夢了。
夢中人帶著詭異的狐狸麵具,遮住麵龐,隻露出一雙冷酷無情的褐色眼睛。
他左腿帶著不自然的跛,走起路來一腳重一腳輕,極力遮掩仍能看出,緩慢走到滿身血腥的人麵前,用手裡的折扇挑起那人的下巴。
“秦唯江,人人都說你是我的一條好狗,誰有能想到,這還是條養不熟的野狼。”
江哥兒?秦物華朝著綁在刑架的人飄去,看到一張萬分熟悉的臉。
是她曾經夢到過的,成年版秦唯江。
秦唯江抬起頭躲開折扇,他被殘酷的刑罰折磨得神誌不清,手筋腳筋俱被挑斷,隻能依靠著麻繩支撐在刑架上才不至於狼狽倒下。
秦唯江冷笑一聲,“豬狗不如的東西,你敢說你與我父母阿姊的死毫無乾係?我從來都沒信過你。”
“沈碧雲。”
又是沈碧雲,秦物華蹙眉抱臂飄在一旁。
沈碧雲反而笑出聲,麵上的狐狸麵具也不想戴了,隨手摘下同臟了的折扇放到斑斑血漬的木桌上,全身乾淨的碧色衣袍與整個漆黑陰沉的囚牢如此格格不入。
“秦唯江啊秦唯江,你乖乖在我身邊做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這樣簡單的道理,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秦唯江閉眼,毒藥在五臟肺腑翻湧,揪扯著本就疼痛的身體,挨過去那陣疼痛之後,他才道:“沈碧雲,我們一家具是毀於你之手,可惜了。”
“一個跛子,可當不成皇帝。”
沈碧雲不慌不忙,燃燒的火盆中,火鉗已經被燒得通紅,他隔著手帕舉起火鉗。
“就算是跛子又如何,你們一家不還是在我股掌之中?不論是你,還是秦東流。”
“錯了,該叫她現在的名字,”
“容貴妃。”
秦唯江低頭嗤笑,“沈碧雲,恨你的,不止我們兩個,殺你的,自然也不止。”
沈碧雲不願意和死人多話,眼下留著秦唯江隻是暫緩之計,他還有彆的死法,隻是,秦唯江這張嘴,可真是不中聽。
通紅的鉗子烙在皮膚上,散發出皮肉被燙糊的味道。
秦唯江咬緊牙關,一聲痛也沒呼出聲。
秦物華死死蹙眉,想摟住秦唯江替他承受這份痛苦。
她死死瞪著沈碧雲,對上他錯愕的眼神。
他看見她了。
秦物華又從夢中驚醒,感慨果然是生病了容易多夢,剛想做起來緩緩,被有力的大手按住手腕。
林序南低聲道:“裘神醫很快就施完針了,物華,再等一等,很快就不痛了。”
秦物華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林序南分明的下頜和凸起的喉結。
林序南察覺到秦物華的視線,喉結不自覺滾動一下。
“什麼?”秦物華問。
林序南見她不再亂動,力道放鬆下來,“裘神醫在為你施針壓製蠱毒。”
因為要在全身的關鍵穴道施針,擔憂秦物華會在施針的過程亂動影響施針效果,因此特地讓秦東流和林序南隔著簾子壓住秦物華的四肢。
秦東流自然沒什麼避嫌的需要,秦唯江本來想代替林序南壓製秦物華的雙手,可裘神醫突然一句,“秦姑娘力氣如此大,你確定壓得住你阿姊?”
秦唯江:……壓不住一點。
林序南自然順位代替,為了避嫌,他用布條蒙住雙眼,隔著簾子握住秦物華的兩隻手。
畢竟,如果秦物華騰一下坐起來,把不年輕的裘神醫摔到地上摔出個好歹,到時候就沒人為他們二人醫治了。
秦物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頭上、身上都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她扭頭朝掏出一根新針想要刺進後背的裘神醫看去。
那根針足足有三寸,整根沒入身體。
秦物華:!!!我的老天奶啊,怎麼,那東西,真的,正常嗎?
她下意識抬手想要推倒裘神醫逃走,被早有預料的林序南握住手腕。
林序南低聲安慰道:“沒關係,都是正常的,很快就好了。”
林序南低頭時,係在腦後的係帶垂到秦物華的臉頰,秦物華忍不住眨了眨眼,聲音裡帶著微不可察的撒嬌,“什麼時候才好啊。”
林序南沒聽清,頭垂得更低,想要聽清秦物華究竟說的什麼,“什麼?”
秦物華望著他高挺的鼻梁,有些懷疑,但還是重複了一遍,“什麼時候才好啊?”
林序南怕秦物華聽不清楚,低頭找她的耳朵,唇瓣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廓,整個人突然慌亂抬頭,喉結急促地滾動一下,結結巴巴道:“快,快好了。”
秦物華看著林序南的耳朵迅速變得通紅,幾乎和他耳上的紅痣一般紅,正要開口說些什麼。
裘神醫輕飄飄一句,“什麼時候好,你得問老夫,問那個傻大個有什麼用。”
這下子秦物華的臉也騰得一下變紅了,也結結巴巴問,“那,裘神醫,什麼時候施好針啊?”
裘神醫正好用完最後一根銀針,“這就好了。”
他下榻整理藥箱,一一輕點清楚,確定沒有落下的才開口道:“秦姑娘每月都要施針壓製蠱毒,記得每月這個時候來善藥堂找老夫。”
“對了,你中的是石皮蠱,每月十五都會咳嗽肺痛,隻能依靠施針喝藥壓製,其餘時間與常人無異,暫時隻有三年可活。”
秦東流本來忍了又忍。
看著林序南握秦物華的手,忍。
看著秦物華朝林序南撒嬌,忍。
看著林序南非禮秦物華,忍。
她感覺自己都快忍成石頭精了,誰知道裘神醫突然投下一個驚天大雷。
“你說清楚,什麼我阿姊隻有三年可活。”要不是指望著裘神醫還要替秦物華醫治,依照秦東流的性子,她早就跑上去揪起裘神醫的領子衝他大喊大叫發瘋了。
裘神醫捋捋胡須,“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急躁,老夫隻是說了‘暫時’隻有三年可活,又沒說一定會死。”
“在這三年中,老夫會儘力研製解藥,接下來三年,我都會待在梁州的,你急什麼。”
秦東流擰著眉頭,眉心高高隆起,氣鼓鼓衝出去找出氣筒秦唯江了。
又等了一刻鐘,裘神醫一一拔下秦物華身上的銀針收緊藥箱,“好了,今日便如此罷,秦姑娘定要按時服藥,壓製蠱毒才是,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多謝裘神醫。”
裘神醫揮揮手,拎著藥箱走了。
秦物華做起來伸個懶腰,推了推呆滯的林序南,“你下去啊,還坐在這乾什麼?”
林序南回過神,逃也似地爬下床榻。
“聽說你搬出去了?”
林序南一板一眼答,“是,現在和王滿一塊住。”
“是嗎?”秦物華笑眯眯撐著下巴問。
“那,我搬走?自己住?”
“我又沒說不許。”秦物華連著睡了幾天,感覺身體都乏了,剛準備穿上外衣,解開腰間係帶的動作一頓。
“你不出去嗎?我要換衣服了。”
“出去,我出去。”林序南幾乎是有野豬在後麵攆他,跑著出去,順帶關上房門。
林序南走後,秦物華艱難維持的笑容終於卸下,忍不住低聲咳嗽,用帕子在手上墊著,她低頭一看,點點血漬浸在帕子上。
隻有三年光景嗎。
秦物華若無其事穿好外衣,走到熟悉的廚房。
林序南知道秦物華一下床就會到廚房忙活,“物華,我來打下手。”
“沒關係,我想做碗疙瘩湯,不用人幫忙。”
秦物華見林序南可憐巴巴瞅著自己,無奈道:“那你幫我切幾個西紅柿來。”
秦物華掏出幾勺麵粉倒進碗中,邊攪邊緩緩倒水,麵粉都基本攪成絮。
林序南已經把西紅柿切好了,秦物華在鍋中倒入少量的油,西紅柿倒進去炒出汁水後倒入三勺水,水開之後一邊攪一邊倒入麵絮。
熟透之後,加鹽、香醋、香油、醬油就好了。
等待西紅柿疙瘩湯成熟之前,秦物華把勺子放到一邊,抱臂看著生火的林序南。
“阿大,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京城?”
林序南抬頭,他麵頰上有一塊灰黑,用手背擦了擦沒擦乾淨,他回,“要等到大概九月,回京複職。”
火又有些小,他趕忙低頭添柴加火。
“這樣啊,也就是說你還要在梁州城呆三個月咯。”
秦物華舉著帕子走到林序南身側,一隻手抬起林序南的臉,用帕子一點一點替他擦乾淨臉上的灰,“注意沈碧雲。”
林序南握住秦物華在他臉上的手腕,“你怎麼會知道沈碧雲。”
秦物華因為常年與食材接觸,不便於留指甲,她看向林序南握著的手,稍微一掙便掙脫,“如果捂住耳朵,我還有眼睛可以看,什麼都不聽,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林序南,抬頭。”
林序南順著秦物華的話抬頭。
秦物華見他如此聽話,滿意笑笑,食指和拇指撚了撚他耳垂上的紅痣,“你的耳朵,可真容易紅呐。”
“疙瘩湯熟了,紅彤彤的,給我盛一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