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十，豔陽晴天。
秦物華對著最後剩下的八位學徒微笑頷首，“做得都很好，辛苦了。”
“今日過後，大家都各自奔前程去吧，可以出師了。”
齊思年既是現招的長工，後來又自掏腰包學手藝，和秦物華再熟悉不過，這話的意思是往後就可以自己出攤子了。
“店家。”
“思年，你跟著我最久，我知道你有誌向，喜歡學，你也出去自己試試，生意不好可不要說是我教的。”秦物華笑著打趣她，“這話是說笑的，不要往心裡去。”
“祝各位，日後前程似錦。”秦物華略一抱拳，轉身到鎖緊的箱子處，用鑰匙打開箱子，裡麵是一袋袋裝好的文錢，“這是你們在我這做工的工錢，說好了要給，我決不食言，來，姑娘們，過來拿吧。”
“多謝店家。”
“多謝店家。”
“哇，大手筆，還真給錢啊。”
“彆說風涼話，拿了拿了。”
今日過後，秦物華打算關掉早上的早食攤子，徹底放手給學徒們去闖。
原因有二，一是她的精力的確有點不夠分的，早食攤、四江私塾午飯還有秦家飲子鋪，連軸轉讓秦物華連歇口氣的時候都少，二是家中的人陸陸續續要分開，秦物華想著多留出些時間和家人相處。
秦唯江要去京城求學，秦東流要到林家娘子軍中參軍，阿大恢複之後也要回京城。
到時候一家人分彆，梁州城隻剩下秦物華自己。
她並不為此感到寂寞，或許有一點孤單，但更開心家中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最後一日做早食乾脆出新品回饋老客戶算了。
秦物華打算做韭菜盒子。
粉條泡軟，韭菜洗淨，秦物華翻找食材打算加到韭菜盒子中，發現還剩下幾塊嫩豆腐，一並捏碎了了放到盆中。
粉條、韭菜和豆腐都剁碎放到盆中，放入胡椒粉、糖、鹽、醬油和香料調香。
溫水和麵，放入香料、雞蛋、少量鹽調味放置一刻鐘醒發後，分成同等大小的劑子，擀皮包成盒子，捏上花邊，一個個皮薄餡大的韭菜盒子整整齊齊碼在餃子簾上。
隻剩下煎熟就好了，剩下的這一步秦物華打算到攤子上做。
林序南掀開簾子走進廚房，姑娘們已經三三兩兩結伴走了，他進來把東西搬到車上，悶不吭聲。
“阿大，你，要不。”
林序南抱著大包小包，轉頭疑惑看她。
“沒什麼，咱倆走吧，江蓮和思年等著呢。” 秦物華匆匆走到林序南身邊，仰頭看他，“一塊走吧。”
“好。”
街上的鋪子還有攤子都知道，這條街上自從秦物華這個小娘子出現，食客幾乎都蜂擁到她哪裡去吃，況且秦物華時常出新品，每回食客們有些膩的時候新品總是會適時出現。
秦物華照舊在牌子上寫下新品價格。
韭菜盒子：五文一個。
今日之後，本鋪關店，最後一日，所有菜品打八折。
“好好開著，怎麼突然要閉店了？”
“生意這麼好，也不是不賺錢啊。”
“秦店家不開了，以後可上哪吃早飯去。”
“聽說，她還有幾位學徒？”
有位食客大著膽子問：“秦店家，莫不是家中周轉不開，倘若如此，我可借錢與你。”
“是啊，是啊。”
秦物華笑道：“不是，是手中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不願意敷衍食客們，打算關了攤子。”
“日後可能會在城中開午食鋪子，到時候各位可不要嫌棄，光臨小店。”
“秦店家這話說的，手藝這樣好，到哪都不愁食客的。”
“就是就是。”
安撫了躁動的食客，秦物華又道：“今日，不論哪位買多少，統統打八折。”
“那我來一個土豆餅、南瓜餅……”
“乾脆菜單上有的都來一份。”
“是了是了，都來一份。”
秦物華又想到幾位已經出師的學徒道：“我的幾位學徒至少學了我八分手藝，到時候大家可以到她們幾個姑娘那嘗嘗，是不是與我手藝一般，若是不好，我可要拉回去重練的。”
“肯定肯定。”
嚴書聽到秦物華這話，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個合胃口的廚子，沒想到人家還不開了，想到每日的午飯才有一絲心理安慰。
他突然想起什麼，在秦物華煎韭菜盒子的間隙道：“秦店家，你可知秦落生被打斷了兩條腿？”
秦物華反倒有些詫異，這話從誰的嘴裡說出來都不奇怪，偏偏是從嘴巴這麼緊的嚴書吏嘴中說出口，她道：“不知是不是因為欠了賭坊的錢？”
嚴書吏擺擺手，“是了，不知道為什麼，又求到我頭上，他欠賭坊的錢可不少，估計得有好幾百兩吧。”
“我一個小小的書吏，家底都沒這麼豐厚，我用還什麼？”
他滿是無語的神情逗笑了秦物華，她拿著鏟子將韭菜盒子翻個麵，一麵已經煎得金黃酥脆，“是啊，怎麼又要彆人還呢。”
“書吏，多謝您的提醒，我會記住的，下個月我要和阿大成婚，到時候請你來喝喜酒啊。”
“好，好。”嚴書吏不經意瞥一眼阿大，“店家可要和家中長工交一交底，我瞧著，不是個好相與的。”
秦物華倒是對嚴書吏的看人眼光刮目相看，點頭道謝，“我會的，多謝書吏。”
早食攤子太忙，食客們排成長隊，一時半會看不到頭，秦物華最後做餅做得腰酸背痛，終於送走最後一個食客。
匆匆忙忙趕到四江私塾做完午飯，捶著背回家。
秦物華剛打算洗個澡上床午休一會，睡意剛湧上，就被急促的敲門聲叫醒。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煩躁的心緒，起身穿好衣裳準備去開門。
門剛打開，就被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撲過來。
秦物華側身剛想躲，再一細看，那人的麵龐再熟悉不過，正是前不久剛見過的陶婉：“陶阿姊？”
“物華，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找誰幫忙了。”陶婉眼眶通紅，不住滾下顆顆淚珠，她邊哭身子忍不住顫抖，語無倫次道。
“我，蓉姐兒，我的，他。”
秦物華撐起陶婉無力的身體拉進來，用腳關上門，擋住街外好奇的目光，安撫道：“陶阿姊，不要急，慢慢說，我聽著，有什麼事我幫你。”
陶婉深吸一口氣，勉強回過神來，聲音哽咽，“我今日出攤子，中午也會有人來買餅，想著多賣些。”
“嗯，然後呢。”
“蓉姐兒睡著了，我想著我就出去半個時辰，拜托鄰居家的大嫂照看一二，很快就趕回來。”陶婉低頭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很快就趕回來了。”
“但是我進去喊蓉姐兒，蓉姐兒一聲也不應我。”
“我就知道，壞事了，蓉姐兒不見了。”
陶婉抽泣道：“我去報官了，可官府的人說，蓉姐兒也許是貪玩出去耍了。”
她不住搖頭，“我知道，我的蓉姐兒那麼乖，不和我說一聲是不會自己一個人出門的。”
“我四處在街上問，終於問到，問到。”
秦物華感覺大事不妙，捏緊袖子，順著她的話口道：“問到什麼？”
“是我那殺千刀的男人帶走了我的蓉姐兒，要將她賣給他早就定好了的老鰥夫家。”
“物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求求你幫幫我吧。”陶婉邊哭，想要跪地磕頭請求秦物華，秦物華哪能讓她做這種事，一把拉住陶婉。
林序南正好回來，和秦物華對視一眼，頓住腳步，“走？”
秦物華安撫陶婉道：“陶阿姊，莫急，你帶我倆去你那前夫家，我們幫你把孩子帶回來。”
陶婉全憑一股勁撐著，若不是知道蓉姐兒還活著，早泄了這一口氣倒了，六神無主道：“好，好，我帶你們去。”
蓉姐兒的父親住在窮人巷，這裡是梁州城中貧苦人家住的地方，租金便宜，所以魚龍混雜的人也多。
秦物華邁過一個醉漢，又邁過一個倒在地上的賭鬼。
麵前出現一棟四四方方的院子，被分成十數戶人家，擠擠挨挨待在一處。
院子裡聲音嘈雜，秦物華捂了下耳朵，她隱隱約約聽到女孩的哭泣聲，聽的不是很真切，想仔細聽卻再也聽不到。
陶婉指著其中一家道：“就是那，我隨你們一起去。”
秦物華搖頭，拍拍陶婉的肩膀：“陶阿姊，你待在這，等會你還要安撫蓉姐兒呢，她經此一遭，一定嚇壞了，我和阿大去就行。”
轉過頭對林序南道：“阿大，走吧。”
秦物華走在林序南後麵，林序南先是敲門，側耳聽屋中人聲，靜悄悄的，沒有人開門，也沒人出聲，連挪動的腳步聲都沒有，他偏頭等待秦物華的下一步指令。
“踢開！”秦物華道。
木門破舊，用不了多少力氣就被踢開，倒在地上，漆黑的屋中投進毒辣的日光。
秦物華四下觀望，沒看到蓉姐兒的身影。
屋外等待著的陶婉突然聽到什麼聲音，朝其中一間屋子跑去，她越跑越快，跑到喉中充滿血腥味也不肯停下。
“娘親，救我！”
是蓉姐兒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