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物華猛地睜眼，陰影投到臉上，下意識揮拳，她仰頭一看，原來是熟人劉夫人，匆匆止住拳頭，訕訕一笑。

她穩正歪倒的身體，拍拍臉回神，“婆婆。”

劉夫人放下遮陽的手，樂嗬嗬道：“華姐兒醒啦。”

“婆婆，暑氣這樣熱，怎麼來替我遮涼？”秦物華唇角勾起一抹笑，看著麵前的婦人，不經意看一眼她的拐杖。

這拐杖似乎比先前的拐杖粗糙上不少呢。

劉夫人不以為然，揮揮手道：“我出來散散心，看見你在這睡著不安穩，想著應該是曬得太熱了就過來嘍。”

秦物華扶著膝蓋站起身，看了眼日頭，時候差不多了，想著學子們該放課了，便要和劉夫人道彆：“婆婆，我該回去了，學子們該放課了，我還要回去做飯呢。”

“華姐兒，今日走之前能不能過來找我一趟？”劉夫人問她。

秦物華詫異轉身，點頭應好。

轉身回到廚房，兩個人見到主事的回來紛紛上前迎接。

江蓮如蒙大赦道：“主家可算回來了，有位學子腿腳快已經到了點菜，思年正在外頭頂著呢，咱們這飯菜該賣多少文錢？說好了我好出去告訴她。”

“黃燜雞二十文，素菜和湯一道十文。”秦物華穩定心神，對著江蓮道。

“好嘞，思年，葷菜二十文，素菜十文。”江蓮對等著的齊思年大聲說。

齊思年應聲：“好，這位學子，一共五十文。”

“快給錢！”

齊瑋數出文錢，遞給齊思年，低聲道：“齊思年，你等著，要是讓父親母親知道你在這，肯定要過來捉你回去。”

“好好的大小姐不做，來這做廚娘當作曆練也說得過去，但是還不讓你哥我知道，藏了好幾個月，真是煞費苦心。”

齊思年收錢對他道：“這位學子，你後麵的學子們還排隊等著呢，你確定要在這和我耗著？”

齊瑋瞪她一眼：“放學你等著我，不許歸家，咱們談清楚，不然我就去給父親寫信要他來梁州找他的乖女兒。”

齊思年不甘示弱瞪回去，話卻沒這麼硬氣，“等就等，誰怕誰。”

秦物華掀開簾子看著小牛犢似的鬥氣的兩人，以為是齊瑋做了冒犯的事讓齊思年生氣，走上前擋住齊思年的身體，含笑對齊瑋道：“這位學子，買完午飯就快去吃吧，涼了滋味就沒那麼好了。”

齊瑋悻悻地端著飯盤走了。

他可不敢惹掌握著食堂大權的的秦物華，看齊思年安心躲在秦物華身後也知道她平日裡習慣被如此護著，對齊思年獨自一人在梁洲城的生活也稍放下心。

午飯很快過去，秦物華收拾整齊後隻剩下一點尾巴，留給江蓮和齊思年之後打算去找劉夫人，她脫下圍裙，對著二人道：“收拾好了就回家吧，明日見。”

太陽正是最熱的時候，秦物華不得不加緊步子走去和劉夫人約定的房間。

劉夫人一見到秦物華就招呼人坐下聊，為她倒上消暑的涼茶遞過去，“喝吧，華姐兒，一路走過來熱了吧。”

秦物華抿一口杯中涼茶，直接了當開口：“婆婆，你找我來是有事情要說吧。”

“請直說吧，我受得住。”

劉夫人歎口氣，拿出一把剪刀和一段紅綢放到桌上，“秦柏的大兒子秦落生又去賭了。”

她看著秦物華絲毫沒有詫異的臉，繼續道：“你大伯母，可能想給你配婚。”

“什麼？我？配婚？”秦物華手裡的茶杯都握不穩，茶水晃了又晃，照清楚她滿臉的荒謬，茶杯被她穩穩放在桌上，平複心緒後道：“她哪來的臉給我配婚？”

“父親母親剛剛去世，怎麼也要守孝一年以上才適合成婚吧？”

“真是，不怕平親戚就怕惡親戚。”秦物華覺得荒謬又可笑，又問道：“婆婆，請問她要給我配哪家的男人？”

劉夫人慢吞吞，像是難以啟齒道：“說是，城東的二婚跛子，家裡富貴，肯出的彩禮不少呢。”

聽到驚天震雷，秦物華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慢慢站起身和劉夫人告彆，“多謝婆婆，我回去想想法子。”

秦物華一回家就坐到廳堂椅子上平度心情，煩躁地敲來敲去。

這位大伯母發什麼顛，搶了食肆還不夠，還要給她一個父母剛去世不到一年的人配婚？

做得哪門子媒人。

門又被敲響，秦物華推門一看。

說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局促的大伯母。

秦物華是真想一門拍到這位大伯母的臉上，按捺心中的不耐煩迎人進來。

大伯母身上衣衫的料子不如從前舒適，伸手撓撓胳膊，樂嗬嗬對秦物華道：“華姐兒啊，大伯母這次許久沒見到你了，真是越長越水靈。”

秦物華打斷她的敘舊，“大伯母，我正想和你說呢，下月初一，我便要成婚了，要請你來吃喜酒呢。”

大伯母一愣，問道：“這真是大喜事，華姐兒，我怎麼沒聽說過你要成婚了，是什麼時候定下的？同誰成婚？若是家世不好，大伯母和你大伯父可不答應。”

連沒見過幾麵的大伯父也搬出來了，看來是不想聽到這個消息，秦物華裝作羞澀捂臉，“實不相瞞，是我家中的長工阿大，我看他乾活老實，做起事情來也認真，一起搭夥過日子也是頂好的。”

大伯母‘哎呀’一聲，“可你家長工哪裡配得上我這富貴寶貝的華姐兒，你聽我給你介紹個富貴人家，大伯母是好心的，嫁過去吃喝不愁呢。”

秦物華又一次打斷大伯母的自說自話：“大伯母，你快彆說了，我都已經和阿大……”

她語意未儘，留給大伯母回味的空間。

“你竟然……！”

大伯母跺腳道：“我都已經收了人家的彩禮了，想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可如何是好啊。”

秦物華抹去眼角的淚水，裝作無辜道：“這可得大伯母自己去商量了，我父母可已經地底去了，我還要為他們守孝，再晚幾年成婚才合適。”

“你！你！真是不知好歹！”

秦物華等大伯母走後才對著茶杯麵無表情自言自語，“我若是真的不知好歹，就該用我這一把子力氣拖你到街上去，讓大家看看你的嘴臉，大伯母。”

*

王滿早早坐在圯巷樓定的包廂中等待，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坐下，仿佛凳子上擺著釘子刺屁股。

林序南推門就看見王滿這副樣子，嫌棄撇嘴，“王滿，彆擺傻樣。”

王滿不滿，“呸，就你待在秦姑娘身邊的傻樣，我都不想說，傻乎乎的招人嫌棄，我看人家都不願意搭理你。”

“我樂意。”

“行了行了。”王滿揮揮手不在意道：“你恢複記憶了沒，京城亂成一鍋粥了。”

林序南大馬金刀坐下，斜睨他一眼：“京城早就亂成一鍋粥了，這不正是天子想看到的嗎。”

“哎呦我的老天奶，你怎麼還不著急啊，對了，忘了你還是失憶了。”

“我是失憶了，不是傻了。”林序南翻開菜單，一眼看到秦物華喜歡的菜，笑著點點。

王滿白眼翻到天上去，“老男懷春，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沈碧雲拉攏了幾個舊部過去，他們暗中謀劃讓你死在戰場上，我查到的是林叔他們幾個。”

林序南嘲笑道：“好幾個月了就查到這點，你真是不如從前了。”

王滿怒氣滿滿，突然緩和神情，捏著嗓子細聲細氣道：“哎呦，瞧瞧咱們阿大，私下裡這麼嘴毒，秦姑娘一點兒都不知道吧。”

一本菜譜飛到王滿的臉上，‘啪嗒’落到地上。

“切，還不準說了。”

“說我可以，彆牽扯物華。”

“呦呦呦。”王滿終於正色道：“我找了裘神醫來看你的失憶，你等一等，大概六月初就到了。”

“嗯，不急。”

王滿欲言又止，猶豫問道：“聽說樂平公主來過了？”

“她能不能吃東西了？”

林序南麵無表情看他一眼，看見王滿飽含期待的臉，當機立斷說：“你猜。”

“林序南！”

“吃了物華做的飯，吃的進去，物華現在每天給她做飯，你暫時不用擔心。”林序南歎口氣道：“不是你的罪責，不要擔在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

一旁默不作聲的林北東在桌上放一把剪刀，緩緩抬眼道：“樂平公主中毒了。”

“什麼？”

“清初幾日前拜訪樂平公主，偶然聽到她身邊的嬤嬤說‘公主中毒了，你們嘴巴都閉緊了，漏出去一個字就把你們拖出去斃了’，她見到公主時公主唇色發青。”

“似乎是中毒之象。”

林序南閉眼思索一瞬，“公主見過我。”

“北姐，王滿，暫時不要聲張我還活著的消息，我還需要在這海裡藏一藏影子。”

“是，公子。”

“是。”

秦物華在家中左等右等，終於等到阿大珊珊來遲的身影，等人坐下喝一口涼茶後，她開口道：“阿大，下個月和我成婚。”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