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與夢(1 / 1)

“薑慈!!!!”

一聲女子的呐喊,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薑慈恍惚間睜開眼,隻見自己手中握著匕首,站在之前的巷子裡,巷子的儘頭,是雲歌飛奔回來,卻驚恐地望著她的方向。

怎麼了?

薑慈怔神間,忽然背後有風掠過,不待她轉身,隻聽常超喊了一聲“大人”!

對了,趙洵!

她不是回來幫他的嗎?現在如何了?

接著,薑慈隻感到有人輕輕倚靠在身後,一片溫暖將那陣充滿殺意的寒風被隔絕開來,一時間,小巷裡的刀光劍影都沉寂了。

趙洵擋在她身後,硬生生接下了蒙麵人那一掌,他也沒再給蒙麵人機會,一刀沒入對方腹中。

很快,血腥味在四周彌散開來。

薑慈抬頭看去,趙洵正背對著她,她聽見他輕聲的,略有些疲憊地問:“你清醒過來了嗎?”

“我……”薑慈剛一開口,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趙洵隻聽雲歌呼喊出聲,他立刻轉身過來,伸手一攔,堪堪將昏迷過去的薑慈接住。

雲歌著急趕上前來,問:“她這是……”

趙洵搖了搖頭,眼下情況也來不及解釋前因後果,隻道:“暈過去了。”

雲歌鬆了一口氣,忙從趙洵手中接過薑慈,帶她先回馬車上。

這時常超也終於趕到。他本來看到今日為趙洵駕車的手下忽然來尋他,就料想到事情有異,一刻也不敢耽誤就往這邊河坊街趕來,沒想到到這兒還是遲了一步。

常超一見麵前景況,上前請罪道:“屬下失職,請大人責罰。”

趙洵擺了擺手,道:“去看看還有活口嗎。”

常超應了一聲,來到蒙麵人身邊,此時蒙麵人雖受了一擊無法再行動,但一息尚存,常超將他臉上麵罩拉開,露出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臉。

蒙麵人躺在地上,眼珠子轉過來,看了常超一眼。

常超問:“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聽罷,卻嗤笑一聲道:“看來她什麼也沒告訴你們。”

常超眉頭一皺,他方才不在這,不知道事情來龍去脈,此時一聽,困惑不已,“她?誰?”

那人意味深長地看了趙洵一眼,說:“侯爺……”

趙洵靠在牆邊,沒搭理他。

那人嗆了一口血,咳了半天,依舊自顧自道:“那個人的話一句也不能信……”

常超不知這人在說什麼,但趙洵沒發話,他也不敢打斷,隻好聽這人斷斷續續地接著說。

“侯爺……若不想惹事上身,就離她遠一點。”

她?她是誰?常超心裡冒出了一個名字,但是他不敢問,甚至也不敢看趙洵了。

直到趙洵走了過來,他俯下身,一雙灰色的眸子盯著那人道:“你身後的人是誰。”

那人好像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事,他閉口不答,趙洵卻在這時一把捏住他下頷骨,逼迫他張開了嘴。

趙洵說:“不說,想咬舌自儘?”

那人見計劃失敗,又抵抗不得,怒目而視。

“不急,回京之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說。”趙洵示意常超,“把他帶走,其他的找人來處理了。”

“是,大人。”

車行一路,終於到了目的地。雲歌從馬車上下來,看見眼前茶園竹樓,想到自己上一回還是偷偷摸摸的半夜前來,此時不免十分感慨。

眾人往竹樓門口一站,雲歌就見一個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慌慌張張從樓裡跑出來迎接,一見眾人模樣,驚得不會說話了。

“這……這這這這……大人啊……還有薑姑娘……這都是怎麼了!這人又是誰?!”

常超打斷他一連串的震驚,“說來話長,勞煩郭大人先去鎮上請大夫來。”

小胡子連連應聲,也不多言,匆匆走了。

繼而,常超又對雲歌道:“也要勞煩姑娘幫忙。”

雲歌點了點頭,“帶路吧。”

竹屋裡都是男子居多,本來也不便照顧薑慈,有雲歌隨行回來,倒是方便了很多。

昏迷不醒的薑慈被安置在床上,雲歌就留在她房內。

常超隻交待道:“姑娘稍後,大夫應該很快就到。”

雲歌應下來,她以為常超還要再說些彆的,誰知道對方說完這句話以後就匆匆走了,甚至連屋門都忘了關。

雲歌看著這來去自如的屋門,心情很是複雜。

她想:這兒的人是從不把彆人當外人嗎?怎麼一晚上過去,我就能在這兒來去自如了?

但她也是心裡這麼想想,她轉頭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薑慈,腦子裡都是方才在巷子裡,對方擋在自己身前的畫麵。

“我雲歌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雲歌歎了一口氣,隨即關上屋門,搬了個小凳守在床邊,喃喃低語道,“你到底經曆了什麼,那日你明明已經……若是換做以前的你,今日肯定不會……”

…………

薑慈在昏迷中聽到有人在說話。

是雲歌?

薑慈的記憶還停留在雲歌在巷子裡喊她,後來怎麼樣了?

薑慈一著急,想著趕緊去找雲歌問問,誰知道一睜眼,麵前竟是一方她從未見過的庭院。

這仿佛是冬天,四周白茫茫一片,庭院裡的池塘上結了一層冰,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這兒乾什麼,隻覺得整個人都快凍成了木棍,正想離開這個地方,一抬腿,隻感到腳都麻了,身子不穩,往前一撲,摔倒在地。

她凍得都不知道痛,手撐在地上準備爬起,往前一看,卻傻眼了——這手為何這麼小?

她連忙低頭再看,隻見整個身體都是小小一隻,估摸著還是個十來歲的孩童模樣。

不等她明白過來怎麼回事,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責難的聲音傳來。

“薑慈!你又在偷懶了!為何不去和姨娘學女工?”

薑慈轉過頭,看見一個嬤嬤模樣的人十分生氣地朝這邊走來。薑慈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這兒乾什麼,所以一時無話,可看在旁人眼中,這大概就是沉默地反抗。

果然,那嬤嬤又道:“下次再見不到你去學,老爺也是要生氣的!你現在還小,不懂這些,這都是為了你以後好!你看誰家的小姐不會繡個花什麼的!”

薑慈沒說話,手腳好不容易能使上力了,她默默從地上爬起來。

她心想:都是為了我好,卻不見你來扶我一把。

那嬤嬤走近了,不待薑慈看清她的樣貌,卻見眼前一切又變得模糊起來,她所在的場景似乎被時空扭曲,再一轉眼,她發現自己又來到了一處荒蕪人煙的河灘邊,她方才站定,隻聽身後又是一聲斥責,一個男人的嚴厲聲音傳來:

“薑慈,你怎麼又在發呆,昨日教你的那套劍法可學會了?”

這是她習武的師父?

薑慈想看看此人什麼模樣,但不等她抬頭,卻感覺到一個溫熱寬大的手掌覆在自己頭上,輕輕地拍了拍。

很溫柔。她沒想到薑慈的師父是這樣的。

隻聽那師父接著道:“明年你就該出師了,若不好好學,到時候該如何向主公交待?”

主公?

又是這個主公,這到底是誰?

薑慈想問,但她剛張開嘴,眼前畫麵又再度變了。

這一次不同於之前,周遭忽然變得陰暗無比,與其說這是一間屋子,不如稱其為“牢房”更加合適。

屋子裡很安靜,薑慈發現自己坐在地上,手中握著一把劍,不遠處似乎躺著一個人,昏暗的光線下,她看不清對方的臉。

這時,屋門“吱呀”一聲開了,屋外明亮的光線晃得她睜不開眼,目光所及之處,隻能看見來人一雙不沾一點灰塵的靴子。

他仿佛是怕屋裡地上的血弄臟了他的鞋,隻邁進門口一步,就站住了。

薑慈聽見他笑了,隨後用一種極為古怪的聲音道:“薑慈,你果然不負主公厚望,將這一套劍法練至爐火純青了。”

隨著他說話,屋外的光線似乎有了某種生命力一般,從門口不斷延伸至屋內,最終觸及地上躺著的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

隻是青絲掩去麵目,白衣一片殷紅,一瞬間,薑慈隻感到自己劍上的血跡分外刺目,她手一抖,劍掉落在地上。

門口那人又笑了一聲,似乎真心覺得這場麵十分值得慶賀一般,問薑慈道:“手刃師父的感覺如何?這可是主公的良苦用心,你往後一定要記得,隻有活下來的人,才是贏到最後的人。”

薑慈閉了閉眼,眼前的黑暗暫時消散,再睜眼時,她卻坐在一麵銅鏡前,麵前是一塊未完成的刺繡。刺繡到一半,卻不知怎麼的,又突然被毀了,牡丹的針線被挑亂,桌上儘是狼藉。

她抬頭望去,銅鏡中映照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她的長相,已與現在彆無二致。

隻是那時的臉上充滿了某種厭惡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的窗戶忽然被人敲響,不用她回應,來人已徑自推窗而入。

“主公讓我告訴你,趙洵不日回京,你且做好準備。”

薑慈聽見自己說:“這計劃真的可行嗎,我都沒見過這個趙洵……”

來人說:“你無須管這麼多,你隻需繡好你的花,做好你的侯府夫人。”

薑慈握緊針,不發一言,心裡百轉千回的是,為何這麼多年兜兜轉轉,依舊要走到一步,那她學武是為何?她一路走來,手上沾染鮮血,就為了嫁與趙洵,成為深居府中的一枚棋子嗎?

對方好像看穿她心中所想,問道:“這是主公計劃關鍵一步,你不願?”

“我……”

薑慈一開口,說過的話都已經模糊遠去,畫麵幾經流轉,最終回到了故事的起點。

隻不過這一次不在畫舫上,而在冰冷的水流中。

薑慈任自己在水中緩緩下沉,看著愈發遙遠的水麵,那一點微弱的光最後完全消失不見。

她感覺到自己笑了一下。

那是薑慈在笑。

……

一股窒息的感覺瞬間襲來,薑慈在睡夢中被嗆了一下,不住地咳了起來,她猛然睜開了眼,看見雲歌正坐在自己對麵,臉上滿是擔憂。

雲歌:“薑慈?你怎麼了?是哪兒疼嗎?”

薑慈回過神,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