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京城(1 / 1)

五月,春末夏至,茶樓外的石榴花漸漸綻放,綠葉襯紅花。恍恍惚惚,柒如霜來到這個世界已有數月。

結交朋友,賺錢養家……不知不覺中已然適應、接受新生之地。

茶樓說書賣木雕的生意愈發興隆,名聲大噪,不少俠客聞名而來,要求柒掌櫃照著自身的模樣雕刻木人。

柒如霜起初並未捕捉到此等商機,隻按照客人需求雕刻,直至這樣的客人越來越多,紛紛要她雕刻真人木雕。

柒如霜這才開始正式“接單。”

所謂“接單”就是客人們自備畫像,供柒如霜臨摹雕刻,一單少則要花兩日才可完成,多則半月,價位根據雕刻精細程度來定,而是否精雕皆由客人來定。

因此,柒如霜的工作量甚大,一人屬實忙不過來。

好在前不久教習婦女們雕刻技術,有些人的領悟能與動手能力較強,如今已能雕刻出頗為繁瑣的作品。

柒如霜便花錢招聘這些人,來為茶樓的木雕生意做工,一不僅大大減輕了她的工作量,還給了婦女們一條謀生道路。

小滿這日,茶樓來了一位貴客。

貴客身份尊貴,聽聞是丞相府的千金,從京城而來,特覓柒如霜為她雕刻一件作品,光是定金都有五十兩金子。

茶樓的廂房裡,嬌貴少女斜倚在塌,一身桃紅流雲裙,頭戴金簪,腕戴翠玉,輕晃團扇,懶懶地打量站在門口的柒如霜。

“你就是柒如霜?”

柒如霜頷首一笑:“正是。”

薛婉兒伸出玉手,身後婢女領意,立即遞上一麵精致銅鏡。

薛婉兒輕撚鏡柄照了照今日妝容,再去看未施粉黛的柒如霜,眉目間掃過一抹嫌棄。

隨手將鏡子丟在塌上,嬌聲道:“我要用一百兩金買你七日,七日內,除了我你不得見任何人,你需專心致誌為我雕刻木偶,如若雕出來的東西我不滿意,屆時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一百兩黃金於柒如霜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機會擺在麵前,短短七日算得了什麼,哪怕是將她鎖在屋裡十天半個月都沒問題。

至於能否令這位貴客滿意,柒如霜對自己的手藝大抵是放一百個心的。

隻見嘴角的笑意愈發抑製不住,她趕忙欣欣應下:“當然可以。”

隨後,婢女將一副三尺長,鑲著金玉紋邊的畫像緩緩鋪開。

畫紙上,一位紅衣偏偏少年郎的模樣浮現眼前。

柒如霜笑容逐漸凝固,望著那許久未見的麵容,愣住。

薛婉兒見狀當即不滿:“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告訴你,休要對畫中人有半分肖想。”

柒如霜抬眸看向薛婉兒,心中依舊不可置信,問道:“他……是誰?”

薛婉兒起身來到柒如霜麵前,將畫像擋在身後,居高臨下的睨著柒如霜,冷聲告誡:“他是我的裴哥哥,與你這種人一輩子不可能,你好生給我雕刻出他的模樣,倘若我發覺你對此畫像意圖不軌,莫怪我對你不客氣。”

須臾。柒如霜垂眸眼睫輕顫,道了句是。

即是裴哥哥,那應當就是裴七了。

不知為何,她望向窗外時,驀然間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其實不必照看那副畫像,憑借記憶裡的少年,柒如霜都能以最精細的程度,雕刻出他的一顰一笑。

她那時並未多看裴七幾眼,甚至在他走後,不常記起他。

可在雕刻時,回想起他的模樣,卻又是這般清晰,以至於每修一刀,柒如霜的心跟著顫動一下,越修越難受。

夜間,燈火搖曳。

放屋裡的少女對著木雕修修補補。

不知過了多久,蠟燭將燃燼。

柒如霜對著木雕走神,手中動作未停,突然疼痛襲來。

斜口刀紮破手指,血液正好染在少年的衣袍之上,她停下動作拿抹布去擦,奈何血已浸木,擦不掉了。

木偶已成型,隻差上色。

這是第三日,也是柒如霜想通的一日。

她將所有的壓抑,莫名其妙的酸楚,無法控製的情緒歸根於喜歡。

她似乎在相處中,喜歡上裴七。

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可那又能怎樣……

她想,或許是因他的麵貌,他的財富,對他產生好感,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現在,她在為另一位喜歡他的女子,雕刻他的樣子。

薛婉兒身份何其尊貴,想必,裴七在京城亦是有著了不起的家世。

正如薛婉兒所說,她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

雲泥之彆。

這般看來,薛婉兒和裴七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第五日,柒如霜將做好的木雕帶去茶樓,等待薛婉兒來查完,半日過去,未見薛婉兒身影。

傍晚時,出門與人談生意的書衡回來,才告知柒如霜。

薛婉兒昨日已走,留話要柒如霜做好木偶,親自送到京城薛府,來拿剩餘的尾金。

鱗州縣距離京城並不遠,徒步頂多兩日,坐馬車隻需半日即可到達。

木偶不大,卻也不好拿,更要小心途中遇到點顛簸,許會損壞的風險。

柒如霜將木偶裡裡外外包嚴實,檢查無誤後才放入木盒中,坐上前往京城的馬車。

柒如霜的心情一路飄忽不定,最初是期待的,期待京城是什麼樣子,更期待會不會在街上遇見裴七,如此一想,心跳迅速加快。

可若往深裡想,她又不想再遇見他了。

遇見隻會加深羈絆,再不好脫身,她不喜歡心緒不寧因一人左右。

柒如霜沒有談過戀愛,但她見過好朋友因分手暴瘦十斤,換上抑鬱症與厭食症,痛苦不堪。

愛情這種東西,在不確定是正緣之前,柒如霜堅決不碰。

所以裴七,她與他頂多算有緣無分。

還是不要遇見的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

待送完木雕,拿到尾金她就回去,在小小的一方天地安安心心做她的木雕生意,尋一門當戶對的有緣人,結婚生子。

這一世,也算是沒有白活。

申時,終於來到京城。

馬車穿行在街道之上,隨著輪軸轉動,高大城牆之後,繁華盛景漸次展開,街巷縱橫交錯,商鋪林立,人流熙攘。

商販叫賣之聲此起彼伏,各式貨物琳琅滿目,從絲綢瓷器到珍饈美食,無不吸引行人駐足觀賞。

摩肩接踵的市集中,既有衣衫襤褸的小販擺攤叫賣,也有富賈豪紳攜家帶眷出行購物,孩童追逐嬉戲,老翁對弈棋局。

馬車內的柒如霜掀開簾幃,目不轉睛地望著外麵景色。

沿著東市西市一路前行,穿過鼓樓鐘樓,逐漸接近皇宮所在地,金色琉璃瓦屋頂閃爍耀眼,四周護城河環繞,橋上行人絡繹不絕。

她將一切儘收眼底,隻有親眼所見才會發覺電視劇拍的還是太保守了。

“柒姑娘,薛府到了。”

走下馬車,柒如霜抱著裝有木雕的盒子,抬頭仰望刻著“薛府”二字的牌匾。

有一瞬間,突然就明白劉姥姥進大觀園是什麼感覺了。

撫平心裡的一點小震撼,柒如霜才抬腳向薛府的門前侍衛走去。

懷中的木雕還是有些重量的,未抱多久雙臂便泛酸,眼看走到台階前。

“啊……”

小叫花子看準時機朝柒如霜撲來。

倒地之際,柒如霜下意識護住木雕,整個人的後背磕在台階上,瞬間疼痛感蔓延全身,疼的無法呼吸。

撞她的小男孩麻溜地從地上爬起,轉眼間消失在人群中。

柒如霜紅著眼眶,淚花在眼中打著轉,可她顧不上自身,連忙打開木盒,看看裡麵的木雕是有沒有被撞壞。

好在,木雕完好無損。

柒如霜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重新蓋好木盒,柒如霜抱著它來到侍衛眼前:“我是來送木雕的工匠,麻煩您將此物交於薛小姐。”

許是提前有人知會過,侍衛不多說話,接過木雕轉身向裡走去。

侍衛未提尾金的事,柒如霜隻當待薛婉兒看到木雕,定然會差人送尾金過來,她坐在門外的台階上等候。

方才沒仔細看,她感覺到疼時,才將注意力放到手背上,原先白生生的肌膚擦破了皮,血水已凝固,皮肉上沾染沙子泥土,越看越疼。

與脊背的疼不相上下。

柒如霜對著手背輕輕吹了吹,歎氣又歎氣。

她在門外坐了許久,望著日照落入山間,月牙兒掛在夜空,街道兩側燈火顯現,彼時風也涼了些。

薛府仍舊不見有人出來。

柒如霜將要等不了時,前方走來一位眼熟的婢女,可那婢女卻是兩手空空而來。

柒如霜起身去問:“薛小姐可在府中?”

婢女看了眼柒如霜,直接告訴她:“小姐說你送來的東西隻值五兩黃金,柒掌櫃請回吧。”

霎時間,柒如霜本欲反駁,哽上喉嚨的話,又停在唇齒間,轉過身失魂落魄的離開。

木雕本就不是什麼稀罕物,薛婉兒能給她五十兩黃金,已是恩賜。

她若因剩餘的那五十兩去鬨府……

柒如霜不會那樣做,她可不傻。

今日來京城,就當是給自己漲一漲世麵。

夜間沒有回鱗州縣的馬車,即便是有,柒如霜也不敢乘夜車回去,隻得再次尋一家酒樓住下,明日再啟程回家。

半晌後,

踏入酒樓,摸錢袋時,柒如霜才發覺不對勁。

將渾身上下摸了個遍,都未找見她的錢袋。

京城此時正是熱鬨時,再返回去尋找,哪裡還能找回錢袋。

酒樓掌櫃的見柒如霜摸索半天未摸出銀兩來,不耐煩道:“有錢沒錢?沒有的話閃遠點,甭礙著我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