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瓊與孫姨娘不同,她並不一味苦勸,隻是在門外道想見一見。也不提白瑞被禁足的事,仿佛隻是尋常來找白瑞玩耍一樣。
皎月、明月兩個大丫鬟憂心忡忡,也不知五姑娘能不能叫開門。姑娘房裡連個點心也無,若是餓壞了身子,這可如何是好?
不多時,隻聽吱呀一聲,白瑞真個兒推開了半扇門。皎月大喜!姑娘可算聽勸了!
白瓊抬手止住幾人,自己提了食盒,側身進了內室。隨後白瑞將門再次掩了,隻留下麵麵相覷的皎月、明月。
這會子皎月回過神來,對陪站的雲卷、雲舒陪笑道,“姑娘在裡麵說體己話,咱們也彆給姑娘們添煩惱。我請兩位妹妹到我那裡略坐一坐,我那裡有些好茶,是姑娘前日賞的,請兩位妹妹嘗一嘗。”明月也反應過來,幫著皎月一同勸道。
兩人何曾這樣殷勤過?便是平日裡遇見,也不過客氣兩句。若非今日之事,隻怕還不曾有這樣的交際。
雲卷、雲舒當然給皎月麵子。便是今兒侯爺將大姑娘禁足了又如何?保不齊過兩天侯爺自家反悔,又將大姑娘給放出來也說不定。這會子能和大姑娘貼身的皎月交好,便是不圖什麼,往後能說上兩句話也好。侯爺心裡畢竟是看重大姑娘的,府裡但凡有些體麵的都知道。
為著這個,雲卷和雲舒自然不肯開罪皎月。大姑娘到底比自家姑娘在侯爺麵前得臉些,連大廚房都時常預備著大姑娘愛用的點心。這時節,無論是乳皮蒸餅或是棗泥山藥糕,都是價貴的點心。
四人麵上笑著往皎月的屋子去了,明月又喊小丫鬟去提壺熱水來。一時院子裡的丫鬟四散開來,又各忙各的去,藏月閣重歸寧靜。
“妹妹也是過來勸我的?”雖白瓊一句勸說的話沒有出口,但白瑞還是篤定道。讓白瓊進門,實則白瑞也是想知道嫡母的意思。白瑞並不擔憂親爹宣寧侯,她有這個自信。但對嫡母崔氏,白瑞便不是拿得很準了。縱有劉皇後牽線,若崔氏不同意,隻怕也難。
故而白瓊不過提了片刻,白瑞便開了門。
這會子日頭已經暗了下去,白瑞屋子裡點了盞鬆鶴延年宮燈,羊油蠟燭明晃晃的。
白瓊將食盒放到桌上,將幾樣點心擺上去,又倒了兩杯蜜水,轉而坐到繡墩上對白瑞笑道,“隻是找大姐說說話而已,大姐莫要多心。”便是真勸,也不會直白地說出來。
方才藏月閣一陣裹亂,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來大姑娘還未用過晚膳。這會子見了自己愛用的幾樣點心,白瑞便是心裡有幾分火氣,也不由發不出來了。為的不是點心,而是白瓊的心意。做妹妹的便是體貼,也不必體貼到這份兒上。
白瑞心裡明白,便是父親看重她,也斷沒有讓做妹妹的給她送點心。而且這會子宣寧侯自家也氣得沒用晚膳,更不用想藏月閣了。
祥慶堂
太夫人徐氏這裡方才撤了膳桌,小兒子小兒媳正陪著老太太嘮家常,就見宣寧侯一臉晦澀地走了進來。
老太太瞧著大兒子臉色,隻對小兒子道,“你和你媳婦且去歇著吧,我與侯爺有話要說。”覷著大哥臉色,老二和張氏也知道自己不能留了。
“我兒有甚事?怎麼臉色這樣不好?”祥慶堂離得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老太太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到底是什麼事讓大兒子變了臉色。
雖這事有些難以啟齒,但宣寧侯來的路上已經想過了。若要此事轉圜過來,興許就得討母親一個主意才行。
隻是宣寧侯還沒張嘴,他的肚子先替他答了話。
“嗯?”老太太眉眼微耷,隻瞧了跟來的小廝一眼,素日尚算伶俐的小廝立馬跪倒。這事可怎麼說?說大姑娘把侯爺氣著了?這話一出口,縱是老太太肯饒他,侯爺也必不可能輕饒的。左右都是難,索性隻認錯不開口。
宣寧侯愛重長女,太夫人徐氏又怎麼不看重長子?本還想先問長子什麼事,眼下也不必再問,隻吩咐丫鬟,“教他們快些上碗麵來,不拘配幾個小菜。”祥慶堂是有小廚房的,就是預備著老太太有要用的時候。芳菲得了吩咐,忙往小廚房去了。
到了這時候,宣寧侯才想起來,妻子和長女也是沒用過晚膳的。隻這話不敢在母親麵前提起,若母親動了真火,瑞姐兒真就忤逆了。忤逆父親和忤逆祖母,兩者之間的罪過是不一樣的。
用完這碗麵,宣寧侯見母親麵色和緩了些,這才敢把劉皇後有意賜婚的消息透了出來。
“儲詔?那個靈華真人說他天煞孤星的儲詔?”靈華真人或許說過類似的話,但是意思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所謂三人成虎,不過如是。
儲詔父親為國捐軀,入了賢良祠。
這樣的忠烈之後,便是儲詔有天煞孤星的名頭,想要推拒,若無好由頭,隻怕劉皇後那關也難過。
徐氏人老成精,不過略想了片刻,直接問到了要害,“瑞姐兒竟是願意的?”
宣寧侯苦了臉,“她小孩子家家的,怎麼懂這裡的事。隻聽娘娘讚了一句,便以為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這話哄哄彆人還行,白瑞眼看著就要滿十八歲,尋常姑娘家這個年紀,便是做娘的也有了。
徐氏當然也不信,隻她不願意戳破而已。長子已然夠難堪了,千挑萬選的女婿,誰知道大孫女兒竟然沒看上?!
“娘娘麵前,必要有個答複的。你與你媳婦兒可商量好了?”徐氏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劉皇後。
“正是為這事兒發愁呢!”宣寧侯先是一急,複又言道,“便是咱們替瑞姐兒駁了回去,待來日娘娘召見,這豈不是又露餡兒了?如此罪成欺君,咱們家是在擔待不起。”想一想也知道欺君這事兒不能做,這麼大個罪名落下來,能把一府的人壓死。
輕則流放,重則抄家。
哪知徐氏陡然變了臉色,“都是你素日裡太過放縱!便是真個兒這樣回話,她還能在娘娘麵前揭破不成?!”若白瑞真的如此作為,那便是置整個宣寧侯府於不顧。
這事兒對侯府而言是個死結,對劉皇後而言又何嘗不是?若真的召見白瑞,問明緣由。侯府有欺君之罪,白瑞作為侯府女兒,便失去了和儲詔聯姻的身份基礎。劉皇後要的是大義和名分,且白瑞的八字和儲詔十分契合。
事已至此,唯有將婚事作個圓滿模樣,才算對儲詔有個交代,也是對滿朝文武有個交代,以示天家不忘之意。先帝都能給許應魁留個善終,怎麼到了本朝,有功於國的忠烈之後反而得不到照顧呢?但凡讓這種風聲傳出去一點兒,都是對今上名聲有損。
劉皇後必不會坐看此事發生,正巧又有個樣樣合適的白瑞在,劉皇後難免動了心思。此事隻要侯府點頭,兩下裡的體麵就都有了。劉皇後絕不介意抬舉宣寧侯府,亦或者白瑞本人。
見母親果然動怒,宣寧侯連忙又勸。他所慮者便是這個,瑞姐兒若真的傳出忤逆的名聲,那她的婚事自然也不必再議了。
在閨閣之中尚且能忤逆祖母,出了閣自然也能忤逆公婆。這樣的媳婦,哪一家也是不敢討的。
徐氏順過氣後又道,“又不是要推她進那個火坑,怎麼還犯起糊塗來!”這是徐氏最不明白的一點,難道景川侯世子還不夠好?放著以後的伯夫人不當,去做個三品淑人?不說差著品級,也得那個淑人的誥命能落到自己身上再說。
“難不成她沒了,還教後麵的妹妹挨個兒往進填嗎?”這話就有些太重了。徐氏不知道靈華真人批過兩人的八字,這話雖難聽,但也有幾分道理。
難道為了討好皇後,要把家裡的女兒一個個賠進去不成?
宣寧侯也不敢駁母親,隻替白瑞找補,“那孩子是一時沒想明白……”老太太歎口氣,宣寧侯也就住了嘴。
……
眼見點心碟子見空,白瓊又給白瑞續上一杯蜜水。
白瑞摸出手帕擦擦嘴角,吃飽了這心情自然也就緩和了些。
“妹妹以為,我是該聽皇後娘娘的,還是該聽父親的?”這話問得十分古怪,若以綱常論處,自然該聽皇後的。可若以倫理論處,自然該聽親爹宣寧侯的。
白瓊思襯片刻便道,“上若有命,自然遵從。”聖人是實權皇帝,劉皇後作為中宮,她的話自然是管用的。可白瓊也說了,那也得是中宮切切實實有諭旨傳下才行。若有旨意,侯府自然依旨行事。
可這事兒偏不好在沒商量好之前落在紙麵上,不然天家顏麵受損,也是劉皇後不樂意看見的。
所以劉皇後才會暗示崔氏,自家商量好了再來回話。便是不願意,麵上也得體麵些。
白瑞也知若有旨意來,那便再不能更改。可親爹宣寧侯的模樣,分明是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