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1 / 1)

庶得其所 風月白衣人 4223 字 3個月前

崔氏望著捧著古籍抄本讀得津津有味的女兒,又望了眼小心婆娑著翡翠玉佩的瑞姐兒,總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這層迷霧就像窗欞上糊著的細紗一樣,一捅就碎了。

而在幾天後,這層迷霧便被劉皇後親自拂散了。

按說新年將至,劉皇後作為中宮,理應是十分忙碌的。然而便是在這時節,崔氏依然受詔入宮。

在內外命婦中,有此待遇者,不過一掌之數。且宣寧侯府並不算實權勳貴,中宮此舉,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而崔氏聽著上首劉皇後溫和如暖陽般的話語,卻仿佛置身冰窟一樣。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靈華真人數次入宮,而皇後又為何會對自家如此抬舉。

真是……荒謬……

“貴府大姑娘與本宮十分投契,本宮十分心悅,且又聞卿尚未為其定下婚約,故此想保一樁媒,若是能成,則是兩家之好。”劉皇後的話直到這裡都顯得十分正常。能讓劉皇後親自牽線的人家,大麵兒上定然是差不了的。

若崔氏想借此討好中宮,大可以順坡下驢,直管應承下來。畢竟宣寧侯府和景川侯府之間的約定並沒有過明路,崔氏大可以推說不知。再說宣寧侯也不是個敢違抗上意的性子,屆時旨意一下,若是不從便是抗旨。

然而崔氏到底不是這樣的性子,因此麵上便露出些許為難。

劉皇後好似沒有瞧見崔氏臉色似的,接著笑道,“那孩子是先帝親自看著長大的,滿門英烈,人品心性都沒得挑,隻家裡沒個做主的人,他母親臨終前又上了遺本,將其托付給了宮裡。”說著,劉皇後麵上露出些許感傷。

這話就十分有意思了,這樣的人家,按說比宣寧侯府門第高些的人家,也不是不可以挑揀的。又為何尋到瑞姐兒頭上?

隻怕劉皇後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崔氏心裡思襯著,麵上並未顯露。

“隻是這孩子命格有些特殊,先前定下兩樁婚約,女孩兒都因病早逝。本宮特請靈華真人測算,說是戊辰年出生的女孩兒最合其命數,必能白頭偕老的。”白瑞可巧就是侯府裡唯一一個,戊辰年出生的女孩兒。

且不止宣寧侯府,放眼整個京城,那一年出生的女子,說不得隻有白瑞一個。

崔氏麵色刷得泛白起來,她就說太子滿月禮那日,皇後娘娘為什麼那樣抬舉她?敢情是在這兒等著呢!

劉皇後話還沒說完,崔氏腦海裡便浮現出一個人來。倒不是她知道其中內情,而是這件事先前在貴婦圈子裡,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

儲詔,其父儲旭乃是先帝時的雲貴總兵,為國戍邊二十載,頗有功勳。後雲貴土司叛亂,儲旭親冒矢石,不幸為國捐軀。時其獨子年僅十歲,朝廷追恤,接儲旭妻兒到京中安養。

若故事到這裡,也隻是一段國朝忠臣的佳話。

隻是儲旭亡後,先前與同袍定下娃娃親的另一位,也在十歲上下的年紀早夭,這是儲詔的頭一樁婚約。

稚子早夭,雖令人惋惜,但也並非異事。

隻是其後,儲詔十五歲時,他的第二樁婚約,其母娘家內侄女亦病故,這時便有流言傳出,說是儲詔有克妻之嫌。

又有好事者將儲詔的生辰八字送到靈華真人處,得出一個命數相克的結果來。一時間京城之中流言四起,都說儲詔命格不祥。

先帝和其母也在隨後不久相繼離世,一時京中諸人避儲詔如虎,莫不敢與之親近。

這樣一個命格,需運數多麼貴重的人才能壓下?是以儲詔雖然年紀輕輕官居三品,但無一家敢向其提親。

按說劉皇後大可以不管此事,儲詔之母是給先帝上的遺本。如今先帝早已駕鶴,這件事劉皇後隻需置之不理,便是京中諸人,也不會拿這個說嘴。

誰敢說啊?萬一宮中賜婚,這旨意你接是不接?便是禦史言官,也沒有一個為這個上奏的。

崔氏心內麵色已然發青,儲詔一門忠烈不假,可就要拿侯府的女兒去填坑不可?彆說靈華真人親自批的命格,先帝的壽數可在這兒擺著呢。

這是把宣寧侯府架在火上烤啊……

若是違背劉皇後的意願,且不知日後有什麼等著宣寧侯府。

此事聖人必是首肯過的,不然劉皇後接連召見宣寧侯府女眷入宮,聖人難道會被皇後蒙蔽不成?

若崔氏不管白瑞死活,大可以就此應承下來。

反正儲詔是正三品的官身,雖是寄祿官,但也和景川侯世子相比,也是有品級的出身。世子夫人和三品誥命夫人相比,也是不分伯仲。

除非景川侯世子眼下就能承爵,那伯夫人倒是比三品誥命夫人要強。

劉皇後要下餌,顯然不會隻說這一處。

“忠烈之後,陛下必然是會重用的……”這也是句很有意思的話,重用忠烈之後,那不受重用的,又是哪家呢?宣寧侯府現在式微不假,當年開國時,也是先祖跟隨高皇帝馬上拚殺,征戰得來的榮華。

“若能結兩姓之好,本宮願做這一樁大媒,屆時婚禮由宮裡一應承辦。這是宗室才有的待遇,便是放到實權勳貴身上,也是極大的抬舉了。”

一般人聽到這個消息,不說立馬叩首謝恩,隻怕麵上也會露出喜色。畢竟隻是一個庶女,舍出去也就舍出去了。

可崔氏麵上卻罕見地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劉皇後麵容微斂,輕聲道,“卿似有疑慮?”能不疑慮嗎?這要是提的白珩,隻怕崔氏立馬就回絕了。她就白珩一個女兒,說什麼也不肯讓女兒去試一試。

然而劉皇後說得又沒錯,對於白瑞而言,儲詔也是一個相配的人選。若非儲詔兩任婚約都有疾而終,隻怕想將其招作女婿的京中勳貴不在少數。

思慮再三,崔氏還是言道,“娘娘容稟,侯爺先前與景川侯已有成議,隻待來年便定下婚約,行三書六禮。”也就是說現在並沒有放出消息。

崔氏這是打算替白瑞攔下來,即使是冒著得罪皇後的風險。誰知道白瑞有沒有那個命數,萬一定下婚約,轉頭人就沒了呢?難道宣寧侯還能到宮裡去,讓聖人還他一個活蹦亂跳的女兒嗎?

明知眼下正在開罪皇後,但崔氏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不料皇後麵上笑容未變,隻道,“此事不急,夫人還是歸家問問大姑娘的意思,若大姑娘願意,這也是兩人的緣分。”這話就更荒唐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兒有問兒女的意思,這又成何體統?

崔氏原想駁兩句,一想到上麵的人是劉皇後,便息了這個心思。皇後這也是沒招兒了,她不是沒想過找一般人家的女孩兒賜婚。隻是有這樣的舊事在前,若是找尋常人家的女兒,隻怕落一個刻薄的名聲。

且儲詔沒有長輩在世,在官場上無人照拂。便是聖人有意培養,眼下尚且年輕,與宣寧侯府這樣的老牌勳貴聯姻,是利大於弊的。

崔氏聽著劉皇後的話音,深覺不對,瑞姐兒和儲詔並未見過麵,皇後如何讓她去問瑞姐兒的意思。

驀然間想起什麼,崔氏後背冒出一身冷汗。也不能說得這樣絕對,這兩人,先前或許是見過麵的。

今上首次秋獵,滿朝勳貴都有幸參與其中。便是宣寧侯,也跟著在獵場繞過幾圈。那時女眷也有跟隨,興許便是那時見過也未可知?

然劉皇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更讓崔氏生疑。皇後如何這般肯定此事能成?便是在她看來,未來的伯爵夫人,顯然是比一個正三品淑人要強上不少的。

便是崔氏滿腹疑惑,也隻得領命退下。

回到侯府,崔氏便命挽春去尋白瑞,隻讓她一個人去熙和堂。屏退左右,崔氏和白瑞單獨說起話來。

待見到白瑞,崔氏頭一次細細觀察白瑞的神色,想從這個女兒麵上找出一分蛛絲馬跡來。

崔氏又將當日皇後召見時的情景又細問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後,便問道。

“娘娘有意與你保一樁媒,讓我回來問你的意思,你可識得錦衣衛指揮使儲詔?”言罷,崔氏的目光緊緊盯著白瑞,不肯錯過白瑞半分反應。

白瑞聽聞皇後真的提出這樁婚事,便是收斂得再好,眸中也閃過一絲興奮的光亮。眼見事情真如她夢中那般進行,可見之後的事也必然成真。

隻是白瑞到底年輕,她的這份失態,在崔氏眼中被無限放大了。

崔氏好似被人兜頭潑了一瓢涼水,整個人從頭涼到尾。

私相授受……

旋即崔氏反應過來,又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瑞姐兒壓根兒不會有和儲詔私自相見的機會,彆說每次出門身前身後都是丫鬟跟著,想甩開這些人和外男相見本就是極難之事。便是崔氏也不會讓姑娘們離開自己的視線,一個姑娘的名聲壞了,陪綁的可是滿府的姑娘。

這可不止白珩和白瓊兩個,連帶著二房的琬姐兒和琰姐兒,一個也跑不了。

這也是崔氏用心教導庶女的緣故,旁人看的是家風。一個姑娘好不了,餘下的姑娘又能是怎樣的心性?

即便不在外人看來,便是自家看來,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就算崔氏隻為女兒兒子著想,庶女嫁得好了,對宣寧侯府多少也是個助力。勳貴之間聯姻,大多遵循這樣的定例。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瞥見父嫡母驟然銳利的目光,心知自己露了行跡的白瑞低下眉頭,輕輕應聲。

“是在木蘭圍場見過一麵。”實則她隻瞧見了儲詔的背影而已,算不上見過麵。而她也向家人隱去了一節未曾明言,便是白珩和白瓊也未曾聽見,皇後問她有無婚配後,又問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她答得是,“若是少年英雄,自然傾心不已。”這是一個標準答案,少年英雄的模板有很多,有封狼居胥,也有以才華名世的。

而儲詔,恰好能嵌套進去。少年英雄,至少前者是滿足的。

崔氏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是私相授受就好,不然此事必然不能善了。

想想劉皇後的話,崔氏又舉棋不定。

旋即,崔氏叫抱夏進來吩咐道,“快去請侯爺。”隨後又讓挽春送白瑞回去,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