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童霜玉是在三日後得知林琬瓔還活著,並平安回到滄極宗的消息的。

魔域在仙門各處一向有探查消息的暗樁,每隔一段時日會固定往女牀山整理遞送消息,童霜玉又特地向朱鸞吩咐過“林琬瓔”這個名字,因此有了相關的消息,第一時間便被報上來。

消息很短,隻有兩行,童霜玉拿在手中讀了數遍,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對林琬瓔所下的殺招,失敗了。

失敗。

童霜玉慢慢的品味著這兩個字。

她不是沒有過失敗,魔域的這數百年,荊棘沉屙遍布,早就習慣。但那些都是“力所不及”或“失去控製”而產生的後果,並非如當下這般,明明是壓倒性的局麵,卻出乎意料的被翻轉。

這是她第一次經曆這種“失敗”。

但是破天荒的,童霜玉並不覺得陌生。

她在那夢裡時,似乎便已經對這樣的“意外”與“出乎意料”習以為常了。

作為那本書的女主,林琬瓔總是有著超乎尋常的好運氣,一遍又一遍的於險境中逃生,於絕境中遭逢機緣。

而她,也在麵對林琬瓔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

童霜玉輕輕摩挲著那張黃紙的紋路,緩慢的將它團了,扔進茶壺裡泡爛,澆灌瀝風齋裡一株開得正好的血紅色杜鵑花。

這世上總有些人,心比天高,頭比鐵硬,無論什麼都要親自去試,直至撞破南牆為止。

童霜玉恰好便是這樣的人。

她直接頂了一個魔域在滄極宗臥底弟子的身份,摻混進去,準備再試一次。

有了上次的經驗,童霜玉尋到林琬瓔的住處輕車熟路,但她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冷眼旁觀了兩日。

時間正值夏秋之交,滄極宗內舉行大比,擢選優異弟子進入內門。林琬瓔從草藥堂休養出來,便給自己報名了弟子大比。

滄極宗的所有內門弟子,除了年幼時便被師父選中的,其餘儘是經由弟子大比從外門選拔而來。不出預料的話,滄極宗這次弟子大比,正是她嶄露頭角的第一戰。

自此之後,這個少女,拜入玄雲真君門下,成為謝豔秋的親傳師妹,作為滄極宗的天之驕子,步步攀登揚名,最後成為統率整個仙門的領袖。

童霜玉倚靠在樹杈間,目光微微下垂,注視著林間空地處正握劍認真練習的少女。

她的年紀看起來很輕,十六七歲模樣,烏黑的發在腦後團成雙寰,編做細小的發辮從頸側垂順下來,隨著劍勢的變幻向兩側揚起。

脖頸修長,肩背纖薄。

如初生的嫩草般,柔弱而堅韌。

真好啊。

童霜玉抬手,靈氣於掌中凝成針形,隨著指尖輕彈,瞄準少女的後頸——

長針擦破空氣,那一截纖白而去。

“哎呀!”

林琬瓔驚叫了聲,整個人向前摔去,腳下絆到她的石塊也因此翻了個麵,咕嚕嚕滾出老遠。

靈氣所凝的長針速度極快,來不及隨之偏轉,擦著她的發頂險險而過。

果然如此。

童霜玉漫不經心的想。

但她並未作出收式,指間翻轉,再度凝出一根長針。

然而不待以靈力將其驅使,便有一道腳步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童霜玉向著聲音來處瞥了一眼——林琬瓔習劍的地方安靜,是她專門找尋的一個偏僻位置,鮮少有人往來。

偏偏這個時候……

童霜玉抬手,鬆了靈力,收斂動作。

已經被打斷兩次,再強行嘗試也沒有意義,不如先停下來看看發展——

兩天了,還是第一次有人同林琬瓔搭話呢。

空地處林琬瓔顯然也聽到了這腳步的聲音,撐著地麵起身,將壓進掌心的石礫拍去,從地麵拾起那把用作練習的弟子劍,循聲看望過去。

隻見一個眉目清朗俊俏的少年從樹林後顯出身形來。

他穿著青白色交領,背負一把紋路細長流暢的銀白色長劍,發冠束發的方式仿著謝豔秋,一樣的規整和一絲不苟。

“可是林師妹?”瞧見林琬瓔,少年便停了腳步,出聲詢問。

林琬瓔明顯愣了一瞬——她並未見過這少年——點頭輕聲道:“是。你是……”

“玄溯真君座下,段玉錚。”少年拱手。

玄溯真君乃玄雲真君師弟,謝豔秋的師叔,滄極宗三位真君之一。

他的座下隻有一位弟子。

林琬瓔在外門,沒有見過其人,但是對於這個名字還是知曉。

“原來是段師兄。”林琬瓔稍稍鬆了口氣,“不知師兄尋我,有何貴乾?”

“前幾日師妹落入太歲淵,沾了魔域濁息,師兄心有擔憂,故而遣我送清息丹來。”

“師兄?”林琬瓔有些怔愣,重複了一遍他所說的話,追問道,“哪個師兄?”

段玉錚微笑:“林師妹覺得呢?”

林琬瓔不說話了。

整個滄極宗,能夠讓段玉錚恭恭敬敬,心服口服稱一聲“師兄”的,大抵便也隻有玄雲真君的那位弟子,謝豔秋謝師兄。

幾句交談的縫隙中,段玉錚也在打量林琬瓔。少女的姿態不卑不亢,從容有度,思緒轉得也快,很快便露出了然神色。

交流起來很讓人舒暢。

他微微彎起眉眼,取出一隻木盒,交遞到林琬瓔手中,“師妹睡前服用,身上所沾染的濁息便可儘數消散。”

林琬瓔接下木盒,倒還記得自己應當說什麼:“多謝段師兄,亦請師兄代我多謝……謝師兄。”

段玉錚點點頭,應下,轉身離開了。

林琬瓔站立在原地,似是愣了半晌,才後知後覺的打開木盒查看。

果然其中擺放著枚渾圓的丹藥,上麵青白色的丹紋流暢無瑕。

童霜玉微動了動鼻息。

她自己常煉藥毒,對這種東西熟悉,最是明白,剛剛煉製完成沒多久的丹藥,丹香馥鬱,見風可聞。

隨著擱置的時間增長而慢慢消散。

謝豔秋,還真是在乎這未來的小師妹。

竟親手為她煉製清息丹。

·

清息丹清除殘附於靈脈之內的魔息最為有效。

林琬瓔落下太歲淵底之時,有著謝豔秋施加的護靈罩,並未受什麼損傷,因此魔息也未入經脈,隻有著些許殘餘沾染在皮膚表麵。

即便如此,夜中也會隱隱作痛,有低喃誘引之聲入夢。

林琬瓔將木盒中的丹丸拿起,轉於指間看了片刻,放回去,合上,拾起方才因摔倒而落在地上的劍,背身離開。

走出樹林,便是外門弟子平日裡的練習場,此刻時間是黃昏,大部分的弟子都已經離開,隻剩下三兩零星仍在刻苦。

林琬瓔沒有多看,快步向著住舍的方向而去——清息丹貴重,不是人人都能有,她得妥善收放起來。

然而路走了一半,還未來得及踏出練習場,便被兩道身影攔住去路。

林琬瓔微微抬頭,看見兩個身材高挑少女正攔在自己麵前。

滄極宗對於不同等級弟子的服飾有著嚴格區分,譬如外門弟子,衣飾的交領是十分鮮嫩的水綠色,內門弟子是深一些的碧色,親傳弟子則是青色。

方才所見的段玉錚,便是真君親傳弟子,穿青白色交領的衣衫。

眼前這兩個少女,衣領的顏色乃是碧色。

內門弟子。

林琬瓔有些發愣,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會有內門弟子找上自己,便見左邊那個少女徑直伸出手來,要奪她正抱在手中的木盒。

清息丹!

林琬瓔迅速反應過來,側身想躲,右邊的少女卻截攔住她的去路,一把按上她的肩胛。

劇烈的疼痛自右肩傳來,仿佛骨頭要被捏碎了般。

顧不得思索“為什麼”,林琬瓔隻能全力應付。

她將木盒夾在左臂腋下,抽了腰間的弟子劍,灌入靈力,奮力反掃——

劍氣鋒利,瞬間便割破兩名內門女弟子的衣袖。右側的女弟子更是受了些傷,按著林琬瓔右肩的手被迫鬆開來,退步後撤。

三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一瞬,林琬瓔也得片刻喘息。

“二位師姐這是何意?”她橫劍於身前,警惕道。

“小野貓,爪子倒還挺尖。”右側受傷的女弟子看了看身上被劍氣切出的傷口,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收段師兄的贈禮!”

林琬瓔看了一眼自己夾著的木盒,愕然道:“這不是……”

這兩名內門女弟子卻半分也不聽她辯解,直接左右夾攻,兩相配合——她們的修為遠高於當前的林琬瓔,很容易便製服了她,將那個木盒奪搶至手中。

“放開我!”林琬瓔用力的掙紮著,“那是我的東西,不許動!”

“嗬。”左側的女弟子用弟子劍指著她,“老實點,小心師姐我——”

“三位師妹,這是在做什麼?”青年的聲音兀然響起,於兩人背後平靜陳述。

這道聲音熟悉,沉靜又低沉,林琬瓔聽到的瞬間便抬頭,向那方向看去,救星般道:“謝師兄!”

兩名內門女弟子聽到林琬瓔所喊的稱呼,神色瞬息變得僵硬,卻無一人改變動作。

仍舊維持著方才的那一幅場景。

謝豔秋向前走了幾步,對上林琬瓔望過來的目光,一瞬,然後偏側開,看向那兩名仍維持原本姿態的內門女弟子。

他察覺到異樣,抬手,指間靈力縈繞,閉眸輕念了一聲:“破。”

瑩白流溢的靈力以他為中心,向外擴散成圓,經過兩名內門女弟子時發出爆破般的輕響。

她們眉間各自顯現出一道亮銀色細長咒印,然後銷毀彌散。

兩名內門女弟子的表情由僵硬恢複正常。

無一不流露出如夢方醒的驚愕神色:

“謝,謝師兄!”

“我們不是,我們沒有……”

右邊女弟子手中還拿著林琬瓔的木盒,謝豔秋打斷她下意識的辯解,聲音平和道:“可以將物品歸還於這位師妹嗎?”

“可,可以!當然可以!”

右邊女弟子回神,連忙將手裡的木盒塞回林琬瓔手中。

左邊的女弟子也鬆開對她的鉗製,將弟子劍歸還。

做完這一切後,兩人麵麵相覷,看向謝豔秋。

聽見他道“兩位師妹還請自去戒律堂領罰”後才稍稍鬆了口氣,忽視剛剛被“解救”出來的,麵上仍有幾分不屈之色的林琬瓔,低頭快步離開了。

閒雜人等離開,訓練場上原本殘留的弟子也走得七七八八,一眼望過去,偌大場地上便隻剩謝豔秋與林琬瓔。

青年一身素色衣衫,淡紺青色的衣領,身長玉立,周遭氣息沉靜收斂,平穩端方。

抱劍的少女衣襟之上則是一抹鮮亮的水綠色,隨不經意而過的風搖曳飄蕩著,富有鮮活與生機。

一高一矮,相對而立,於昏黃霞色之中拚成一幅剪影。

登對極了。

“謝師兄……”林琬瓔隻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便垂下頭,狀似羞澀道,“多謝師兄。”

“嗯。”謝豔秋頷首應下,“師妹儘快回去。”

林琬瓔這才抬頭又看了謝豔秋一眼,眼角微微彎起,笑著點頭:“好!”

腦後團著雙寰,胸前疊水綠色交領的少女將木盒小心地雙手環抱在胸前,腳步輕快的跑走了。

身後,練習場上,所有的弟子都已經離開,謝豔秋緩緩閉上眼眸,指腹點於眉心,再度引出靈力。

瑩白的顏色於整個練習場上擴散,像是突然漲開的潮水。

看著向自己漫湧過來的靈力,童霜玉眼角微抽了下,抽身準備退走。

卻不想立於空曠場地之中的青年陡然睜眼,腰間長劍嗡鳴,出鞘見鋒,瞬移至於她的眼前。

這劍封死了童霜玉的去路,她隻能向相反的方向撤避,翻身縱躍,落到那片空曠無人的練習場地上去。

謝豔秋追得極快。

他修習劍道,於此淫浸百年,劍勢端正,沉斂如凝,便如他這個人外在表象所給人的觀感一般。

童霜玉與他截然不同。她的招式雖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章法,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多變,以實用為主。

故而謝豔秋第二次湊上前來時,她已經抬手從練習場上隨意吸來一把弟子劍,反握如刀,於頭頂格擋下落的劍鋒。

右手格擋,左手自然也不能閒著。

縱了另外兩把弟子劍從後方偷襲謝豔秋。

劍刃相震,發出清脆的交響,謝豔秋果然被分去注意,轉頭去應付。

罩門空白一瞬。

童霜玉當即收了手中劍,左臂彎曲成肘,直奔謝豔秋左側胸膛而去:他七日前在太歲淵懸崖上自封了經脈,如今定然已經解開,但是難免有淤氣殘留——

手肘擊中目標,童霜玉如願聽見一聲悶哼。

她直接將右手反握的劍抵上謝豔秋喉頸。

銀白色的劍鋒微顫,卻沒有再進。

“這位師妹,你輸了。”謝豔秋聲音沉靜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