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怎麼,你想救她?”

童霜玉立在懸崖邊緣,崖上冷風獵獵,刀割似的刮在麵龐,衣袖與發絲狂舞。

她麵上露出一抹笑,掌心卻微微用力,將立在自己身邊的少女向後再推幾分。

少女雙手雙腳都被咒訣粗暴的綁著,脖頸被童霜玉扼在手中,隻再推一下,便是近乎垂直的萬丈深淵。

“……要如何,姑娘才能放了她。”

距離懸崖稍遠的位置,青年身姿挺拔如鬆,右手提劍,眸色凜肅,緊盯著她,聲音沉沉道。

童霜玉眯起眼睛,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眼前這青年。

他的容貌是生得不錯,是她會喜歡的類型,眉峰如劍,眼睫覆雪,唇線緊抿,色薄如緋。

即便此刻,在太歲淵上獵獵風刃之中,環佩衣飾也分毫不亂,隻梨花木發冠一絲不苟束起的發絲不知何時在風中被拂開一縷,順著耳側垂下,沒入繡著素白色暗紋的衣襟之中。

滄極宗,玄雲真君座下大弟子。

謝豔秋。

他追了她一路,從滄極宗外山到魔域邊界的太歲淵,約有幾千裡,整整兩個時辰——

若沒有夢中那檔子事兒,說不定她真會停下來調戲幾句,考慮一下把人擄回魔域的方案策略。

“道君這麼在乎這個師妹,我也不能太為難道君。”

童霜玉盈盈道,“你棄劍自封靈脈,我便放。”

謝豔秋承襲玄雲真君,修劍道,年僅百歲便勘心入境,是滄極宗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

若真對付起來,是件十分棘手的麻煩。

聽到這個要求,青年靜默了片刻,似在思索,再抬眸時竟然緩緩鬆手,長劍落至腳邊。

劍身震動,發出一聲嗡響。

“師兄,不要!”

似是被這嗡響驚醒了般,受製於童霜玉的少女陡然睜眼,急急阻止道:“這妖女不懷好意,師兄切莫著了她的道!我隻一個,一個……外門弟子,得不償失!”

“不試試怎麼知曉是否真的得不償失?”童霜玉扼在少女脖頸後的手指無聲用力。

少女喉管中空氣變少,說話顯出艱難,水杏般的眼中也含蓄出淚水:“妖女……你若殺我,殺便是了,何必,何必難為謝師兄!他不會為了我……你,絕不會得逞……”

童霜玉微微挑眉,眸光向右瞥掃了一眼。

就在這少女哭喊的時間,對麵謝豔秋已經十分利落的動手,點過自己身上幾個大穴,將靈脈悉數封禁。

倒真是一絲猶豫也無。

少女也留意到他的動作,神色變得驚惶:“謝師兄——”

童霜玉聽得生煩,一個手刀劈過去。

聲音戛然而止,世界重歸清淨。

“該姑娘履行約定了。”謝豔秋抬手拭去唇角溢出的血跡。

因為封了靈脈,強行使靈氣停止運轉,他的臉色較先前看起來蒼白許多,唇角也有一絲血跡溢出。

但他仍舊一眼不錯的盯著童霜玉,並不放鬆半分警惕。

童霜玉揉了揉右邊耳朵,對上謝豔秋的目光,片刻後展顏:“真是感人的師兄妹情誼啊。”

她的情緒鮮明可見的活躍起來,輕輕捏了捏那已經暈過去的少女臉頰,仿佛憐惜與愛撫。

下一瞬,掌心猛然翻轉,將她向後推去!

這事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令人猝不及防,哪怕謝豔秋反應迅速,撲過去的時候也還是慢了一息——他的指尖與被捆綁住四肢的少女衣角相擦而過,相差一線,未能撈住。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抹身影向下墜入漆黑色的深淵之中。

謝豔秋看了童霜玉一眼,縱身準備追下。

而童霜玉對他的動作早有預料,一腳踹在他肩上,將他踢倒,腳踩住那隻伸出去一半的右手,蹲下身來扳住他下頜,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怎麼,謝道君,看起來不是很喜歡我這份‘驚喜’的樣子?”

太歲淵是魔域邊界,也是整個魔域魔氣最為厚重混亂的地方,淵底有成千上萬的魔物。若是尋常修者,墜入太歲淵中,不及落地便會被半空撲上來的魔物撕成碎片,分食入腹。

林琬瓔隻滄極宗一個普通的外門灑掃弟子,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童霜玉打量著謝豔秋,果然從他眼中看到某些深悶翻滾著的情緒,仿佛雷雲之前的波動。

“你說會放了她。”青年啞聲道。

“也沒錯吧?”童霜玉指腹緩緩向下,隔著皮膚摸到頸下的動脈,“我確實說會放她——我有好好鬆手呢。”

不知是不是窒息的原因,男人的麵色較先前更添幾分蒼白,映襯唇角那抹血色豔麗無匹。

“姑娘所圖,究竟為何?”

童霜玉沒有回答。

她端詳著眼前謝豔秋的麵容,手上的力道緩緩加重,記憶中與這個男人相關的碎片也翻湧上來。

她是第一次見謝豔秋。

但在那個夢裡,那個漫長得仿若真實的夢境之中,她對這個男人熟悉無比——

從皮到骨,從麵到心。

·

事情還要追溯到三日前,魔域一個尋常的沒有月亮的夜晚。

童霜玉如往常沐浴過後躺在床上,閉眼休憩。

她做了個夢。

她不常做夢,而這個夢處處透著古怪。

夢中她得了一本書,書中寫一個堅韌努力的少女,通過一步步努力,踏上仙門之顛,最終成為眾人景仰追捧的正道領袖。

十分勵誌的一個故事。

倘若故事裡那個孜孜不倦欺負少女,和少女作對,搶奪少女資源,滿世界造謠抹黑她的那個邪惡反派,名字不叫“童霜玉”,便更勵誌了。

夢中的劇情模糊,許多細節醒來便自然忘卻,但大體童霜玉記得清楚:

她是女主成功路上最大的絆腳石,兩人的矛盾始於她擄走他的師兄,帶回魔域囚禁淩辱數十年;終於她的魔尊竹馬拜在女主石榴裙下,毫不留情為女主將她一箭穿心。

從夢中醒來後的第二日清晨,童霜玉在床邊坐了一炷香的時間,然後派人去打聽滄極宗是否有個名叫“林琬瓔”的弟子。

結果自然是有。

負責整收信息的侍女朱鸞告訴她,滄極宗外門名冊之中,正有一個負責灑掃山門的弟子,名為林琬瓔。

童霜玉的行動力慣來強勁——解決危機的最好辦法便是在其尚未顯露之時無聲掐滅。

魔域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存活下來的也不剩良善之輩。她又不是什麼好人,做這樣的行為正符合邪惡反派的人設,再合理不過。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她準備對林琬瓔出手,卻不知怎的偏偏被這謝豔秋察覺,步步乾擾攔阻,以致她不得不擄了林琬瓔從滄極宗離開。

卻不想這人竟不辭千裡追至此處。

真是膏藥一般,怎麼甩都甩不掉。

童霜玉微微眯起眼睛。

她可沒有忘記,在那夢裡,這個對林琬瓔念念不忘的好師兄,在魔域的數十年時間裡與他的好師妹暗通款曲,一朝獲救,與師妹團聚後,還假惺惺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虛偽模樣來試圖惡心她。

懸崖上風獵獵,隱約可以聽到淵底霧氣之下傳來的尖嘯,童霜玉手上力道也愈發加重:

既然師兄妹情深,那麼便一起去死好了!

·

“謝師兄!”

驟然出現的聲音仿佛刀刃,劃破童霜玉心中的戾氣。

她手上力道不減,但極為迅速的回頭看了一眼。

這處是懸崖,向前是萬丈太歲深淵,向後則視野平闊,無遮無擋。

因此哪怕隻一眼,也能夠清晰看到有著滄極宗青白色衣飾的數十人乘靈劍靈器,直奔此處而來。

“來得倒是挺快……”童霜玉喃喃,低頭看謝豔秋。

青年被她扼著脖頸,說不出話,但眼眸中的慍怒卻翻滾仿佛下一瞬便要噴薄而出。

那名滄極宗弟子的話語倒是誤打誤撞拉回了些她的理智。

眼前這個人,可不是林琬瓔那般籍籍無名的普通外門弟子,他乃是玄雲真君的首徒,滄極宗萬人敬仰的大師兄。

殺了他,會直接激發魔域與滄極宗的矛盾,以致兩域開戰。

現如今的魔域……她還有要做的事情,不是開戰的時候。

但要這麼放了,又實在叫人心頭不痛快。

童霜玉盯著謝豔秋的麵容,看了片刻,麵上露出一個笑來。

她這個人生來帶刺,一身反骨,越是禁止什麼,她越要去嘗試。那本書中說她是什麼邪惡反派,臟心爛肺,既然已經把林琬瓔扔下太歲淵,也不懼坐實這名頭。

她倒是不至於如那書中所寫一般將謝豔秋擄回魔域,給自己招來禍患,隻是一想到這人清高自潔,道貌岸然的模樣,便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若不舒服,誰也不能好過!

童霜玉手腕翻動,將一枚丹藥塞入身下青年的口中。

丹藥樸素無紋,也沒有氣味,憑視覺與嗅覺並判斷不出功效,隻入口帶來一片冰涼。

謝豔秋察覺到不妥,當即咬牙死守。

童霜玉卻強硬得很,當即便粗暴的卸開他的下頜,以手指將丹藥抵送進去。女子微有些冰涼的指腹接觸到舌尖,帶來直達神經的刺激。

謝豔秋錯愕的掀眸,觸電般卷起舌頭,嘴巴也微微張開,避開與她的接觸。

那枚丹藥便一路順暢的落入喉中,於冰涼過後灼起熾烈鮮明的燙熱。

“妖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放了謝師兄!”

滄極宗的人來的很快,幾息便圍成一個圈,將兩人所在的位置包圍。

為首的少年目眥欲裂,手中緊握著劍,警惕又憤怒。

“好啊。”

童霜玉展顏,站起身來。她不再管謝豔秋,步伐緩緩後退,笑容明媚又暢快。

她抬起雙手,掌中空空:“我束手就擒了,能不能抓到,便看諸位的本事了。”

尖嘯霜風之中,女子麵帶諷笑,摻白的發絲於風中狂舞盛開,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羽鶴。

然而下一瞬,她便向後仰倒,整個人也從懸崖邊緣向後墜去。

這一幕的畫麵讓人震撼,謝豔秋下意識想要伸手,反應過來那是童霜玉後,指節又微蜷著收回。

持劍的青白色衣衫少年衝上來,十分緊張的攙住謝豔秋:“謝師兄,那妖女沒對你做什麼吧?”

做什麼?

謝豔秋在少年的攙扶下起身,腦海中回想起方才童霜玉起身前的最後一幕。

丹藥入喉的瞬間,被她指腹所觸碰到的每一寸皮膚都仿佛要燎燒起來一般,疼痛灼人。

“你給我……吃了什麼?”

“落玉鴆。”女子眼眸天生上挑,看起來薄戾又冷漠,“每逢半月之時發作,渾身上下燥熱無比,唯有陰陽調和之道方可壓製緩解。”

“今日正是半月。謝道君,不知你是想回去滄極宗,日日煎熬苟活——還是也從這懸崖上跳下去,追尋你的情妹妹呢?”

“師兄?謝師兄?”

少年的聲音重新響起在耳畔,謝豔秋的思緒回攏,斂下眼眸。

“無事。”他搖頭道,“方才有一位師妹失足墜下了太歲淵,你擇幾名通曉縱靈術的弟子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