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老杭電話的時候，杭姣剛和莊文吃完飯回來。

莊文原本想來她房間收拾東西，被她拒絕了。

又不是工作時間。

杭姣沒有存電話號碼的習慣，工作電話一般打不到她手機上。

但幾個熟悉的號碼她都爛熟於心。

這串數字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電了，偏偏是今天。杭姣腦海裡迅速轉了個彎，想來是丁女士說了什麼。

她咬了一下嘴唇，滑動接起來：“爸。”

“出這麼大事，怎麼不聯係爸爸。”老杭風輕雲淡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

讓杭姣莫名想起了小時候。

——喜歡跳舞，怎麼不跟爸爸說。

她有點看不清楚。

室內不會起霧的。

“嗯？怎麼不說話。”老杭說話一貫溫柔，像高山流水間輕柔的雲。

杭姣閉上眼抬起頭，吞下了喉間的哽咽：“不知道說什麼。”

杭姣她爸——杭遊，人如其名，是個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人。

放在古代就是話本上那種避世高手。

但他沒什麼經濟來源，能支撐他這樣生活的無非是祖上富裕過。

離婚的時候丁女士一分錢不要，現在看多少有點愚蠢，但後來錢還是花在杭姣身上了。

之後她爸再婚又再離，杭姣遠在海外還聽丁女士在電話裡大罵過他不負責任。

杭姣以前經常給他分享點日常，老杭偶爾才會回複。

久而久之就斷了聯係。

長大之後杭姣才明白，她爸就是個不應該有家的人。

婚姻是激情與衝動，這些情緒褪去之後，沒有人能留住他。

老杭應該在草原上追逐牛羊，在大海邊聽浪觀潮，在高山上拾葉撫鳥。

總之不該在紅塵中。

卻偏偏還留有她這個女兒在俗世裡。

“跟爸爸說說，怎麼回事啊。”杭姣聽到電話裡水拍器皿的聲音，應該是在煮茶。

“不想在那了，國內挺好的。”

“我想也是。”老杭沒點破她。

杭姣：“你這麼多年不聯係我，去哪了？”

“在南方，開了家民宿。”

這麼愜意。

“我上網查了查，違約金賠了不少吧。”

杭姣低頭笑笑：“這你也知道？”

“要不然他們怎麼肯放你回來。”老杭也笑。

杭姣想，知道的還挺多。

“你媽說讓你找個穩定的工作，你怎麼想？”

“不想。”

“我想也是，但爸爸這次幫不上你什麼。”

“不用你幫，我自己可以。”

老杭喝了口茶：“那就好。”

父女倆在電話裡靜默了片刻，倒也沒什麼不自在。

她爸媽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當初能走到一起怎麼不算是孽緣。

杭姣想了想：“沒什麼事省點電話費吧，想我了就來看看我。”

“早點休息。”老杭沒答應。

但掛了電話，她爸沉寂已久的微信從杭姣聯係人的底端竄了上來。

他給杭姣轉了兩個五萬。

我看起來是個啃老的人嗎，杭姣鼓著腮像金魚，手指飛快點點收下了。

花老杭的錢怎麼了。

更何況她現在沒錢。

‘發財’的杭姣年前帶莊文在周邊幾個城市轉了圈，微博請假條還是掛的那一張，結果人消失了好幾天。

粉絲在評論區怨聲載道。

等她再落地海市，已經是臨近年關。

回家的路上到處都張燈結彩，一片歡慶熱鬨。

杭姣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可惜現在禁燃，沒有了兒時空氣中的鞭炮味道。

宋莎那邊基本都放了假，回家之前還問杭姣要不要一起去她家過年。同樣的問題莊文也問了。

杭姣都委婉拒絕了。

打開房門，杭姣換上拖鞋又把鞋擺好，脫掉外套去洗手。

超市的巨大購物袋和鍋具套裝就被她扔在桌子上。

現在很少有年輕人逛超市，但杭姣覺得蠻有意思，對她來說是新體驗。

大家都忙著搶購，沒人認識她。

老太太們排長隊買雞蛋的時候她原本也想去湊熱鬨，想到自己並不會做買了也是浪費遂作罷。

到冷櫃區買了幾盒速凍水餃，又選了一購物車零食，杭姣才滿意的去結賬。

超市喇叭裡放著好運來和恭喜發財，杭姣拿著購物清單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這份祝福。

買東西的時候她收著不少，畢竟這個房子的冰箱實在太小了，幾盒速凍食品填得滿滿當當。

近期外賣配送費都上漲，一杯咖啡要六十塊，杭姣還是點了。

人吧，一有點錢就生怕花不出去。

按理說怎麼著今天都該開播了，她看見超話裡有粉絲叫她‘鴿王’。

打開直播平台後因為太久沒上號，需要重新登錄。

杭姣剛要拿手機掃碼，發現熱門第一個還是熟悉的直播間。

外端顯示的標題是：年前最後一次直播五排。

杭姣眨眨眼，有點想看五排…

“彆！彆！！！”她一進來就被章澤的嚎叫聲震得微微後仰。

“叫什麼！都是兄弟吃你點錢彆這麼小氣。”景一林賤嗖嗖地說。

“滾啊掛件。”

“走就走，你求我我都不來。”

左下角的小框裡，季燦正麵無表情地收集自家靈石，對這倆人的大呼小叫習以為常。

“對麵控師在往下轉，動手嗎隊長？”周政很禮貌地詢問。

“來了。”隻見季燦操縱著自己的人物蹲在對手必經之路上，和周政形成合圍之勢，完成了一個漂亮的抓單。

季燦：“你判斷的很好，不用總是問我。”一波結束他做了個簡短的總結。

杭姣覺得挺稀奇，還知道鼓勵隊友呢。

她還以為季燦是走個人主義我行我素那一掛呢。

不過轉念一想，也對。

連她這種人都得為了團隊妥協，更何況是依賴默契與配合而生的遊戲。

不過這幾個人，遊戲裡和生活中反差還挺大的。

杭姣往常遇見的，基本都是恨不得完美的像個假人，一舉一動都得拿著量角器對著模板才行。

當年她表情管理差、抽煙被拍到等等，還被審判了好久。

電競圈，鮮活的讓人嫉妒。

杭姣私下裡小表情其實挺多的，此時她撅著嘴看屏幕。

季燦結束一局遊戲，趁匹配的時間抬頭看彈幕，時不時瞟一眼右上角。

杭姣絕對不是一直在看他的臉，隻是因為觀察力不錯，右上角是什麼來著…

哦，觀眾榜單。

有個抓不住的念頭從杭姣腦海裡一閃而過，她沒太在意。

大概是在看粉絲刷了多少錢吧。

【俱樂部什麼時候放假呀】

“明天放假，初五收假。”

【這麼早收假】

【這還早，還得備戰春季賽啊】

【訓練賽戰績是真的嗎我都不敢看】

【在哪看我怎麼沒搜到】

“不該打聽的事少打聽。”

【哈哈哈哈好的】

【好可愛我的兒子】

【杭姣最近去哪了怎麼不直播】

【回家好好休息！！】

【能不能選有觀賞性的人物，不想看常見的】

跟她有關的彈幕很快刷上去了，季燦沒看見，但杭姣對自己的名字比較敏感。

一段時間沒聯係，她差點忘了這位是她‘緋聞男友’。

杭姣不太確定，翻了翻手機確實沒聯係，不是她不回。

不過榜一也沒跟她聯係，不會因為她不播就跑路了吧。

杭姣頓時覺得無趣，退出了直播間，找了部她從沒看過的，網評的愛情爛片。

悠閒地躺在沙發上消耗生命。

*

除夕那天杭姣難得早起，站在陽台看視野範圍內的鄰居貼窗花。

樓前大大小小的一家人忙碌著往後備箱塞禮盒，小孩子先蹦蹦跳跳鑽進車裡。

杭姣看得津津有味。

她住的樓層不算高，依稀聽得到外麵互相祝福的新年賀語。

當然她的手機也沒閒著。

電子賀語來得比麵對麵更快。

莊文操心她自己有沒有問題，宋莎時不時給她分享家裡的趣事，季燦也斷斷續續的瞎聊。

榜一前兩天跟她說祝她玩得開心，自己年底工作比較忙。

今天出現的聯係人更多，曖昧的、關心的、群發的。

杭姣決定零點前統一回複一條“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就完事了。

她組織不出來華麗的詞藻，也懶得動腦子。

在Rainstorm的時候隻有她和邊月兩個華人。

新年會一起放個煙火，煮一袋速凍水餃。

為了保持身材一個人也就吃幾個，主打一個儀式感。

時隔多年終於沉浸在周遭都是歡慶的氛圍裡，即使沒有人在身邊，杭姣也不覺得太孤單。

在自己家裡隻有一條最好。

抽煙自由。

杭姣一邊點煙，一邊查看前兩天莊文給她彙總的資料。

明年內娛有幾個新開的選秀項目，如果沒有特殊情況，莊文準備年後就替她聯係。

她在高風險人員名單上居高不下，還敢有什麼特殊情況。

有項目願意談她就不錯了。

真要說特殊，那大概就是她要跟一群十八九歲的新人打擂台。

還不知道輿論又會走什麼風向。

大齡愛豆追夢記。

杭姣咬著煙先給自己逗笑了。

關掉資料她給莊文回：這些我都行。

不久前季燦給她發消息說，今晚海市西區會放煙花，可惜她沒在。

杭姣有點想看，那個地點離她蠻近的，步行十分鐘的距離。但她估計人會很多還是放棄了。

Hhh：你是海市人？

可惜她不在的意思不就是他在嗎。

TheJ：嗯，不過我家在東區。

海市挺大，橫跨東、西兩個區開車得三個小時。

可能是見杭姣一直不回，季燦又問：

家裡包什麼餡的餃子呢。

好問題。杭姣有選擇困難症，買的時候專門挑的。

Hhh：全家福。

TheJ：那你家裡人很厲害。

典型的沒話找話。杭姣把手機扔到一邊，等著看春晚。

真到第一個小品開演的時候，杭姣已經吃完了兩袋薯片。

抱著空袋認認真真看到最後。說實話，她沒看懂。

主持人已經在給下一個節目報幕了，杭姣還茫然地回憶著：我剛才看了個什麼？是我欣賞能力低下嗎……

她本意是想打開朋友圈看看有沒有人討論這個，結果滿是紅點的列表裡多出的紅框就格外顯眼。

榜一的消息裡帶著轉賬。

這可使不得！

彆人或許可以，但你不行！

這是什麼女主播與榜一大哥的限製級交易啊。

杭姣給他退回去，數額還真不小。

順帶附送了一句非群發版‘新年快樂’。

2345：怎麼不收？聽說你家是燕市的？

什麼意思？不會你家是燕市的吧？這劇情我怎麼好像在哪看過，下一步你不會說要不咱倆見一麵，我請你吃飯吧。

杭姣僵硬地扯了下嘴角，這得從根源杜絕。

Hhh：不在燕市。

2345：你沒回家？？？

我靠，果然。你看你看，他打了一串問號，他急了！

2345：那你在哪？

呦，裝冷靜呢。

Hhh：在自己家唄。

2345：怎麼不回家？

關你什麼事。杭姣再次單方麵結束了聊天。

朋友圈沒什麼人提節目，杭姣沒登錄在微博廣場看熱門吐槽。

見大家都沒看懂她就放心了。

她看了眼時間，定了十一點半煮水餃的鬨鐘。鍋還是昨天新添的，下午剛刷好。

電腦放著春晚當背景樂，杭姣找了幾個手遊玩，時間過得倒也快。

鬨鐘響起時她意猶未儘拖延了會兒。

但還是按計劃把鍋端上桌，畢竟她一天沒吃飯。

薯片不算。

等水開的間隙杭姣抹開窗戶上的水汽，想著忘了問季燦說的煙花是幾點，不知道從她的窗戶裡看不看得到。

小區的路燈是暖黃色，外麵空無一人。

杭姣給自己煮了十個，味道等於開盲盒，可惜不能塞硬幣。

來電鈴聲響起的時候水餃剛進盤子裡。

是陌生號碼，她沒接。

直到這個號碼第三遍打進來，她才滑開放到耳邊。

“我在你家樓下，要不要下來。”

聲音她很熟悉，是季燦。

杭姣起身快步跑到陽台打開窗，季燦正抬著頭看見她立馬笑著揮手。

此時煙花在遙遠的空中升起，盛大絢爛。杭姣下意識看過去。

原來她的窗戶也能看到。

璀璨‘流星’映在她的眼底，路燈下那個身影變得不再昏黃。

杭姣再一次聽見了心臟‘咚咚’的聲音。

那裡不再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