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菲翻身下床，用難以想象的速度衝向門口。

她一天沒吃飯，腳發軟，心臟砰砰跳。

她這才想起，門鈴暫停了好一會兒不再響，可能是門口等的人累了，還是……走了？

想到門口空無一人的可能，她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一鼓作氣拉開房門——

好在李燮還在。

隻見他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拿著手機瀏覽網頁，微微皺著眉，好像在工作室裡聽一段不太喜歡的音樂的神情。

他穿了一件米色的薄外套，深藍的羊絨細圍巾在脖子上纏了一圈，顯得他皮膚更白，既親切又清爽。

門開了，他也驚了一下，看向她。

朱瑾菲抬頭看他，眼睛非常亮。從她身後，室內帶來一股混合著隱隱煙味的空氣，讓李燮皺了皺眉。

“你沒事吧？”李燮問朱瑾菲，“東國跟我說，他聯係不上你。”

“噢。”她滿不在乎地點點頭，“我剛剛把他刪掉了。”

李燮停了一下：“那就再把他加回來。”

朱槿菲不語。明白了李燮來找她的前因後果，叫她有點失望。不過她本來又在期待些什麼呢？

她的經紀人申東國是4D時期的工作人員，也是韓國人，跟李燮很有些交情，現在在外出差，情急之下，隻能求助於李燮。

朱瑾菲明知自己任性，垂下目光，看到自己的腳——才發現自己一路跑來，鞋也沒穿。

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穿著睡衣，蓬頭垢麵，身上有煙味……一點也不體麵。

她甚至不能邀請他進去坐坐！

李燮又將她好好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大礙。目光在她的睡衣領上殘留的煙灰停了一瞬，不過沒說什麼。

“你沒事就好。”他道，“彆總讓東國擔心，他也挺不容易的，聯係不上你，他差點就要買回A城的機票了。”

“他總誇張，這不也沒買？”朱瑾菲嘴硬：“再說了，我能有什麼事？”

李燮沒接話，隻說：“我走了。”

“……等等！”

朱瑾菲叫住他，一顆心更加慌亂地跳著，想到如果現在不叫住他，他就要走了……

李燮在走廊上，幾步外定住身形，朝她投來疑惑的目光。

朱瑾菲握緊拳頭，手心裡都是冷汗。

“我剛剛發你的消息，你看了？”

李燮的表情閃過一絲陰霾，實話實說：“看了。”

——實際上，剛才正在看。

“你和喬若凡，你們還在談戀愛？”

李燮不假思索：“對。”

朱瑾菲抬頭瞥他一眼，突然笑道：“所以她出軌了？”

李燮麵色冰冷：“不是。”

“你不相信那是真的？”她還要追問，“我看那些照片，可不是一天兩天的，我看那新聞說的有鼻子有眼，他倆現在還在香港呢。”

“你是不是被她騙了？”

李燮不欲多說：“那些不是真的。”

朱瑾菲語氣含酸：“聽上去像是自欺欺人。”

“你們在一起這麼久，你又不在台前，為什麼一直不官宣？是她不願意？她憑什麼？”

“Sapphire，請不要再說了，你有點過線了。”

朱瑾菲不依：“我是擔心你被她耍了……”

李燮打斷她，苦笑道：“看來我不應該來。”

朱瑾菲咬著嘴唇，表情不忿。

李燮到底心軟，半晌道：“這事就是星慈的炒作，若凡已經提前告訴過我，我也同意了。”

朱瑾菲勉強笑笑：“那是我做壞人了。”

“你既然要問，為什麼不問我若凡和老龍的事情？因為你也覺得荒唐嗎？”李燮道，“即使那個人是……叫簡誠什麼的，對我來說，都一樣。”

朱瑾菲低著頭，像個被訓的孩子，胡亂點點頭。

她後悔了。

她想哭，她想回床上，縮回被子裡，再也不起來。

她意識到李燮是真的喜歡喬若凡的，甚至甘願承受委屈——這個念頭足以摧毀她。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她聽見自己不甘心的聲音問。

上方沒有傳來回答，她看見李燮垂下來的羊絨圍巾，感覺很軟，想要摸一摸，可是那是不行的，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李燮同樣也在觀察她的反應，像是看著一個處在高台邊緣的花瓶的擔憂的目光，過了一會，歎了口氣。

“你回去吧。我再走。東國明天的飛機，很快就來看你。你不要再失聯嚇他了。”他放緩了聲音，“Sapphire，早點好起來。”

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沒有任何表示，維持著麵無表情，撤回黑暗的房間，關上房門。

房門在麵前無聲闔上。

李燮在原地站了一會，壓下心底的一點不安，沒有再按響門鈴。然後他轉身，沿著走廊，朝來時的電梯間走回去。

他的手機在震動，一直有人給他發消息，少數知道他和喬若凡關係的親密的朋友前來關心。

其中也有寧曉薇。

此時最應該跟他解釋的女友卻毫無反應。

“Leo，新聞發了，你看到了嗎？”

寧曉薇作為這整件事的幕後策劃，這時還有勇氣特地來關心他！

李燮心情不鬱。想起不久前，自己稀裡糊塗被她說服的事情。

這是對喬若凡好的，目前最好的解法。身為正牌男友的他，更應該表示理解，對不對？

儘管如此，心裡不鬱悶是不可能的。

他隻回了一句話。

“Luckily I don’t read Chinese.”

寧曉薇戰戰兢兢，再回了什麼，李燮也不再理了。

他接下來隻等喬若凡主動找他。親自解釋這一切。

走進電梯，李燮按下大堂的按鍵，看到明亮的電梯裡磨砂的鏡麵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他想起自己剛剛說謊了。

那個人是簡誠……根本就有關係。

*

香港。

酒廊燈光朦朧，空氣中漂浮著洋酒杯口檸檬的香氣，還有背景音樂中醇厚的爵士女聲吟唱。

晚飯之後，兩人轉戰另一台更加私密的卡座，喬若凡低頭隻管刷著手機，她的神情好像手裡捏著炸彈，那樣凝重。

剛剛的新聞無異於在網上投下一枚炸彈。而她是其中的女主角。

就像寧曉薇設想的那樣，輿論果然開始反彈。

喬若凡？

喬若凡和簡誠？？！

分幾天的“約會”照片一出，整件事情的真實性直線上升。

“家人們，我總算明白了，什麼叫越離譜的消息越可能是真的……”

“好像一開始隻是約X，結果女方懷孕了，男的就被他纏上了，估計再過不久就要宣布婚訊了吧，到時候彆怪我沒提醒各位……”

“是真的，他倆地下情很久了，我有朋友之前跟我說，我還不信，說是之前喬被放逐到美國的時候兩個人就開始了。”

“我天……那豈不是給大佬戴綠帽？這大佬能忍？”

……

喬若凡心裡有氣，明明這件事都反轉了，怎麼還有“大佬”啊？哪來的大佬？她就是大佬！

好處是，確實沒有人再提老龍那茬了。

喬若凡在感到高興之餘，又不由得有點失落，她能洗刷冤屈，並不是因為彆人相信她，而是因為他們相信簡誠……這世道啊。

她正這樣想，簡誠回來了。

他剛去接了幾個電話。

其中自然有，暫時仍然還算他經紀人的，宋寧靜。

宋寧靜還是在微博上看到“自家藝人”這個消息的。

她唯一的特權是一個電話打過去。簡誠接了。

“簡老師，您看新聞了嗎？”

“看了。”

宋寧靜因為對方過於平靜的態度，一愣。

“一定是喬若凡那邊的計策！拿您轉移注意力！您放心，我一定馬上處理！必要時聯係法務！不過有點奇怪，微博總提示我密碼錯誤，登不上去……”

簡誠有一個幾乎不在運營的官方微博號，前段時間也一並交接給了宋寧靜，以備不時之需。

“哦，我換密碼了。”簡誠輕描淡寫道。

“哦，哦。那您一會把新的密碼發我嗎？”

簡誠不答。

聽見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宋寧靜一時間冷汗直流，卻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她此時遲來地驚覺一個事實：這不是她手下的藝人，是她的老板啊！

“不用了。”電波裡傳來簡誠冷靜而克製的聲音。

“你怎麼不先問我那些照片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寧靜擦汗：“那不重要，就算是真的，也說明不了什麼，牽強附會，看圖說話，明顯是拿咱們擋槍來的，總不能……”

總不能，他和喬若凡是真的吧？

“是真的。”簡誠的回答讓宋寧靜如墮冰窖，儘管他指的僅僅是照片，“新聞是經過我同意才發出的。我暫時有彆的打算，這段時間多謝你了，宋經理。等我回來，我們再談，好嗎？”

簡誠掛斷電話，往不久前的卡座走去，一步一步，踩著爵士的鼓點，有點說不上來的心情。

他想起不久前。

他恍然大悟，喬若凡是有求於他。

“好。需要我做什麼？”他答應她，雖然並不太清楚那代表了什麼。

“能不能和我拍幾張照片。”

她含混的一句飛快從嘴邊溜走。

“什麼？”

抱歉，他是真的沒有聽清。

她窘了窘，低頭整理了下表情，再抬頭看著他，理直氣壯的。

“我問你，能不能和我拍幾張照片。”她忙加上一句，“不白拍。”

他怔愣一瞬，記憶一下回到十四年前。

《我造星途》的半決賽，他被淘汰的那一天。

他對這個結果接受的很好，反而想著，這一刻終於來了。

他當時二十一歲，電影學院大四在讀，在眾多未成年選手裡顯得十分老成——或許不是顯的，就是事實。

如果不是姐姐簡紅的提議，他壓根就沒打算來參加這檔節目。他既不會唱，又不會跳，靠著一張臉走到半決賽，已經很不可思議。

“你是rap組的吧？”

梳著搖滾蘋果頭的小姑娘過來，拍了拍他。

“我們那邊在合照，你一起來嗎？”

他想了想，委婉道：“我已經被淘汰了。”

她聽了縮一下脖子，好像怕碰觸到他的傷心事。

“沒關係的呀！一起來吧，我們rap組人本來就少……”

他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

“你也是從Vocal和Dance組轉過來的嗎？”她好奇地看著他。

除了一些本質rap選手，收容不夠格進Vocal和Dance組的選手，好像就是Rap組存在的意義……

以簡誠的唱跳功底，他唯一能待的地方隻有Rap組——這一點，喬若凡並不知情。

簡誠也說不好，搖搖頭，又點點頭。

喬若凡：“……”算了，他都被淘汰了，就讓讓他吧！故此也沒有一定要問個明白。

簡誠想，她那時可能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對話以一種詭異的模式進行下去。

“你是？”

“對，我本來是vocal組。”喬若凡爽快回答。

“那你唱歌一定很好聽。”簡誠由衷道。

喬若凡的表情瞬間明亮，又有點害羞，竭力壓著嘴角：“還好吧，哈哈……”

正是不知道客套的年紀，她絞儘腦汁，也想說些什麼話，讓他好受一點。

“剛才我在後台沒看到你們這邊PK，不過如果是我投票，一定選你！”

簡誠笑：“是嗎？”

“沒錯！”她打量他一番，“可惜你輸在外形上。”

簡誠：“……”

聞所未聞。

和他PK的另一位選手梳著黃毛莫西乾頭，戴著大金鏈子，穿帶馬刺的機車靴。

至於為什麼會輸？他還以為是實力相差太過懸殊的緣故。

“而且你上大學了吧？”

“啊，對。”

喬若凡攤手，明朗地憨笑：“我就說，你學曆對rapper來說，也超過太多了。”

簡誠：“……”

她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沒錯，喬若凡眼睛彎成月牙，閃過一絲狡黠：“隻有我能開這個玩笑。你不可以。”

她指著自己：“我高中還沒畢業。還有，我一定會出道的，作為我們Rap組唯一的希望！”

她氣焰衝天，奇怪的是，並不招人的反感，簡誠的手停在半空，猶豫著要不要給她……鼓兩個？

“咱們一起拍照吧，不白拍。”

她這時想起她來時的目的，拉著他往人堆裡紮，他任那個小姑娘走在前麵，一路牽著他，他看見她蘋果頭上的粉色骷髏發飾一顫，一顫。

她說“不白拍”的意思，要給他簽名留念。如果她未來出道了的話，一定會升值的！——誰家小孩這麼臭屁啊？

借來的拍立得，她熟練地反拿著，鏡頭對準他們兩個。

亮光閃過的時候，她俏皮地吐舌，他卻閉眼了。

“唉，將就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她嘴裡叼著筆蓋，將拍立得的相紙背麵壓在膝上，簽字筆不太好用，她甩了兩下，噴出的墨水呲花了她白色的百褶短裙，她懊惱地叫了一聲。

他突然有點緊張。

“我叫簡誠。”

她聞言抬頭，驚喜道：“你是簡誠啊？”

他怕她不記得他了，還好。

上一次，就是第一次TO簽那次……

“好可惜啊，你被淘汰了。”吃驚過後，喬若凡一邊龍飛鳳舞，一邊繼續跟他閒聊，“你和那天不太一樣，所以我剛剛還沒認出來呢，不好意思啦！”

他搖搖頭，表示沒關係。

“我的天字第一號大粉絲！決賽那天，你會來看我嗎？”

他猶豫了片刻，又點點頭。

……

回憶到此為止。

十四年後，曾經記憶中的小姑娘一臉希冀地看著他。

她這次分明是已經不記得他了。

“不白拍。”她明顯有點緊張，目光閃了閃，找補道，“你都說了嘛，我有很多錢……我說真的！”

靜了一會。

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