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好不容易盼來了五月初五端午節,整個宮廷都彌漫著濃濃的節日喜慶。

宮殿門口兩側,宮女和太監們一大早就忙碌起來了,他們將一盆盆新鮮的菖蒲和艾葉擺放得整整齊齊。借這些菖蒲和艾葉,驅五毒散病癢。

金黎思笑著讓碧雲賞了宮女太監們一些香囊和金銀,惹得他們高呼皇後娘娘仁慈。

一如往年,宮中舉行龍舟競渡賽事,勝者皇帝賞賜無數,眾人鉚足勁兒想爭個頭彩,得賞銀千兩。

趙玄明在幾把扇子上題了字賜給大臣,早朝將散時他說道:“今夜在東湖舉行龍舟競渡請眾愛卿同樂。”

龍舟競渡說是看賽歡樂的時候,實則官員攜妻子去東湖,高門子弟今夜無論男女齊聚於此,是個巨大的相親大會。

是夜,東湖燈火通明,人潮擁擠,熱鬨非凡。

東湖之畔,一座高聳入雲的亭子傲然挺立著,這座亭子建造得極為精巧,飛簷鬥拱,雕梁畫棟,彰顯著工匠們的精湛技藝。

不遠處,一條長長的拱橋橫跨湖麵,宛如一道長虹臥波。橋身弧度優美,線條流暢,與湖水相互映襯,美不勝收。行人漫步其上,可以近距離欣賞到湖水的波光粼粼和周圍山巒的秀麗景色。

曲折迂回的九曲回廊,則像一條靈動的巨龍蜿蜒於湖畔。

趙玄明與金黎思高坐在台上,俯看湖上三隊競舟,湖邊熱鬨景象,一覽無餘,儘收入眼中。

嬪妃官員依次排開坐下,眾人賦詩作對,觥籌交錯。

湖岸邊早已人山人海,各龍舟隊的選手們赤膊上身,肌肉緊繃,眼神中透著必勝的決心。

趙玄明坐在高位之上,側頭對金黎思指著台下的賽舟問道:“黎思,三隊賽舟你壓誰勝?”

金黎思望著他們看不出什麼分彆出來,隻能隨意猜一個:“那就猜中間那隊吧。”

“光賭沒有彩頭怎麼行?”趙玄明含笑拋出個鉤子,等她上鉤。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金黎思沒忍住還是上鉤了,她問道:“賭什麼?”

趙玄明喜滋滋地湊在她耳畔說道:“朕輸了賜你萬兩,你若是輸了,需告訴我你從前的事。”

金黎思挑眉飲了杯酒笑道:“花萬兩就為了買臣妾一個故事,臣妾的過去可當真值錢。”

“那是自然,朕賭第一隊,你瞧著吧,你輸定了。”趙玄明胸有成竹地翹著下巴對她。

金黎思不由得有些好笑,又倒了杯酒喝。

比賽開始,龍舟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漿手們喊著整齊的號子,鼓手有力地敲打著鼓麵。金黎思看得入神,不禁為自己賭那支落後卻奮勇追趕的龍舟加油起來。

忽然,她餘光掃中定國侯離席,這才想到她今夜要做些什麼。

“皇上。”金黎思起身要跟上去。

趙玄明反手拉住她的手腕,直勾勾地盯住她,一字一句道:“你說出口的話,不能反悔。”

“一定。”

趙玄明得她承諾,深深望了她一眼才鬆開手放她離開。

終於脫身,她跟著定國侯來到一隱秘無人的地界,等他解手出來後,她站出叫住定國侯。

徐泊名轉頭一看是她,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不過瞬間恢複自然,鞠了一禮說道:“不知皇後娘娘叫住老臣所為何事?臣與皇後可無什麼敘舊的話要談。”

“西城郊外,水娘。”金黎思吐出這幾字,觀察徐泊名臉色。

確實,徐泊名聽到這名字心下一跳,不過到底是個千年老狐狸,被小輩唬住倒不至於,他又鞠一道禮:“若是皇後娘娘叫住臣就是說些不明所以的話,臣就先行告退了。”

金黎思知道這還不夠撬開他的嘴,讓他有所鬆動,於是繼續拋出話:“可憐老侯爺您被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徐泊名頓住要走的腳,“娘娘這話什麼意思?”

“徐行儉不是世子,您知曉吧。”

“娘娘有些話不可亂說。”徐泊名麵上仍是帶笑無甚破綻,袖下卻悄然捏緊手。

金黎思繼續說:“你派了那些人去殺徐行儉,沒有成功你猜為什麼?”

徐泊名臉上快要掛不住,兩人身份本就透明,此次都清楚互相底細。

“娘娘,這話臣就不明白了,臣怎麼會派人謀殺自己的兒子,荒唐。”

金黎思看他仍不鬆動,繼續加碼:“大人和我不必藏著掖著,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先帝臨終前起了立徐行儉之心,而文安公主也是共謀。您是擔憂若是您這假兒子日後真當上皇帝,第一個殺的就是你吧。”

“一拍胡言!”徐泊名麵露凶色,殺意暴起。

“是不是胡說,侯爺心裡門清。”金黎思抱胸揚起惡劣的笑。

徐泊名有些懷疑,隨即問道:“你想做什麼,你已是皇後,無論是真與否,與你又有何乾?”

“嗬,不,我進宮可不是為了當皇後。”

“那你想做什麼?”徐泊名倒開始有些琢磨不透麵前的小兒。

金黎思笑道:“這些事連我都知道,你猜那小皇帝知不知道,那徐行儉知不知道,與其受兩人猜忌,不如把他們都殺了個乾淨,推一位與你無弊無害的人。”

“何人?”

先帝鐘愛先皇後,鮮染後宮佳麗,子嗣稀薄,除了趙玄明和徐行儉再沒有彆的皇嗣。

“您的好外甥女,平陽公主,趙玄音,若得您首肯,不過多時,您就能得到徐行儉人頭落地的好消息,了卻您多年困擾之憂。”

“平陽公主?皇後娘娘莫不是說笑,老臣可還未老得如此糊塗。”徐泊名嗤笑搖頭擺手。

金黎思被譏諷一道也不惱,淡然說道:“您自然是不糊塗,既然侯爺如此聰明,您猜猜您的好兒子在邊境做什麼?”

徐泊名眉頭一緊,斥道:“自然是行善積德,造福百姓,行之品性如何本侯清楚得很。”

“哦,那如果我說徐行儉已經知道了先帝欲傳位給他的旨意呢,他真的會甘心當一個小小的世子?如若他有野心,想爭一爭,侯爺又當如何?”金黎思將底給徐泊名攤得明明白白,含笑看著對麵開始動搖的定國侯。

“不可能。”徐泊名氣勢顯然開始有些不足。

金黎思微眯著眼,湊近開口:“他有先帝秘旨,又得文安公主助力。在野素有賢名,結交親友更是遍布天下。如今又在邊境闖出了名頭,你敢說他沒半點不臣之心?”

此處離東湖相去甚遠,安謐無聲,一陣清風徐來,出了些細汗的徐泊名,被這風吹得太陽穴猛突。

“你處心積慮想除掉徐行儉已久,如今看小皇帝順利登基,以為徐行儉沒什麼威脅,又有文安公主保護沒法找到機會。你就乾脆放鬆了警惕,不再追殺他。我倒不知說侯爺您仁慈好,還是太軟弱。”金黎思咋舌。

徐泊名陰沉著臉,袖中的拳頭捏得更緊。

金黎思再添一把火,說道:“小皇帝勤政有餘,根基尚淺,殺伐未起,還算好拿捏的,可在過幾歲春秋,他坐穩皇位,把持朝政後會先拿誰開刀啊,侯爺,你說呢?”

“好好想想吧,平陽公主臨朝,您還是那高高在上的國舅,定國侯,也不必再日夜提心吊膽,頭懸利刃,何樂而不為?”

一連幾問劈頭蓋臉地砸向徐泊名,他沉臉思忖,過了會才開口:“你這是謀反。”

“謀反?嗯,那又如何,我一人謀反,與高風亮節的定國侯有何乾係?您隻不過是在國之一日無主時,推選一位正統皇嗣登基,這不是好事?”金黎思越笑越張狂。

徐泊名再一拱手說道:“皇後娘娘,今夜之事,老臣就當這無頭風來,吹耳便散,告辭。”

“哦對了,您真正的女兒如今叫魏杜仲,拜拳聖魏遜春為師,你一見她便知是誰了,真是和文安公主一個模樣刻出來的,嘖嘖。”

“請。”金黎思抱胸靠在樹上,知道已經成功了七七八八,不必再說,笑著目送他離開。

在此待了片刻,她方才貪杯喝的酒意上頭,拍拍腦袋走到曲廊坐在美人靠上,遠眺激烈行駛的幾隻競船,吹著涼風醒酒。

她轉頭看旁邊黑暗的林子,心想這可真是個密談的好去處。

忽然,解忱從林中出來,經過時匆匆看了她一眼,冷臉未置一詞。

金黎思也懶得湊上去說什麼,到時候反惹一身騷,側頭不去看他。

【宿主,你左手邊有人在密謀,去聽聽。】

金黎思酒意頓醒,才剛這樣想就有戲看,她起身貼著高牆側耳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爹,文紀那裡如何了?他去邊境已經幾月了,何時才能回來?”

“得平陽公主之勞,邊境事了,文紀可能過不久就能回來。雯兒,你已是後宮嬪妃,莫要在問他的事。”

“爹,你當□□我入宮是怎麼和女兒說的,你忘了嗎?如果不是因為他,女兒又何必進宮來和她們爭個一二!”

“雯兒,住嘴,彆讓為父在聽到這樣的話,好了聽話,回去好生伺候皇上。”

“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女兒知道您是君子,所以答應我的事,不能言而無信。”

“好好好,為父應你就是。好了,休再提此事了,你出來這樣久皇上該擔心了,回去吧。”

“嗬,皇上,他一心撲都在皇後身上,哪還容得下女兒。”

金黎思抬手指了指自己,怎麼又是她?

“雯兒,她不過靠皇上幾日新鮮得寵,皇後再得寵也隻是個外族人,無依無靠,扳倒她還不是易如反掌。待你日後為皇上添個一兒半女,自然就好了。”

祁雯還想說些什麼,被祁連洪無情打斷,推她回了高亭。

無趣,金黎思坐回剛才的美人靠位置,聽完這個沒什麼營養的對話,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後宮裡頭賢妃也好,淑妃也罷,竟然無一人是真正想進宮。

這小皇帝還當真是不吸引人啊。

不過,文紀,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到過,熟悉但不太記得是誰,金黎思努力翻找記憶,無果便隻能放棄了。

不經意間,她抬頭發現龍舟賽事結束了,也不知哪隊贏了,金黎思想到先前與趙玄明的賭約,無奈隻能也回亭子。

坐在高位的趙玄明看上去有些激動,見她回來後更是高興,把她一手拉近,貼在她耳邊說:“我贏了,願賭服輸,你得告訴我你以前的事。”

金黎思回望他炙熱的視線,莞爾開口:“好啊,回去就告訴你。”

趙玄明迫不及待想拉起她就要走,被金黎思按回位置上,“宴會還未結束,這賞賜都沒給,皇上你就要離席,不大妥當吧。”

無法,趙玄明隻能壓著雀躍的心繼續坐著看無聊的吟詩作賦。

忍了好一些時間,剛得魁首的一隊人馬上來討獎,趙玄明看他們倒來了些興趣,大手一揮,每人賞賜百兩銀子,珠寶奇珍。

引得旁人側目,豔羨不已。

“諸子儘興,朕與皇後共願諸位,樂享天倫,安康喜樂,常伴左右。”說完舉杯一飲而儘。

“恭送皇上,皇後。”

枯坐一夜,終於得以脫身,他和金黎思回到立政殿。

趙玄明揮退宮人,屋裡隻剩下他們二人,他扶著金黎思坐下,側頭問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嗎?”

金黎思看他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知自己的過往有何值得他迫切想知道的。

她張了張嘴,細數過去,竟不知從何說起,塵封已久的記憶席卷而來,一時心中五味雜陳。頓了好一會才說道:“我不知從何說起。”

“那,你就從你記事那時開始吧。”趙玄明撩開她垂下的發絲。

金黎思記憶走遠,從記事開始,那可真是好遠好遠的事了。

無數回憶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