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1)

大片毒蟲受到主人召喚,飛快挪步爬過來,一擁而上生生將一整個活人占據。

風信子全身上下擠滿了黑壓壓,似要將她一口口蠶食活剝了。

她不堪忍受,直要一掌拍碎自己天靈蓋。

宇文鐸隻是抵靠在假山石上,興致盎然的欣賞,拇指撥開酒囊,痛快灌了一口。

醇香泄露出來的同時。

忽而間一塊小石子濺入池塘,飛起無數簇碎珠如簾,直兜向被毒蟲爬滿的風信子,水珠內附著的內力在一瞬間催化成冰,嘩啦啦無數蟲屍堆了滿地。

風信子踉蹌站起來,感激看了眼擋在身前的雇主,縱身跳進水中逃竄而去。

康釋聞風聲不對,飛快回護到了宇文鐸身邊。抬頭看了眼,舔唇道:“師弟……”

青衣如水,眉眼如描的男子,將落在袖間的黃葉仔細放入水中,送流而去,疏淡道:“你不配這麼喊我。”

康釋扯出一抹輕嘲,複要乾笑。

忽而間一道快光如電,直斬而來。

伴隨著悶聲慘呼,半隻鮮血淋漓的耳朵落地。

幸而宇文鐸及時拉了康釋一把,否則掉的不是半隻耳朵,該是半個腦袋。

宇文鐸疏狂大笑:“好弟弟,你是來為師父報仇還是為那個美妾報仇。”

宇文聆斜斜抬眼,貌如菩薩,人似靜水,玉一般手指從腰間輕輕拂過,那軟劍在手也似一片輕薄的雲,細聲平平:“大哥不該打她的主意。”

宇文鐸“喔”了一聲,眼神殘忍又輕蔑:“不好好在猛川扮孝子,跑出來插手軍務。你想死,大哥焉能不成全你!”

話落一掌摧碎假山,散落在地宮的二十四人,頃刻間彙聚在宇文鐸身前,殺陣直逼宇文聆。

*

地宮之上,月落日升,兩番回轉。

在徹底擺脫幽墨如蛇窟的達臘山密林前,謝君凝刹那回眸,感受到了細微的地動。

方位距此至少有三十裡開外,是非頂尖高手不能察覺到的內力波動。她一瞬間眯緊了眼,確信遊隼會那群人再加上二十四位頂尖高手,無一人能做到如此程度。

有種強烈的血液共鳴,促使她想要踏回去。

“阿凝——”

顧見辭就在此時大掌攥住了她,眉目俊燁,微微一笑,灼勝昆侖裡新生的太陽。

“這一程有驚無險,托你的福。”

謝君凝被撞得心一蕩,輾然彎眼,同他向早等著接應的隊伍走去。

蘇樾帶著葛老快走幾步,火急火燎見禮,接手了掛傷的鄧紹,將其安置在馬車內。

謝君凝與顧見辭各上了一匹馬,一行人熟門熟路趕回軍營。

目送鄧紹被抬去葛賓飛帳內療傷之後,蘇樾兩步請顧見辭大帳議事。

“插在猛川的奸細來報,遼帝日來有意退居後宮養病,將大權移交給二皇子監國。宇文鐸在朝擁躉得知此事人心惶惶,皆連發信,催促他早日回京穩定後方。”

天時人和皆在我。

蘇樾神采飛揚,“糧草被燒、後方不穩、外敵逼臨。倘若我是宇文鐸幕僚,必會建議他即刻交接軍權,回猛川守好朝堂。前線隨便推出一個棄子做替死鬼,總歸他隻是前來巡按,輸了也不會怪在他頭上。”

顧見辭將咕咕作響的土陶壺提下火爐,“宇文鐸此人張揚狂佞,不能以常人視之。戒驕戒躁,切勿持滿戒盈。”

“王爺放心,臣省得。”

蘇樾離帳欲找孫啟明討論“加強戍衛”,迎麵一股寒涼,抱臂打了個寒顫。

舉目望天色喃喃“怎麼感覺要下秋雨”。

正躑躅著,卻見身後一名黑甲近衛捧著漆木繪花托盤,上頭整齊疊著絨毛綿軟的白狐大裘。

蘇樾伸出手摸了把,“難為殿下還記得我畏寒。”

說著就要抖開試穿。

黑甲一拍他手,著急:“軍師摸一把就算了,這可是王爺叫我送給謝姑娘的,你給試臟了,屬下怎麼交差。”

蘇樾“嘖嘖”一聲,靠著正氣抵風而去。

謝君凝在葛老帳裡探望鄧紹,回到中軍大帳正好撞見過來送白狐裘的近衛。

她要了點熱水,洗去密林一遭身上無處不在的黏膩,出來明顯感覺到了氣溫驟降。

吹了燈,感受到身下柔軟的被褥,跟寬敞的象牙床,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打算明天叫人把這些東西撤下去換錢補貼軍中。

這麼想著閉上了眼,朦朦朧朧睡到半夜,隻覺得寒冷的厲害,便使勁往被子裡蜷了蜷手腳。

昏暗中,床榻邊。顧見辭執著火箸撥了撥剛生起的碳盆,零碎的橙紅光點映在他臉上,熱氣撲麵略顯灼燙。

看著她抱臂的手逐漸滑落,緊捏的指節也隨之舒展,他輕碰了她碎發,起身悄無聲息出帳。

黑甲抱盔三兩下熟練替他披甲,冰天雪地裡,沒有火把,沒有號角,隻有一雙雙明銳的眸子,壓壓的軍隊方陣齊整,馬蹄釘鐵。

“王爺何必著急連夜攻營?”蘇樾撐傘疾步而來。

顧見辭隻對他道:“天時助我。”

又瞥了眼中軍大帳,下軍令:“天亮不許她離營,就說收到消息敵軍要繞後突襲,讓她幫著鎮守大營。”

蘇樾狐疑,尚未來得及追問“真假”。

嗆咳抬手,已見戰馬不可追。

*

謝君凝入睡時隱隱生寒,一覺醒來倒是好夢如伴春,坐起來長發瀑灑整隻枕頭,側眼見床榻邊的炭盆怔愣了一下。

她快步穿衣洗漱,順手裹了一旁白狐裘,一挑帳瞬間北風襲麵。

潔白掌心一托。

雪?

睫毛抖落鵝毛大的雪花,冰的她一抖。

附近的黑甲親兵頂風小跑,忙遞過來了一把傘。感慨:“這個節氣下雪,擱在朔北也是幾十年難能一見。打昨天夜裡就開始紛飛,您看這雪都快沒了靴子了。”

“摩迦河呢?”謝君凝心頭一咯噔。

她抓住對方小臂,“雪下了一夜,摩迦河當已冰封三尺,冀王要召集商議過河打仗了嗎?”

黑甲親兵一愣。

謝君凝等不及鬆開他,直往偏營大帳去,一步邁進去隻見空空如也,又恍憶起今早不曾聽到營地裡有練兵聲,擰眉便要往摩迦河前線去。

蘇樾恰是時跟她打了個照麵,拉她:“謝盟主來的正好,昨夜王爺帶著孫將軍已經渡河攻打遼軍大營去了。”

謝君凝才要說話。

他又打斷:“可用之將都被帶去了前線,如今軍營裡鄧紹負傷,王爺接信恐有遼軍效仿咱們繞道密林突襲,千叮嚀萬囑咐,拜托你坐鎮大營。”

謝君凝遲疑一忖。

蘇樾正色:“你可萬不能出營,否則營中我一人獨木難支。”

謝君凝到底點頭:“好吧,先把軍中巡防布置統統與我說上一遍。”

半個時辰後,蘇樾口乾舌燥還沒喝上兩口熱水,又被她一絲不苟拖著出門。

頂風冒雪親自巡檢,打了個大大噴嚏,隻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

所謂的“囚龍陣”便是由“一字長蛇”、“二龍出水”、“三才無量”等陣糅雜變演而生,然萬變不離其宗。

失去了隔水禦獸的優勢,焉遼對陣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孫啟明得了顧見辭首肯,以“八麵埋伏陣”合圍應對,氣勢如虹。仗著突然下雪,敵軍不備,宇文鐸又還沒來得及從密林回轉,攻得遼軍一個措手不及,軍心渙散。

子時前下的雪,醜時湖麵冰封焉軍整軍圍攻,寅時遼軍試圖突圍。

與此同時,從密林冒雪奔回來的宇文鐸雖已負傷,卻仍帶著手下接迎突圍軍,合力撕破了個口子,當機立斷帶人退守羅海城。

焉軍一鼓作氣追到羅海城前,顧見辭下令圍而不攻,知其軍中無糧,後方空虛,特意要與猛川那位二皇子雙管齊下,內外點火,耗到這隻桀虎守不住陣腳。

幾次宇文鐸坐不住,叫人前來罵陣,試圖請君入甕決一死戰。顧見辭卻都不叫接招,氣定神閒,令孫啟明隻管命士兵鳴鼓相和。

羅海城帥府內,幾盆血水端出去。

康釋將戰況報給宇文鐸知曉,遞過去乾淨毛巾,複道:“二殿下得了一甲子內功果然非同凡響,派人沿途截殺,恐也已不能將截殺在猛川之外。”

“殺他做什麼。”宇文鐸用力將毛巾壓在傷口,白齒輕咧不屑一笑,眼底光芒大盛。

“就把他完好無損放回京中,我早等不及跟他朝堂上碰一碰了。”

康釋瞥了眼窗外,仿佛看到了城外燃起的烽煙,不禁憂忡:“那羅海城這邊……”

宇文鐸將沾血毛巾丟手:“開城門唱一出空城計,而後替我約那顧見辭來城赴宴。找二百兒郎高呼,就說若他敢來,這羅海城我宇文鐸拱手相讓!務必叫他們焉軍聽得清清楚楚——”

康釋提劍而去,羅海城百丈城門洞開如饕餮敞開了巨口。

獵風招展,他抱劍傳邀。

城頭上二百赤膊和聲高呼,直衝霄漢。

孫啟明變臉,兜馬轉到中軍陣眼,“敵軍有詐,這是故意將王爺高高架起,王爺不可中計——”

顧見辭眸中有所思,半晌悄無聲息摩挲著一支短短的弩箭,擺手下馬:“看著太陽,日落之前我未歸,隻管殺進城去。”

孫啟明眼見他已大步不回,在雪上落下一條銀蛇。一翻下馬快步伸手,雙眸直噴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萬全之策擺著,殿下糊塗。”

康釋拔劍阻截孫啟明。

回身道:“請。”